逐月之风[花滑]

　　乔舒亚以为闻瀛得知这一消息，脸上会露出一丝慌乱。谁知闻瀛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打算继续领着路易斯逛场馆。

　　乔舒亚上千一步，拦住闻瀛的脚步：“朱利安能改动作，你也能改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能跳阿克塞尔四周跳了！”

　　闻瀛挑了挑眉，说出口的话嘲讽力十足：“干脆你来替我上场？”

　　“你——”

　　闻瀛嗤笑一声，眼睫低垂，即使得知了朱利安阿克塞尔四周成功落冰的消息，也无法在他的心里掀起一丝波澜。

　　甚至更遂了他的心意。

　　他当然可以随机应变，把自己短节目里的阿克塞尔三周改成四周跳，也并不畏惧自己的真实实力被竞争对手知晓，但闻瀛打从心底里抗拒面对随之而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如果他真的为这件事而改变了自己的节目编排，盲目地暴露出自己早就可以完成四周跳却一直选择隐瞒实力的事实，那么，比赛一结束，恐怕他最先面对的就是来自伊丽莎白教练的质疑，其后便是来自母亲越洋电话里的疾风骤雨般的问候，再深远地去想，他原本规划的升至青年组后的短暂的宁静时光将不复存在，而被母亲强硬的要求所取代，那种逼仄的生活在他刚突破后外点冰四周跳的时候不是没经历过，留在脑海里的记忆只剩下一片灰暗，呵，难道他会傻到去重蹈覆辙么？

　　一直跟在闻瀛身旁默不作声的路易斯敏锐地察觉到比赛好像出现了某些变故。

　　这些天他已经对阿克塞尔四周跳的难度有了充分的了解，眼前的状况似乎是乔舒亚迫切地想要闻瀛哥哥在短节目中把四周跳上了，来对抗朱利安，然而闻瀛哥哥看起来却主意坚定，并不打算接纳乔舒亚的建议。

　　路易斯当然无条件支持闻瀛哥哥的决定，可是没想到乔舒亚被闻瀛怼了，一口闷气吐不出来，视线恰巧落在还没来得及躲到闻瀛身后的路易斯身上，立刻凝聚起来，好像终于找到了能够反驳闻瀛的切入点。

　　“哼，那就当我是自讨没趣好了。”乔舒亚深吸了一口气，意有所指地看向路易斯，阴阳怪气地说道：“一点儿斗志都没有的家伙，早晚会被冰场淘汰，怪不得就连路易斯都觉得你会输呢！升组什么的，反正你一点儿也不着急，错过人生的第一次冬奥会也没关系的，对吧？”

　　他不跟闻瀛说话，反而朝着路易斯反问。

　　路易斯如刺猬般浑身绷紧，寒毛直竖：“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不要颠倒黑白！我什么时候说过闻瀛哥哥会输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跟乔舒亚两天前的谈话，好像的确谈论过输赢什么，“我说的是闻瀛哥哥想什么时候赢就什么时候赢！其他人都没资格帮闻瀛哥哥做决定！”说罢，他仰起头望向闻瀛，以为自己天真的话语能够得到闻瀛哥哥的认同。

　　却见闻瀛眉心紧锁，半合着眼帘，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路易斯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好哇，那你就等着瞧Win跟金牌失之交臂的样子吧！”他嗤笑着路易斯，转头又对闻瀛这个被自己视为竞争对手多年的家伙怒斥道：“Win，你可别忘了，这是大奖赛总决赛的赛场！多少花滑竞技人梦寐以求想来却不能来的地方！你平时做人低调，愿意隐藏自己的实力，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但你现在站在这个世界级的赛场上，代表的就不是你自己了！而是代表着俄罗斯整个国家的光荣！”

　　乔舒亚头一回对着闻瀛承认自己输了：“我错了，是我太轻敌，太大意，才失去了参加总决赛的机会！但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误，所有的教训我自己承担！可你得知道，冰场不是赛场，而是战场，今天被你浪费的机会也许明天就再也不会降临了！你怎么知道你就能一直制胜赛场，而不是一步错、步步错！我也想升组，可是没机会了！但是你不一样啊！Win——你距离升组就差这么一点点！我说真不明白你还在犹豫什么！”他捏着指尖一点点微小的距离，对着闻瀛发泄自己的愤懑和不解。

　　“没人会在赛场上等你！难道你要让朱利安成为第二个在少年组的正式赛场上跳出阿克塞尔四周跳的人吗？他可是美国选手啊。”乔舒亚不屑地望着闻瀛，细数着少年A组即将突破阿克塞尔四周的国家排名，“中国，美国，俄罗斯？难不成你要让祖国成为垫底，变成其他国家的笑料吗？”

　　“想赢不能赢，跟能赢却故意不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一种受人敬佩，另一种却是国家的败类！还是说，你身上流淌着两个国家的血液，就变成了忘记国本、自私自利的杂种！”

　　伴随着最后一个充斥着污秽的词语重音落下，一石激起千层浪。

　　“小杂种”——路易斯最常在曾经那个男人咒骂自己的嘴里听见这个词，他知道这是个多么轻蔑的、鄙夷人的词语，因此乔舒亚话话音刚落，路易斯就红了眼，朝着对方一头撞了过去。

　　乔舒亚被撞得退后两三步，抬起手捂住胸膛，另一手想要把路易斯支开，却不经意间瞥见了路易斯愤愤盯着自己的双眼，他陡然动作一滞，意识到自己又惹这个小家伙伤心了。

　　他早就看闻瀛不顺眼，这些话一直藏在心底里不吐不快，可是口不择言，话说得重了，却不能当着两人的面再收回来。

　　乔舒亚因此抿紧了唇，任凭路易斯在自己身上推搡，只是静静地抬起下巴冷漠地注视着闻瀛。

　　他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更何况——

　　“之前每次我突破四周跳，你都紧跟着在冰场上毫不费力地跳出来，你以为莉兹姑妈不知道你什么底细吗？刚才就是她吩咐我过来找你的！”

　　乔舒亚抬手，轻易地抓住路易斯朝他袭来的拳头，淡淡地看他一眼，攥着他，把他推回闻瀛身边。

　　“路路，没事了。”闻瀛立刻把路易斯搂进自己怀里，轻声安慰着呼吸过速的小Omega，他蹲下身子，仰头望向路易斯，看他通红的眼眶在温柔的话语中立刻盈满泪水。

　　“可是、可是他说闻瀛哥哥你是——”路易斯一边抽泣着、一边哆嗦着指着乔舒亚跟闻瀛告状。

　　他不懂乔舒亚为什么都那么咒骂闻瀛哥哥了，闻瀛哥哥还能这么淡定地安慰自己。

　　他撇过脸，朦胧的视线里乔舒亚一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望过来的目光里流露出某种自己看不懂的东西，于是他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重新把头转回来，抬起手努力擦着在脸颊边流淌的眼泪。

　　“别人骂你的时候，不要总想着用拳头回击，那会显得你是没有教养的。”闻瀛淡淡地说道。

　　“那我该怎么办呢？”路易斯的情绪平复了一些。

　　“只有自己强大起来，尊严才不会被别人践踏。所以实力要让人们看得见，他们才不敢再嘲笑与批评你，那时候，即使你用最温柔的语气，他们只会敢俯首帖耳、保持沉默。”闻瀛道，“不要在意那些嘲讽你的人，而要在批评中不断地向前走，记住了吗？”

　　路易斯点了点头，努力把话记在心里。

　　他以前流浪的时候经常跟别人打架，每次别人骂他“杂种”的时候他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反驳，打又打不破，最后被打到鼻青脸肿的回家，被那个男人嘲笑，归根究底，还是他太弱了。

　　路易斯深吸了一口气。所以，现在有了变强的机会，他一定会不择手段，让所有人都不再觉得他好欺负！包括乔舒亚！

　　安慰好了路易斯，闻瀛重新站起来，面向乔舒亚：“你说得对。是我一叶障目自以为是了。”

　　乔舒亚一愣。

　　“你以为我会继续执迷不悟，是么？”闻瀛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我的身体里流淌着来自来自文明古国的血液，我才知道‘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的道理。我要谢谢你点醒了我，是我眼界狭隘，故步自封，而放松了警惕，忽视了对对手的尊敬，把胜利的机会拱手让人，正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放任自己的命运随波逐流的下场，可能比未来身处风起云涌的战场之中令人更加悚然。”

　　如此冠冕堂皇地说着，藏在身侧的指尖已然掐进了掌心。

　　只有闻瀛心里清楚，他的秘密已经被伊丽莎白教练揭穿，那么，他就失去了继续装聋作哑下去的可能性。

　　跟随乔舒亚回到少年组的训练场，伊丽莎白教练早已等候在场外，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指向已经空荡无人的冰场，转头冷冰冰地对闻瀛说道：“Win，你看到了吗？来晚了，就再也没有踏上冰场的资格了。”

　　闻瀛的眼神亦是一片冰冷，夹杂着一丝反感与厌倦。

　　“你的母亲刚才跟我通过电话了，她一直强调并且询问我，你到底能不能打败伊诺克，因为她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这一次文森特会前来观看比赛。”伊丽莎白道。

　　母亲与父亲之间暗地里的较量，在闻瀛心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而伊丽莎白身为最常与母亲接触的人，对这一点当然是心知肚明。

　　“我告诉她你这一段时间在节目表现力上的进步非常大，只要完成编排的动作，不出现大的失误，对付伊诺克不成问题。这是事实。”伊丽莎白顿了顿，见闻瀛对此毫无波澜，又道，“但是我并没有告诉她朱利安成功跳出阿克塞尔四周跳的事情。”

　　闻瀛终于抬了抬眼，生出一丝疑惑。在他看来，伊丽莎白教练应该是跟自己的母亲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人。

　　伊丽莎白教练叹了口气，道：“闻瀛，我是从冰场上走下来的老人了，也是这两年来最了解你跳跃进度的人，你的母亲把你交给我的时候，我曾经信誓旦旦地答应她，要把你带到世界冠军的位置上，而你也一直是我的冰场上最优秀的Alpha。但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存在在你身上的致命缺点，那就是虽然有着成为世界冠军的潜力，可是心中却缺乏以成为花滑职业选手为傲的那份热情。在与闻夫人接触久了之后，我逐渐地理解了你变成如今这种性情的原因，也理解你的苦衷，因此，虽然对你一直很严厉，却并没有逼迫你挑战那些少年A单身体极限的动作，但是我也看得到，当冰场上其他人都在拼了命地尝试各种四周跳的时候，你却在一旁冷眼旁观，这是多么不合常理的一件事啊，你是那么有潜力的一个孩子，连对待自己都那么严苛，凡是掌握的每个动作都深抠到精细到毫发的程度，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所以——你也想让我更改明天短节目的动作，把阿克塞尔三周改成四周吗？”闻瀛径直问道。他并不为对伊丽莎白不揭穿自己的做法感到动容，这种看似商榷、却又推着自己往前走的感情牌，他也不是没见过。又有哪个教练不愿意自己的学生在赛场上表现优异，取得好成绩呢？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不，Win，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但你毕竟还年轻，看不见那些隐藏在赛场之外的规则。今天我说的这些话，都是以我过来人的经验告诫你：第一，你现在尚未成年，教练的更换是由你的监护人来决定的。如果你明天失败了，那么，你的母亲可能会为你重新选择一名优秀的教练，而我也会失去一名优秀的学生；第二，一旦你升组失败，你将错过的不仅仅是明年的世锦赛，更将错过拿到冬奥会入场券的可能性，不要为了跟你的母亲置气，而耽误你大半年的光阴，失去奥运会的入场资格，将会是你人生中最遗憾的一件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别忘了你的艺术表现力为什么会进步如此之大，你想把喜欢的人留在身边，这一场比赛就绝不能输。输了，闻夫人可不会放过这个让你分心的小Omega，赢了，你才能把你的筹码亮出来给她看，到时候，不管她再怎么愤怒你对她的隐瞒，她也不得不考虑留在这个小Omega，将在你接下来的比赛中发挥多大的效用，不是吗？”

　　如果说伊丽莎白所说的前两点都没能说服闻瀛两权相害取其轻，那么，她的最后一点的的确确的切中了闻瀛的要害。

　　伊丽莎白注意到闻瀛骤然攥紧路易斯时手上露出的青筋，淡然地说道，“选择权在你自己的手上，要不要改动作由你自己决定。”

　　只不过你的选择，最终关乎着你身边这个小Omega的去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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