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之风[花滑]

　　晚上，躺在床上的路易斯扑进闻瀛哥哥的怀里，使劲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像是一口气要吸足未来三天的份量。

　　这味道比“家”中那女人身上劣质的香水味要淡上十倍、百倍，可是却能令他感到千百倍的安心。

　　“闻瀛哥哥要表演的曲目，就是之前在冰场上一直不停练习的那首曲子吗？”路易斯好奇地问道。

　　“对啊，”闻瀛道，“怎么了？”

　　“很好听。”路易斯诚实道。

　　当激昂的乐点陡然在冰场上响起，沉浸在冰雪中的闻瀛刹那间睁开双眼，他右脚轻盈点冰，原地旋转跳跃、落冰，视线凝望脚下，饱含怜悯，犹如从天而降的神祗，降临人间。

　　每一个踏冰跃空的动作都充满大气、每一种姿态都优美万千，与此同时，也与每一个乐符都严丝密封地扣合起来。

　　起始时调子如激流撞击碣石，澎湃壮烈，间奏时又如水流冲过碣石化作汩汩温凉的溪流，曲调由急促转向平缓，闻瀛的动作不着痕迹地随之改变，他脚踩冰刀，动作大开大合，单手背在身后，单手向前伸展，沿着整个冰场滑出一道完美的长弧，像是在追寻着什么人，可是却一无所获。伴随着数个高难度的旋转、跳跃动作，闻瀛的脸上沁出汗水，他抬头仰望上空，双臂高举，犹如向天边的冷月祈求，将应许之物赐还给自己，冰场上的冷色调洒在闻瀛身上，就像月神为信众洒下祝福的光辉，无声地应允了他们的请求，闻瀛的目光中陡然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蹲锯身体不断地旋转，抒发自己的谢意，而后一手按在膝上忽然站起来，眸子里的光由孤寂转变为欣喜，曲调变得悠扬、漫长起来，令人心情愉悦，犹如漫步云端，闻瀛便踩着这乐点倒着步子，沿场边再度环绕一圈，他张开双手，嘴角泛起笑意，像是随时准备拥抱某个向他扑奔而来的家伙，直到他脚下的冰刀滑过躲在广告牌，他才忽的点踩刃齿，单手拉起路易斯的手臂，做出一个拉人入怀中的假动作，随后，他收回双臂交叠在胸前，俯身低头，表情一派满足，可惜冰场上没有观众，否则，所有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一定都会认为，此刻被闻瀛紧紧搂在怀里的，便是他视若珍宝的最可贵、最可亲之人。

　　路易斯怔愣的视线紧紧跟随着闻瀛转身回到场中央。

　　伴随着最后一个乐符落下，闻瀛背对着他，半跪在地上，双臂收起在身前。从路易斯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颈后汗湿的发尾，以及挺拔如松的脊背。

　　路易斯按住自己的胸膛，从心脏深处传来的鼓噪的跳动声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他看过的童话故事不多，自觉想象力很贫瘠，可是看到闻瀛哥哥在冰上起舞的样子，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幕幕画面，就像看完了一整场情节饱满、跌宕起伏的童话故事。

　　王子终于得偿所愿，与心爱的公主相拥在一起。

　　“是这样吗？”路易斯激动地问。

　　听了路易斯的猜想，闻瀛轻轻颔首，却不作声。

　　《悲惨世界》是一部读起来无比艰涩、难懂的故事，他当然无法跟一个九岁的孩子解释清楚其中的内容，就连他自己读起来也是囫囵吞枣、勉强咽下。

　　当闻瀛第一次听到这首被改编过的曲子，脑海里最先浮现的是沙威遇见冉阿让后那犹豫不决、难以描摹的心境，究竟是该遵循法度逮捕冉阿让，还是该遵循内心释放他？沙威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这是一种发源于内心的既痛苦又撕裂的冲突。

　　闻瀛理智地分析乐曲的含义，并且在上一场分站赛上，闻瀛也是如此演绎的，他想要依靠肢体动作体现人物内心的挣扎，可并没有得到太高的P分，这说明他的表演并没有引起裁判的共鸣，不过是浅浅地描了一层皮，内里蓄了一团轻飘飘的棉。

　　闻瀛还记得，当文森特把记录音乐的光盘交在他手上的时候，曾经告诫过他，“音乐只是一种用来表达自我、阐释自我的工具，你要学会驾驭它，而不是被它所奴役。就像这首曲子，虽然改编自《悲惨世界》，但我所做的只是从中抽取了一根线，这根线奠定了整段曲目的悲怆性，不过这只是表现给外人看的外壳罢了，至于具体的内容，人人都可以拥有不同的见解，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往里面填充，你也一样，只有当你有了真正想表达的内容的时候，你的表演才能真正打动人心，而一味生搬硬套、把早已经被嚼碎了的东西强行喂给观众，观众们只会觉得你的表演枯燥乏味，没有灵魂。”

　　如今，闻瀛终于对这段话有了体悟。

　　音乐，只是锦上添花之物。

　　真正触动人心的并非音乐本身所代表的意义，而是花滑运动员赋给音乐的附加之义，当人们完全沉浸在运动员的表演里，并且能够感同身受地体会到运动员想要传递给众人的情绪的时候，一场节目才算作成功。

　　到那时，人们便不会简单称其为表演，而会称其为——“艺术”。

　　历史上的花样滑冰运动员人才辈出，实力者很多，可真正有资格被称作“艺术家”的人却寥寥无几。

　　闻瀛从没想过当什么艺术家，只不过在遇见路易斯之后，潜移默化的改变发生了。

　　过去，当闻瀛在冰面上滑行的时候，他的视线只会落在冰面的某个定点上，以方便旋转、跳跃后的定位，但现在，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会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发生了跃迁，莫名其妙地就落在了不远处路易斯的身上。

　　过去，他的大脑只会思考下一个动作该做什么，而现在，他的大脑不知不觉就被某些真实的画面填充起来，当《look down》响起的时候，他的眼前会浮现出路易斯蹲守在路灯下的样子，当《castle on cloud》响起的时候，他又会不自觉地想起路易斯住在别墅里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各种乖俏模样。

　　一幅幅画面串联起来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当闻瀛结束练习、抚上自己的唇角，发现挂在唇角的笑意完全不似伪装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演终于迈进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原来他也可以创造出一个故事了。

　　——无数个日夜，少年站在高耸陡立的悬崖边，乏味且孤独。耳边似有絮语不断地在蛊惑着，“你现在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可以解脱了。”

　　少年面色冷淡、脚下毫不犹豫地往前迈出一步。

　　可就在这时，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别、别跳——”

　　少年回头，“你是谁？”

　　小孩怯怯地指了指天上，“我是月亮送给你的礼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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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看到的故事都是不一样的。”床头灯温暖的灯光洒在闻瀛的侧脸上，挡住了他望向路易斯温柔的视线，“可是路路的故事结局听起来更完美呢。”

　　路易斯的耳朵有些红。

　　他才不会说自己幻想的时候代入的是“公主”的角色呢！

　　“我还会哼这首曲子呢！”路易斯有些骄傲地说道。

　　“哦？那路路唱给哥哥听一听。”

　　路易斯慢慢地哼唱起来，刚开始他还有些羞涩，不过，看到闻瀛充满期待的眼神，他就慢慢鼓起了劲儿，很快，一首曲子就被路易斯完整地哼唱下来。

　　闻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在花滑表演中，一名选手的成绩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技术分（T分），另一个部分则是节目内容分（P分），其中，P分有包括五个小项，分别是滑行技术、衔接多少、难度、表演和对音乐的诠释以及编舞的水平。

　　这就要求运动员至少具备一定的乐感，才能将各种步伐以及跳跃旋转完美地融合在音乐当中，也就是俗称的“合乐”，否则，观众就很容易“出戏”。

　　现在看来，路易斯显然具备天生的乐感。

　　没想到自己捡到的居然是一只天资过人的小野猫。

　　闻瀛勾起唇角，搭在路易斯肩头的指尖微微一跳。

　　——哦不，是一只小乖猫才对。

　　“路路很有天分。”闻瀛引诱道：“知道吗？学习花样滑冰还需要懂一点儿音乐呢。”

　　“啊？”路易斯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闻瀛便给路易斯讲起了花滑的由来与规则。

　　充满好奇的路易斯张开胳膊形容起某种曾经看闻瀛哥哥滑过、给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步伐，闻瀛道：“那是Hydroblading，一种内刃向后滑行的步法。”

　　“要怎么做呢？”

　　闻瀛耐心地给路易斯讲解着其中的动作要领，讲完之后才说道：“无论是哪种动作，只有靠真正长时间不间断的练习才能形成肌肉记忆，到那时，不需要回忆动作要领，就能随意做出动作，你才算真正掌握了它。现在的你只学会了几种简单的滑行方式，还需要不断练习才行。”

　　路易斯听话地点点头，他决定明天就去湖面上练上个一整天，争取在天黑前可以绕湖滑行一圈。

　　闻瀛注视着路易斯认真的表情，“既然路路这么喜欢花滑，为什么这几天都不去冰场了？”

　　路易斯怔了下。

　　“所以，是有人威胁你了吗？”晦暗的灯光藏起了闻瀛深沉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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