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化西南风

　　·壹·相见欢

　　她如此的骄傲，总是高高昂起头颅不可一世的样子。

　　秋末，沈其琛所率领的部队在南方打了场漂亮的胜仗，收到父亲的命令后带兵反回奉天，一时间，城内万人空巷，热闹非凡，街上人头攒动着，争先恐后要睹一睹这位俊年将才的尊颜，他骑着健硕而精神的高头大马，由近千名士兵开路拥簇，身后跟着与他一同凯旋而归的将士……原本，他该是骄傲的那个。

　　可当他初次见到锦瑟的时候，她宛若优雅的黑天鹅般矗立在街边，不像其他十八-九小姑娘应有的那样天真，将火热的目光投到他身上。反之，她淡漠，却又淡漠的充满诱惑。

　　她倒也不怕冷，快要飘雪的季节里还穿着单薄的小洋装，将一头乌黑发丝编制的美丽而精细，松松绾在脑后，脚上蹬着双会发出咯哒咯哒响声的绑带高跟鞋，像极了神女的不食人间烟火。

　　他看入了迷，派人过去喊她。

　　那一个犹若无意的回眸，她顺着士兵所指的方向遥望过来，连带着几丝长发从额角滑落。

　　彼时有阳光轻轻地投下，将她的发丝染成透光后的棕栗色，脸颊在太阳迷离笼罩中，剔透的好像能反射出光来。只此一眼，如羽毛一样被风一拂，就不偏不倚的飘到了他心里。

　　霎时间，周遭嘈杂繁扰的声音被完全隔离开，他的世界鸦雀无声，只有她，和她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安宁。那时沈其琛就知道，她注定是那种他抓不住的女人。

　　锦瑟由士兵护着，弯弯曲曲的挤过人群，终于来到沈其琛眼前，他心悸如雷，不着痕迹的将手中的缰绳攥紧松开又攥紧。

　　而面对这位只活在云端不可触碰的少督军，锦瑟也仰起头，细细打量着。

　　他身形高大却不过分魁梧，挺拔的胸膛，俊朗的面孔，剑眉，星目，英气十足，灰蓝军服军帽加身，同色大衣粗犷不羁的披在身后，只听见他问：“能否知晓姑娘芳名？”

　　她浅而缓慢的眨眼，妩媚却忧伤的双眸弯着撩拨人心的弧度，面对杀伐决断的军阀，她也无所畏惧，不卑不亢的用清淡的嗓音回答：“锦瑟，并无姓氏。”

　　他蹙眉：“为何会……没有姓氏呢。”

　　锦瑟风轻云淡的微笑，玉璧一样的晶莹的双耳和脖颈，在逆光的照射下泛出刺眼的光泽，耳廓周围还隐隐约约笼着一层细小的绒毛，煞是可爱。

　　她轻轻启口：“在一种东西长此以往没人提及，也没有任何存在意义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的被人们所遗忘。”

　　沈其琛听后微怔，出神良久。

　　她站的有些累，便仰起头，口齿吞吐间略有白色的薄雾：“请问长官还有其他事吗？”

　　她身上带着几分凉薄，几分入骨情韵，却唯独没有一缕，是环绕在他身侧的。

　　她只用那对漂亮的眼眸没有情感的与他对视，琥珀色瞳仁像蜜糖一样，甜腻温熹的直接将沈其琛的心攻陷。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沈其琛却莫名有种久别重逢的激动，他想，也许这也和以往一样吧，有时明明是初到一个地方，可潜意识里就是觉得这里似曾相识，有些人明明是萍水相逢，可从她眸子里捕捉到的熟悉感却像是一眼万年。

　　沈其琛觉得自己像是有无数的话要跟她说，可斟酌了很久，最终却也只有微微的摇头。

　　她笑着对他颔了颔首，从容地转身，背影渐行渐远。虽然娇小又单薄，却抵不住一身坚毅的傲骨在支撑，她裙摆所经过之处，遍地花开……

　　·贰·玲珑锦

　　奉天无人不知“锦姑娘”。

　　她住在寸土寸金的地段，与军界政界的几大首脑、城中富甲一方的商人皆私交甚好，还不时随达官权贵出席各种晚宴场合，她洋楼的墙壁上有着大总统亲自提笔为她所书的“无忧”二字。

　　锦姑娘饱读诗书，容貌姣好，猫一样的，既可以温婉缠人，又同样有着一份高贵冷傲。

　　她总与人保持五步之遥，无论任何人，对她好的，对她坏的，只此五步，那是段不算亲近，不算疏远，却又怎么都令人掌控不住的距离。

　　她可以对每个人礼貌的微笑，她每周都去西洋人的教堂做礼拜，她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有时安静的坐在钢琴前，便有舒缓而缱绻的音符从她纤长的指缝中倾泻而出。

　　好像没人知道她是怎样变成了红极一时的“锦姑娘”，只是有民间传闻说起，锦姑娘也曾是名门望族的后代，年幼时被家里送往西洋留学，据说当时她祖父就已经预料到日后局势必将动荡，为了护她安稳周全，才把她送出国门。

　　可当她留学归来后，才发现一切早已翻覆权变，家中亲人亡故，近百家丁佣人全数下落不明，忧伤之外，她却依然能在乱世中高高在上光鲜亮丽……至于其中缘由，普罗大众无从得知。

　　然锦瑟就是这样一个近乎活在传奇中的女子，她是每个男人心尖上的梦想，可望不可即，却也是所有女人众矢之的的公敌。

　　所以，当沈其琛在饭桌上装作不经意的问起锦瑟时，沈致远狠狠地拍了桌子。

　　他蹙着眉，放下筷子，用那一对武将不该有的纯澈明眸表示疑惑，他低低嘟囔：“为什么？我觉得她……不像是坏人啊。”

　　沈父中气十足，掷地有声的撂下一句：“沈其琛，你上次伤到的究竟是腿还是脑子？以当下的局势，人不是光凭好与坏就能区分的你知道吗？总之我告诉你离她远点，你听就是了，别说其他废话！”

　　兰姨也在一旁搭茬：“其琛，你整日带兵打仗，根本就不懂儿女情长，中间又许多年不在奉天，有些事你不了解。”

　　“有些人她看起来并不坏，可背景关系复杂着呢，惹上就少不了麻烦！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还是兰姨替你物色个稳稳当当贤淑持家的丫头，近身照顾你疼惜你，至于这个锦姑娘，咱就别惦记了。”

　　一句疑问引来一车七嘴八舌，甚至还把他的终身给草草定下了……沈其琛当时只是茫然的端着饭碗，并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同样也不了解他们所说的复杂，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许……真的是他打打杀杀太久，把脑子都打的一根筋了吧。

　　反正他是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在人群中可以轻到不存在，却又重的让人难以忽视的姑娘，她的美好用尽他今生所学都无法描绘，那样的一个人，接近还来不及，为什么要远离呢？

　　直到庆功晚宴的那天，沈其琛才觉得他可能有些明白，“锦姑娘”在他人口中，为什么会是那么难以捉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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