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爱情曾经来过

　　（一）

　　明末•江南

　　夏日寂寥的午后，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嘶吼着，仿佛要把身体里的每一分灼热都迸发出来。今年的夏天分外闷热。书桌上，《四书•五经》被整齐地摊开着，言却无心翻看。起身走到窗边，窗子半开着，间而有阵阵轻风飘来，尽管夹杂着潮热 –这就是江南的夏季。额头抵在窗格上，浅绿色的长衫衬出这个十二岁少年颀长的身形，瘦削而坚毅。窗外花园里小池塘在阳光照耀下泛着丝丝银光，投射进小小的窗台，那是一抹会心的亮光。

　　飘来一阵淡淡的清香，“少爷，凉茶！”言知道是悦儿过来了。放下茶杯，悦儿便低着头轻声地离开了。望着她小小的背影 –十岁的小丫鬟，来家里已经快两年了，还像刚来时那么瘦小。爹娘对下人向来和善，言也对他们和颜悦色，尤其是这个小丫鬟，清秀的脸庞让人怜爱。

　　窗外的天一阵阴沉了下来，随即飘落下几滴雨，这就是江南的夏天，阴晴只在转眼间… 雨越下越大，小池塘里溅起一汪汪的水花，弥漫在空气中的闷气渐渐离散，留下了些许清新，样的雨后适合安心地看书。

　　时光飞转间，言已十八岁，青色的缎带扎在发髻，曾经瘦削颀长的身姿变得高大挺拔。

　　还是夏日的午后…

　　言走到花园里，干涩的草地显示出这里已经好些天没有下雨，烈日暴晒下的草地已有些萎靡的消沉，多么渴盼一场雨啊！反常的夏季，竟然滴雨不落。言在池塘边蹲下身来，池塘的水干涸了一半，沉寂着，没有生气。

　　不远处，悦儿专心致志地在洗衣，不小心垂落下几簇发丝在脸颊两边，轻轻地抬起手抹一抹额头的汗，见少爷正望着自己，于是投去一个淡淡的微笑。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间一阵微微的荡漾，许久才平静下来… …

　　就这样，出神地看着她…突然飞来一只蜻蜓，不偏不倚地落在悦儿的左肩，似乎不想离去了。蜻蜓颤动着它的翅膀，阳光慢慢微弱了下来，淡淡光晕穿过透明的翅膀，变成七彩。天空一阵响雷，如锤声般的响雷，从天边落下。终于，等待已久的雨如瀑布般奔流而下，滋润着干涸的大地，也滋润着萌动的心田。

　　这场雨并没有下多久，也是这个夏季唯一的一场雨。

　　悦儿要走了…悦儿的爹攒满了为她赎身的银两…悦儿可以回家了

　　最后一次为少爷送凉茶，清香依旧。眼里却有着从没有过的忧郁…

　　言不发一语，只是把一副画放到悦儿手里 – "蜻蜓落在少女的肩上”

　　渐渐走远，她的心里知道了，这叫“不舍”… 不能回头

　　背影消失，他的心里知道了，这叫“不舍”… 无法追随

　　听说 爱情曾经来过

　　（二）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

　　手指拨弄着台灯的开关，灯亮起又暗下，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在承受这规律而又无所适从的变化，正如同她的心绪，无序却总是在重复着。这里，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生活了两年的地方，是她的家么？那个有着凌厉却也柔情眼神的男人，把她从风月场中救赎出来，给了她一个“家”。感恩还是感情？懒懒地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3”的刻度，又是一个无眠的夜… …

　　不远处传来一阵汽车的刹车声，她下意识地来到窗前：车子急速驶进公馆大门，司机匆忙跳下车，打开后座车门，扶出了车上的主人。她转过身，冲出房间奔下楼梯。“少爷！”佣人帮忙把他搀扶了进来，只见他深色上衣上染着斑斑的血迹，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找刘大夫过来！”她镇定地说着，一边走到他身边，查看着他的伤势：子弹射进了他的右肩，血还在不断地渗出… …

　　这样的景况已不是第一次，“少爷”是一帮之主，常有帮派间的挑衅滋事，受伤也是家常便饭，她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大夫诊断并帮着处理了伤口，没什么大碍。她起身回房，关上房门仰靠着，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慌乱的心跳，手指摸向胸前的蜻蜓吊坠，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她感觉自己也像蜻蜓般，在水面上片刻栖息又离去，始终是不属于水，飘飘荡荡没有终点… …

　　他的伤已经不碍事。他来到她的房间，走到她的身边，凌厉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一下把她揽入怀中，就这样静静地没有说话，如往常一样。窗外飘起了几滴雨，秋意渐渐浓了，微风吹过，只觉得揽住她的手紧了些，凉意不再… …

　　又是清朗的夜晚，月光温柔地洒向大地。睡梦中，他的手轻抚她的脸庞，对她微笑… …

　　急促而又杂乱的脚步声在她房门前止住，“咚咚咚咚”，慌乱的敲门声，她披上外衣来到门前。“少爷他…”她的心一紧，飞奔下楼。躺在沙发里的人浑身是血似乎已经失去意识，她很害怕，从没有过的害怕。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她在身旁，他似乎有些安心，他已经不能说话。她用双手握起他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触碰到了一股湿湿的暖流。

　　他微微地笑了，合上了双眼，再没有柔和的眼神… …

　　她微微地笑了，解下了胸前的蜻蜓，放在他的胸口… …

　　听说 爱情曾经来过

　　（三）

　　2005年•上海

　　挺了挺腰背，她把琴轻靠在沙发上。她是二胡演奏家，当地甚至是国内有名的演奏家。从4岁开始练习拉二胡至今有二十多个年头了。还记得爸爸拉着她的手，第一次看民乐演奏会那时，她便对那柄小小的二胡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惊异着从那弦上流淌出的美妙的乐曲。于是，二胡走进了她的生活… …

　　老师带着她走进了学校民乐队，那里有二胡，琵琶，扬琴，笛子… …她觉得那里是属于她的世界！她看到了那个专心致志拉二胡的男孩，闭着眼，随着乐曲的节奏时而轻甩着头，时而有力地回弦… …他弦下的曲子仿佛飞动了起来，带着她飘入空灵的天空！男孩成了她的音乐伙伴，手把手地教她放琴的姿势，拉弦的角度，滑音的诀窍… …

　　拉完琴，他们一起跑去学校的小池塘看金鱼，在沙地上画小房子，在草丛里捉蜻蜓，只是每次都是他捉来给她… … 后来，男孩去了日本深造，而她在这里继续学业。如今，功成名就，她的世界，她的音乐世界!

　　又是一阵眩晕，近来眩晕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脑中的癌细胞总在作祟，已经开始慢慢影响视神经，有时候看出去竟然有些模糊了。她并不害怕，也没有因此而消沉，因为她有她的音乐，她的音乐世界，了无遗憾，除了唯一的一个心愿 –和他同台演奏一曲。

　　这次的大师演奏会邀请她做演奏嘉宾！是他，他终于回来了… …

　　眼前挺拔的男人难再和脑海中曾经的小男孩联系起来，音乐的熏陶令他看起来更添几分儒雅，手是拉琴的手，手指因为长年的握琴而爬上几个老茧。他们很有默契地练习着合奏，乐声中，他们仿佛都回到了童年… …

　　表演的舞台

　　他俩联手演奏配合得天衣无缝，台下的掌声长时间地响着。她走下台，看他继续表演。眩晕又一阵袭来，伴着不知名的疼痛，她仍对着舞台上的他微笑，虚弱的微笑，尽管他沉浸在乐曲中，那是他为她写的曲子 –童年•蜻蜓。

　　乐声停了，她的心脏停止跳动… …

　　掌声起了，他的琴弦不再拉动… …

　　听说 爱情曾经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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