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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声紫竹外
翌日,我又来到小竹林练功。
许是天色还尚早,竹林的清晨透着股清凉,草上的露珠儿还打着滚,鸟鸣声慵懒低哑,一副懵懂惺忪的样子。一连大半个月都起早,清晨的光景早已熟悉便不说二话研习心法。自然盘坐,身体正直,吐纳如往昔,至回转时依然遇到了阻滞。我懊恼不已,再次默念心法口诀,平复心底的燥意。
“你如此激进是很难有所突破的。”
居然是他,我的叶师伯叶梓尘。他悄无声息地走至我面前,皱着淡雅秀致的眉,可眼底却盛满了浓浓的笑意。
“你这人来了也不吱声,突然冒出来会吓死人的,知道吗!”我不满他鬼鬼祟祟的行径,一时口不择言忘了他可是我的长辈。
“还不愿唤我一声师伯么?”他并没有指责我的无礼,反而一昧温柔地笑着,眼中的那一抹亮彩似天际初升的第一道光,绽然而释,耀眼而舒和。
他微俯下身子,与我平行而视。
这个动作让我得到了一点安慰似的,年龄与性别的差异在此刻被赫然缩小,至我们于平等的位置,他是尊重我的,我亦是尊重他的。他身子清矍却不干瘦,许是练武的缘故,他的呼吸轻浅而缓慢。
“师伯……”我喃喃自语着,“你喜欢我叫你师伯吗?”莫名地,我问了这么个很愚蠢的问题,不知是在假意推托还是痴傻无知。
他挑了下眉,故作思考状,然后一本正经道:“本没有喜欢不喜欢之说,可你是辰儿,我就是喜欢的了。”
晕乎晕乎地,似踩在天空绵白的云朵之上,柔软而惬意,欲飞升仙,飘飘然不知所以。我想这大抵是听着奉承之话的后果吧,更是从他口中所出。归根结底我的耳根子较软,一听溜须拍马的话就立马没了定性,神乎地被其夺了心志。
明知他此番只是为了哄一五岁稚童,我却怔怔地满心欢喜,心间的虚无好似被瞬间填实了,不再空落落的,初生的萌芽在明媚春光之下缓缓破土而出,绿意盎然。
他的话是那么受用,是不是每个女子在他面前都不得不臣服呢?
“那好吧,我叫你师伯便是。”是认命,亦是一种对他的尊重。
叶梓尘玄色的衣袍静默而敛衽,与温润清和的面庞浑然天成。
“小刺猬变成小白兔了,可是温顺多了”他戏谑着。
小刺猬?小白兔?那些可都是用来比喻我的吗?哼,你叶梓尘就是一大灰狼,调戏小白兔的大灰狼。
“我既不是刺猬,也并非兔子。试问有谁见过会武功的兔子呢?”我一脸倨傲反驳道,敢嘲笑我,no way!
“会武功?”他笑意更深,从眼角处渐次扩散,如一汪漾着涟漪的春水,一圈圈往复回转,温柔悦目。“你如今练的只是《清玄剑诀》的心法,为调理你内息之法,使剑还未到火候,何来的武功呢?”
我一下说不出话来,的确我只是在练心法而未能习得剑招,连一只野兔也能从我手中逃走。而今又练得如此困难,心法也未必能破,何谈有武功傍身呢?
心不免沉沉的,闹了个大红脸,憋屈得很。
“是惧怕自己练不好么?”他抬起头,目及甚远,望着葱翠的竹林,默然道:“你娘练清玄剑诀的时候比你大三岁,她虽天资聪颖,勤勉刻苦,却也用了三个月练成的心法。这个旁人自是帮不了你的,你需驱除心中魔障,静心寓于天地,才方为练此法的上佳境界。”他的嗓音深沉暗哑,面色很是哀戚,神思恍惚似陷入往事追忆之中,他的眉眼嘴角皆蕴染出浅浅的冰蓝色,忧伤而孤决。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说起娘幼时练武便这副模样呢?
在那我所不知的夙夜教中度过的童年中,他和我娘定是经历过什么。夙夜教,你是什么可怕的鬼派邪教么,令人至斯痛楚。还是那教主司震铎,竟冷酷狠决到连亲生女儿都折磨迫害么?
他提及潜藏得那么深的东西,定是鲜血淋漓吧。也许那些旧事埋在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是我的情境让他想起了我娘,同是修炼清玄剑诀,同是玄氏遗孤,都要承担责任。而我娘,必与我是不同的,她清心寡欲,哪来半点俗世牵拌,我这个女儿,恐是唯一一块她得道升仙的绊脚石。
那叶梓尘所说驱除心中魔障,静心寓于天地,我做得到吗?
我娘八岁时花了三个月练成清玄心法,那资质平庸的我又该花多久呢?一年?三年?
叶梓尘在谷中停留了三日。第三天,他依旧如来时孑然一身离去,回夙夜教去了。
而我清玄心法在沉静轻缓的时光中有了更深的进展,烦躁闷热的盛夏时,我尚不能运息自如且易被前程往事所扰。如今枯叶落地,沾泥化腐,而竹林一片紫黑色,繁盛依然。心也在其间一点一滴安分下来,娘说我练成之日不远矣。她告知我的时候,我正吃着梅姨下山买的桂花糕,噎得我说不出话来。而她眼神清冽,不似过分欢喜,但我依稀感到她是欣慰的,喜悦的。
如果说,我呱呱落地在这个尘世的时候,还是五岁的孩童,那么现在的我已完全适应了这个身份的转换。娘和梅姨对我的转变不置可否,一致沉默接受着。也许从前的司夜辰就是个早熟的孩子吧。
我原本喜静,对安神静息的清玄心法更是视若珍馐。谷中的日子平淡枯燥,无事时就运息练功,使我身心愈加平和起来。
秋雨缠绵了多日,枝头的败叶尽数委顿而去,裸露着的树桩粗壮衰老,似垂暮老人。待来年明媚春日里,它又该恢复逝去的容颜了吧。
雨水唰唰地沿着瓦逢流至檐角,最后滴落到屋前的廊上。这一场天地共奏的妙乐轻灵动听,遮盖了些许寂寥秋日的落寞愁绪。
我盘腿坐于榻上,身上着了件对襟粉色绸衣,绑了两条辫子垂在胸前,粉嫩可爱,如年画里走出的娃娃。每次梅姨抱怨着要给我梳女孩子的发髻时,我都以过于繁琐为由推托过去。梳着两条麻花辫的感觉让我想起了□□时期女学生的打扮,不是齐耳的短发便是垂着两条大辫子。我现在这副模样更像是缩小版本的女学生,但梅姨总常说倒像是大户人家里的丫鬟。而娘只皱了下眉,时间久了未再言语过,许是默许了。
正当我欲温习第十遍心法时,竹林深处隐约传来细微的唏唆声,虽相距甚远,却依稀能辨认出是刀剑声。
山谷一向隐蔽难寻,今日突如其来的变故甚是诡异。我跳下蹋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廊上的娘和梅姨。
她们望向竹林的东北方向,俩人无言静伫,俱是眉头深锁。
似是听到我的脚步声,娘转头对我道:“你也听见了。”
淅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已如豆大般砸落在地,掷地全是遇土闷闷的啪啪声,不偏不倚地打在我们的心上,如擂动的鼓有节奏地击打着,铿锵有力。
我对上娘无波的双眸,点了点头。
她红唇似缨,幽幽的黑瞳深处跃着一团艳红的火苗,熊熊欲烈。嘴角隐约噙着微微的笑意:“辰儿的清玄心法已练成了。”
我一怔,饱蘸着浓淡不均的酸涩与喜悦蕴染在平静的心田,一笔下去泼得五味杂陈,泛泛而微甜。喜的是我几个月的努力和潜心静修终于有了开花结果的一日了,忧的是在遇不测之险境下知此良讯也不免乐不起来。
“这竹林外的动静你已然能洞悉,自然心法是练成了。”梅姨也是满脸笑容,柔和的面部线条愈加温婉可亲,盈盈笑意似饱满的鲜花绽露出嫩黄的初蕊和粉嫩的花瓣。
我了然于心,对竹林外的境况仍然隐忧不安。
娘许是见我面色不豫,宽慰道:“想要入谷中来,没那么容易,看他们有何能耐破这八栖紫竹阵!”她嘴角噙着的浅笑似陌上开出的花,妖冶冷艳到极致。
料想这八栖紫竹阵必有其厉害之处,使得娘和梅姨尚能镇定自若在这观望。我也稍稍安下心来,对着肆虐的雨水怔怔出神。
“秋雨最是缠绵,下了这么多日,该停了罢。外头凉气重,都回屋吧。”娘说完头也不回径直向自己的屋子走去,只余白色纤瘦的背影。
梅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随即也拉起我回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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