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光的仰望

　　头顶上方群鸟飞过，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排排飞过，低鸣哀旋。
　　我手心攒着手机，在忽明忽暗的屏幕中短信中的信息隐约可见。
　　——葬礼就要开始了。你快点过来吧。
　　我抬头直视眼前上方的火葬场，不过十步的距离，可是有些路程维系的另一头却是一生都无法抵达的终点。
　　我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朝火葬场的方向走去。
　　火葬场内到处是人低垂的眉，神情哀伤。最前方挂着死者的遗像，笑容鲜明。默哀三分钟之际，有亲属情绪过激而声嘶力竭地叫吼，她身边的人企图拉住她。她渐渐平静下来，望着死者即将被火焚的遗体，悲伤得泪都无法留出来。而同我站在一起的一行人，无声地注视这一切，仿佛只是一场闹剧。我望着周遭的人群，低下头去，胸中有什么炙热地燃烧，却是细微的触痛。
　　这悲伤的氛围仿佛只是为死者的死而做出的假象。
　　死者的全名我已经不记得，只记得他有个普通的姓：王。见他的最后一面似乎已是在去年。谁曾料想到在这许久不见的间隙中，是他的离去。
　　竟是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失神片刻，这位已故的朋友就要被火化。他死前的神情，如此安宁，大概是忘却尘世一切烦恼。
　　我看着他的躯体被小火这样烧着，顿时有种无力之感。却不知哪吹来了一股大风，火势汹涌起来，死者的遗体毫不遗留地被大火吞噬，燃成灰烬。他的亲属，在一旁呆愣地看着，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环绕一圈，室内的瓷砖是深到暗的灰蓝，是封闭式的空间。忽而觉得有些诡异，正想转移视线，不料什么模糊不清的影子瞬间跳入视线，我被猛然惊住，轻呼出声。
　　“干嘛啊你？”
　　眼前却忽然变成之前一切的模样。原来葬礼已经结束，前方的人迫不及待地转身，瞪了我一眼：“没事叫什么！”
　　我抱歉地对他笑笑，他仍是不忘撇我一眼。
　　“真是倒霉了，公司忙得我都抽不出身，还要来参加这种葬礼，还碰到个神经病？！”那男人抱怨着，匆匆朝前走。
　　我又望向同一个方向，什么也未发生，偌大的空间内静谧无声。仿佛刚才我所看到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参加完葬礼，生活依旧如往常。这葬礼，仿佛不过是生活中惊起的无需在意的涟漪，很快地，将自己的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我便渐渐忘了这件事。
　　教学楼天台，微凉的风吹在少女的脸上，她笑，以苍凉的姿态面对着那些大声劝着她“快点下来”“千万别做傻事”的人，心如死灰。
　　她的目光游离在人群之中，却始终未能寻找到她所想之人。
　　最后，她轻轻往后一纵，身体如翩跹的蝴蝶缓缓坠落，却挡不住与地面的重力一击，血肉模糊。这大概是无法言喻的惨烈，我站在人群之外，看着少女倒在血泊之中，全身的鲜血倒流，恍若跟着她一同死去。
　　梦醒后，枕头边湿了一大片。梦境中的后半段，如同陈旧的黑白电视机在情节高潮出了故障，无法播放出清晰的画面。
　　隐约记得，梦境中是谁轻抚我的脸颊，在我耳边附语：睡吧，一切都会过去。
　　睡吧。

　　阳光悄无声息地摊在桌椅上、书本上，美得像向日葵的色彩。我坐于书本前，将这本书的最后一页阅读完毕，轻轻地合上书本，站起身来将它回归原处。
　　目光在书架上漂浮许久，终是被一本《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吸引，将它从中抽离。封面是一个微卷长发女子静静与你对视，我的思绪半晌未回过神来。
　　“哎，同学。”
　　仿佛听到这样一个声音，下意识地认为只是我的错觉，便不去理会。这个声音却再次传了过来：“同学——”
　　我这才将视线从封面中抽离，在狭小的缝隙中我看到对面书架一双明媚的眼，如同承载着秋风的凉爽。而余光撇到他的面貌，我也无心记忆。他指指我手中的书：“能不能把它先借给我看看？”
　　“嗯？”我看向怀中的书，竟觉得有些犹豫。这本书封面的女子骨子里似与我有着相似的气息，让我忍不住靠近。我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咬咬牙，递给了他：“那好吧。等会你再给我吧。我就坐在那——”我向他指了指我的确切方位。
　　“没问题！”
　　我叹了一口气，最终发现藏于书架角落的圣经，在座位上坐定下来，朝四周微微地张望了一会儿，翻开已泛黄的书页，开始阅读。
　　在阅读《圣经》这本书时，犹如来到一大片世外桃源，却充斥着对异乡的陌生与不解。当我准备继续阅读下去，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女子的面容，令我心烦意乱，无法再将阅读进行下去。
　　我站起身，在一排排书架与桌椅间穿梭，却没有发现那个向我借走《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的少年。怔忪片刻，朝图书管理员走去，向她说明我的意图，她一开始不同意，无奈在我死缠烂打之后，终于对我妥协。
　　刚走出图书馆一步，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接踵而至，有一个声音指引着我说：我在这里。在这里。我便如着了魔一般跟随这个声音沿途往前走，等到这个声音消失殆尽之时，我站在原地，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
　　“同学，不好意思！”这时少年却飞奔而来，站在我面前还未平定好呼吸，说：“抱歉，刚刚有点事耽误了，因为没有带雨伞，所以……”
　　“所以？”他缓慢地把《时间旅行者的妻子》从身后拿出来，封底已经皱皱巴巴，我毫不犹豫地把书转了一个面，顿时呼出一口气，“幸好，封面没事。”
　　他看到我的神情不由得也松了口气，我却偶尔看到了他手臂上的伤痕：“你这……？”他笑着后退掩饰着：“不小心擦到的，没事。书给你还回来了，你去看吧。”
　　走廊的玻璃已被雾气朦胧了一大片，我用手指尖摩擦出一些微明的间隙。窗外的雨丝轻缓地下落，却落地有声。看着他全身湿透的模样，不管出于什么，都应该这么做。
　　“我带你去医务室，我有伞。”

　　医务室里没有人，于是我便和少年蹑手蹑脚地进了医务室，我让他坐在床上稍安勿躁。我在医务室内乱找一片，找到一些纱布和红药水之后，我在他面前蹲下来为他包扎。
　　“你叫什么名字？”我低着头问他。
　　“布樊。”包扎的手停了半秒，又开始继续运作。随即漫不经心地说道：“布樊，在全校都很有名。”
　　“欸？过奖了。”
　　我忍不住朝他翻了一个白眼，看到他隐隐露出笑意的面庞。这才用余光偷偷地去打量他，充满着阳光与朝气，面部俊朗的线条勾勒出岁月的轮廓。如果不能说非常帅，那么也是非常阳光的少年。
　　“嗯，我果然很有名啊。”
　　“嗯？”明白过来他所指的是什么，脸颊有些发烫，含糊地解释：“只是好奇罢了。”
　　布樊一脸“我明白”释然地耸耸肩。
　　“大概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用布做姓吧。”
　　“……难道你不知道，特别之姓自然有特别之人？”
　　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话语反驳，只是抬头看了看他的侧脸，恍如有什么在心中的茂密丛野投下其大片阴影。
　　“喏，好了。”我满意地拍了拍包扎处，想了两秒，对他说：“要不要打一个蝴蝶结？”
　　“……喂！”
　　我在心底偷偷暗喜，最后作出了临别前的致词：“我回去了。布樊，你也快点回去吧。”
　　“唔。”
　　我没有理会他的支吾，拿起伞走到医务室门口又停住了：“这雨可真大啊。”
　　“那个……”布樊揪揪头发，显然因为不知道我的姓名而郁闷了，接着又紧接道：“作为谢礼，我邀请你明天来看我们的球赛。”
　　我转过头意味不明地一笑：“这么好心？”
　　“不要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他的脸上浮出被人洞穿心思后的尴尬：“只是想请你帮个忙。”他跳下床，在我耳边轻声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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