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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赤霞从琴声响起就发现不对了，带着钩子似的琴音除了那帮女鬼不会有别人了。

　　再到那个书生的院子一看，果然房门大开，人已经不见了。

　　燕赤霞摇摇头，“没想到这还是个色书生，活该被吸阳气。”

　　燕赤霞心知这里的鬼怪不会杀人，顶多吸点阳气，让人虚弱上个一年半载，也不会致命，便放任了。他有言在先，也已经警示过了，毕竟谁也阻挡不了一个一心作死的人。

　　燕赤霞不欲再理会宁采臣，宁采臣却缠上了燕赤霞。

　　宁采臣的心很慌乱，又很茫然，有那么一刻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他急需一个人来倾诉，并不需要那个人给出什么建议，但是他可以借机理清楚自己的心。

　　从一见面的凶神恶煞到发现这个游侠大哥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人，宁采臣对燕赤霞的印象就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人们通常都是如此，一旦误会了一个人，在误会解开后，出于内疚，就会对这个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并且不会再对他有什么怀疑。

　　而宁采臣在心乱如麻之下，已经觉得燕赤霞就是一个古道热肠的良善人。

　　“燕大哥，你说我是应该立刻回家提亲吗？可是小生家境不好，怕是配不上聂姑娘……”

　　“万一小倩的家人对我并不满意，我又该怎么做呢，小倩说她家里想把她许配给一个行商……”

　　“婚姻大事，本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既然已经许诺了聂姑娘，就应当践行诺言……待我回家禀明母亲……”

　　“我现在身无分文，又该如何回家呀……”

　　燕赤霞眉头越皱越紧，他走到哪儿，宁采臣就跟到哪儿，他把房门碰上，宁采臣就在门口继续用他能听得到的声音絮絮念念……

　　“兀那书生！”燕赤霞不胜其扰，猛地拉开房门。

　　宁采臣一惊，口里含糊的话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呆滞地看着燕赤霞。

　　燕赤霞横眉怒目地看过去，配合着他一脸的络腮胡子，显得极为凶神恶煞。

　　“莫要在此碎碎念了！你这个襄王倒是有情，可惜不知道神女无意。人家要你负责了吗？你就在此自说自话？你可知道一个词叫自作多情？”

　　宁采臣嚅嗫道，“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若不是姑娘对我有意，又怎会……”

　　“女鬼吸阳气时的说辞罢了，怕是只有你这样的呆子才会信。你看看这方圆，哪里有人烟？这寺庙荒废多年，又哪里会是正经人家的住处？”燕赤霞冷笑。

　　宁采臣脸色难看，似是对燕赤霞的话有了几分信服，但仍然挣扎着说，“什么女鬼？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小倩是个很好的女子，万万不会骗我的。”

　　燕赤霞不想理这个自欺欺人的书生，兀自绕过他，下山去买吃食去了，吃了近一个月的野食，他也该去换换口味了。徒留宁采臣一个人还在原地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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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赤霞拎着酒菜从山下回来已经是近黄昏。宁采臣呆坐在他门口，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燕赤霞摇摇头。情窦初开就被骗，少男情怀碎了个稀巴烂，也是可怜。

　　“那书生，要不要过来喝点？”燕赤霞晃了晃手上的酒坛子。

　　宁采臣呆滞地挪了过去。

　　“喝过酒吗？”

　　宁采臣摇摇头。

　　燕赤霞倒出两碗酒，拿起一碗朝宁采臣面前一推，“喝吧，一醉解千愁！醉了就好了！”

　　宁采臣接过碗，看燕赤霞豪气冲天地一饮而尽，也学着仰头便喝。

　　“咳、咳咳……”好辣！

　　宁采臣呛出眼泪来。

　　燕赤霞也不去看他，自己吃菜喝酒，用碗喝还不过瘾，干脆抱着酒坛子灌。

　　宁采臣酒量不行，喝了几口就满脸通红。他边哭边喊，“我不信！小倩姑娘不会这么对我的！”

　　喊罢再喝两口，又是一阵哭嚎。

　　一碗饮罢，宁采臣摔了酒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要去找小倩姑娘问清楚！”

　　宁采臣酿酿跄跄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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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赤霞一坛酒已然见底。他也已经微醺。

　　烈酒像是在他身上点了团火，烧灼着他，让他浑身燥热。燕赤霞站起身来。夜风凉。燕赤霞被吹拂的舒适极了。

　　他从背后抽出刀，挥舞起来。

　　刀法大开大合，凛凛生风，虎虎生威。

　　燕赤霞心中有一团闷气想借着这酒力，借着这刀势挥发出来。

　　那人明明在，却不愿意见他！

　　燕赤霞刀法越发凌厉，几乎舞起一团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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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鬼们瑟缩成一团，远远地避着他，生怕被那刀势沾到一点就此灰飞烟灭。

　　“这个该死的道士又在抽风了！”

　　“还是在耍酒疯！”

　　“姥姥怎么还不把他赶出去！！”

　　“太可怕了嘤嘤嘤……”

　　一众女鬼怒视她们中间的嘤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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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赤霞一套刀法舞完，顿觉心中的燥郁之气除尽。

　　喝了一整坛酒，他现在亟待解决方便之事。燕赤霞出了小院，朝着寺后的偏僻之所去。

　　一群女鬼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要去哪儿？”

　　“我这次一定要好好地捉弄他！让他闲着没事儿就耍他那破刀！”

　　“等等，他怎么停了！”

　　“等等！那是！！”

　　“他要干什么！！！”

　　“姥姥快出来呀！！！！”

　　“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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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赤霞本想走的再远一些，奈何人有三急，由不得他。

　　后面那些远远跟着的女鬼他暂时不想理会，他站在一棵古树前，背对着那群没节操的女鬼，解开裤带就要开始放水。

　　后面女鬼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嘈杂，尖叫几乎要划破他的耳膜。

　　然后他一侧头就发现他想见而不得见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他面前，面色不愉。

　　他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想要控制但是为时已晚，洪水已经出闸。

　　木篱歌沉眸挥袖，平地狂风起。

　　即将落地的水柱被狂风席卷着，尽数洒落在燕赤霞身上。

　　木篱歌虽是在闭关，但是本体附近的情况当然逃不过他的掌控。

　　猜到燕赤霞要做什么的木篱歌登时现身，将他要做的尽数反馈回去。

　　燕赤霞喝了太多酒，这注水竟是绵延不绝。狂风也持续了十数息。

　　风停，燕赤霞尴尬地把自己的小兄弟塞回家里。此时他身上已经湿了大半。

　　酒当然也醒了。

　　木篱歌不会无缘无故的出手，之前一个月他在寺里天天折腾也不见木篱歌现身。

　　燕赤霞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

　　木篱歌……以木为姓……不会是树妖吧……

　　燕赤霞看看差点被他浇灌的高大的古槐，顿感生无可恋，即使他的大胡子遮住了半张脸，也藏不住他的窘迫。

　　“抱歉，我不知道……”

　　满身狼藉，身材伟岸的汉子闷声闷气地说。

　　木篱歌回想着他被反浇了一身的样子，以手掩唇，抑制不住地轻笑，“无妨，总归吃亏的不是我。”

　　“……”燕赤霞看看自己满身的水渍，无声地抿了抿唇。

　　后面跟他做对了许久的女鬼已经维持不住自己娇弱的人设，个个发出杠铃般的笑声。

　　“哎呦不行了！这个事儿我能笑一百年！！”

　　“hhhh我能笑到投胎！！”

　　“臭道士成天装！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撒尿滋了自己一身这种事，姑奶奶就算投胎了都不会忘！h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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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赤霞感觉他的难过就要溢出来了，从来没有一刻让他那么强烈地想把这个世界上的女鬼都超度了。

　　木篱歌的笑意在眉眼间流淌，额上赤红的妖纹也没有他此刻的眼波盈盈光彩夺目。

　　燕赤霞看得愣住了。

　　美如果是一种武器，那木篱歌肯定是这世上最强大的杀器。

　　人的审美是有差异的，有人喜欢艳丽，有人喜欢清纯。一般来说，哪怕是再美的事物，也会有人欣赏不了。一个人，可以被所有人觉得美，却不会被所有人认为是最美。

　　但木篱歌是不同的，他的美，夺人心魄，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美这个词的最高境界，似乎就是为他定夺的。你见他第一眼就会知道，美的巅峰原来是这样。木篱歌的美貌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燕赤霞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似乎要挣脱他身体的掌控。

　　是他，一定是他。

　　早在花灯节，面具落下那惊鸿一瞥，燕赤霞就已经确定了自己要找的人。此时那泛着笑意的眸子更是让燕赤霞心魂俱颤，就像是有一份跨越了万古的执念落在了实处。

　　燕赤霞心情激荡，脸上肌肉反而僵硬地无法控制。

　　木篱歌见这人面无表情地直视着自己，默不作声，还以为他是倔强地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抬手就将两人挪移到后山的小溪边。看在这人出丑愉悦了自己的份上，木篱歌也愿意在心情不错的时候稍微维护一下对方的脸面。

　　燕赤霞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两人转换了场景。

　　“洗洗吧，道长。”木篱歌懒散道，“我知你不是有意的，这次就当个教训吧，好叫你知道，别人的地头，不是你能随意放肆的地方。”

　　燕赤霞老脸微红。好在木篱歌是背对着他，高高地坐在一节树杈上，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燕赤霞闷不吭声，将赤金古刀从背上解下丢在一边，然后把身上衣服都脱了下来，连着自己一同泡在冰凉的溪水中漂洗。

　　已过了寒露，夜里溪风更是寒冷。燕赤霞却像毫无所觉一般，洗刷干净之后更是直接套上了湿漉漉的衣服。

　　木篱歌瞥了他紧紧贴在身上的湿衣服一眼，使了个术法生起团火。

　　“道长凡人之躯，还是烤好了再穿吧。”

　　燕赤霞又默默用刀截了几节树枝架起来，把衣服脱了放在上面烤。自己则只穿了短裤，坐在火堆旁。火光将燕赤霞虬结的肌肉照得黑红黑红的反着亮。燕赤霞埋着头，想看那道身影又不敢看。

　　那边木篱歌又问了，“道长年龄几何？”

　　“……二十八。”

　　“二十八还是童子身啊……”

　　木篱歌不知是在叹息还是在感慨。

　　“……嗯。”燕赤霞半天才挤出一个音节。短短一个音节包含着的是骄傲还是羞愧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火焰熊熊，吞吃着燃料，不小心嗑爆了一块木枝，将零星的火星迸溅了出去。

　　衣服干的差不多了，燕赤霞默默穿上，随手一刀劈在水面。刀气溅起一滩水将火堆扑灭，唯余一缕青烟昭示着这堆火的死不瞑目。

　　燕赤霞走近木篱歌，他总是想离这个人近些，再近些。

　　只是走近才发现，木篱歌坐的太高，燕赤霞反而更看不清他。

　　“道长莫不是还要我送你回去？”木篱歌姿态慵懒地倚在树干上，半阖着眼眸。

　　燕赤霞摇摇头，眼睛便看着木篱歌的身影再不移开了。

　　木篱歌虽没有看他，却能感知他的动作。

　　“夜深露重，道长不回去休息，难道是要陪着我？”

　　“好。”燕赤霞干脆回答，仿佛是在答应一个邀请。

　　木篱歌翻身从树上落下来，衣袂纷飞飘然落在燕赤霞面前不足一尺之地。

　　木篱歌把脸凑近燕赤霞，盯着他的眼睛。木篱歌的视线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燕赤霞在这一瞬间甚至觉得木篱歌读出了他所有的心思。那些阴暗，欲念，贪婪，奢望，都像被赤裸裸地暴露在木篱歌的眼中。

　　温热地气息打在燕赤霞面上，燕赤霞几乎窒息，微微侧脸，避开来自绝世美颜的暴击。

　　木篱歌轻声笑了，撤后两步，“那便陪我看日出吧。”

　　木篱歌在前面带路，燕赤霞目光追寻着他的身影亦步亦趋。

　　两个人就这样用凡人的方式走到山顶。

　　“离日出还有很久。”燕赤霞看着漫天星辉道。

　　木篱歌盘膝坐下，今夜虽不是满月，但月色依然很好。月光皎洁，在没什么遮挡的山顶，明亮如白昼。木篱歌趁这会儿便吸收起月华。

　　“道长若是冷，可以靠我近一些。”

　　燕赤霞穿的不算厚重，峰顶本就寒冷，又是午夜，还有夜风飒飒，温度更是低的如冬日一般。

　　燕赤霞体格强健，更是可以运功抵御寒冷，听到木篱歌这话，还是默默地靠过去。

　　星河沉寂，月轮西落。

　　终于迎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等待也进入了尾声。

　　一轮红日突然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刹那霞光万丈。天地一切都被照亮。

　　燕赤霞没有注意旭日初升突然迸发的壮阔奇景，反而看向被第一缕朝晖映照的木篱歌。

　　木篱歌开口，“赤霞……”

　　燕赤霞的心漏跳了一拍，刚想回答些什么，就听木篱歌接着说，“好看吗？”

　　燕赤霞看了一眼天边的红云，不着痕迹地撇了下嘴。

　　木篱歌笑起来，“道长的名字很美。”

　　燕赤霞听着他清朗的笑声和戏谑，觉得浑身血液都似沸腾了一般。

　　“不及你。”燕赤霞低声道，“篱歌。”

　　见木篱歌没有反应，并不纠正他的称呼，燕赤霞便又叫了一声，“篱歌。”

　　木篱歌转过脸看向他。

　　燕赤霞又什么都不说了，他总感觉，在木篱歌面前，他就像个矜持的小姑娘，生怕往前多迈一步就被浸猪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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