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奋斗记

　　话是那么说，何老汉当然不可能真的坐在大门口等孙子回来，只是一边在堂屋里抽着烟袋，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明辉几个孩子一散学回来，他就咳嗽了一声，冲外头喊了一句：“明辉来一下！”

　　明辉不知所以，书袋子都没放下，就进了堂屋。路过厨房的时候，他看见二婶李氏把两个弟弟招进去，拿了炉火边烤过的饼子给他们，他转开了视线，上了台阶。

　　“爷爷。”明辉不算是个口齿伶俐的孩子，爹娘去世之后越发不爱说话，除了在自己屋里跟姐姐弟弟说几句话，平常在院子里也是不大吭声的，现在被爷爷单独叫进屋，他觉得十分紧张，叫了一声人之后，就沉默的站在那里。

　　老人家都喜欢活泼伶俐的晚辈，瞧着就喜庆热闹，不过男孩子不说话也不算什么大毛病，何老汉并不挑理。但是看着明辉一脸紧张如临大敌的样子，心里却不是滋味起来，那个丫头天天闹腾就不说了，早晚也不是老何家的人，可是明辉是他的大孙子，也被姐姐挑唆得跟自己不亲，真是让人不舒服。

　　何老汉心里不痛快，脸就拉得更长了。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问道：“你大姐天天闹腾着要领着你们几个出去单过，你是怎么个章程？就由得她胡闹？”

　　明辉愣了愣，没想到爷爷一开口就是这件事。他迟疑了一下，才说：“我都听我大姐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何老汉一听，之前勉强压下去的火气又窜到了脑门，他一拍桌子怒斥：“你一个汉子怎么就非得听她一个丫头的！”

　　明辉搞不清之前发生了什么，可是听着爷爷这话就是来者不善，他也不大高兴了，便道：“她是我姐，我听她的原就应该，我爹娘没了，是她想法子照顾我们，可她也不过是个娃娃！她一心为我们好，我为什么不听她的？”

　　“为你们好？”何老汉冷笑，“莫不是你觉得她能养活得了你们？你可知道，她有多么不知好歹，你叔叔婶子给你妹子找了好人家，她都能去抢回来！”

　　“什么意思？什么好人家？”明辉陡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何老汉，“我妹子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有你那好大姐在，能怎么的？”何老汉酸酸的说。没想到孙子也是这副咬牙切齿的反应，让他一时忍不住，觉得他可能真的想错了，当然，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是这几个孩子太不懂事。

　　知道妹妹没出事，明辉放了心，便垂下了头，恢复了一开始的沉默，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却握成了坚硬的拳头。

　　何老汉静了静，就问：“你大姐又来说要分家，好似我不把你们几个扫地出门，就是为了留着你们好害你们一般，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你且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明辉吸口气，道：“求爷爷把我们分出去吧。”

　　万没想到，一向老实听话的明辉脑袋后头也生出了反骨，何老汉又失望又恼怒，便道：“既是你也这般说，那你们就出门去吧，我且等着看你们过什么日子！”

　　明辉回了东厢房，发现姐姐弟弟都在紧张的盯着自己，原本就没太摸清情况的他就更摸不着头脑了，他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跟何老汉的对话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往床上瞥，确定看见了两个娃娃，才松口气。

　　何贞和明义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欣慰。何贞这才把之前的事情详细的说给明辉听，最后说：“我从前虽说是想出门单过，可终究不容易，也怕你们吃苦，可今天，我是真的害怕了，明辉，你做了户主，总不会卖了妹妹吧？”

　　“当然不会！”明辉斩钉截铁的说。虽然他并不太清楚做了户主意味着什么，可他一心爱护弟弟妹妹呢，怎么可能把他们给卖了？

　　李氏这几天格外勤快，迅速的把何贞姐弟几个不服长辈管教的故事传得村里人尽皆知，就是刚回村的黄里正也知道了。二月初八算是个适合办大事的日子，何老汉头一天就跟黄里正约好了，到时候帮着主持分家，黄里正答应归答应，却还是委婉的劝了一句：“四兄弟，咱们都知道，是孩子们有自己的主张，可是但凡能缓，还是缓一缓的好。”

　　何老汉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那丫头三天两头的摸刀子，活像我们这些长辈欺压了他们一般，底下那俩也都听她的，我也没法子，总不能她叔叔们拉拔着他们几个，还得被她闹得不得安宁吧。大不了，几个孩子活不下去了，我再帮衬帮衬，总不能叫他们饿死。”

　　黄里正不以为然。他是一村之长，自然有人跟他说起村里的事，多几个人说，互相佐证，他就知道何老汉这话不说是颠倒黑白吧，也跟事实有很大的出入，更何况，他冷眼旁观，对何老汉几个儿子儿媳的品性也有所了解，心中自然有自己的判断。

　　只是再有判断也不是他自己家的事，劝过也就罢了，且他还有桩心事没了结，心中也还有些旁的盘算。

　　有了黄里正作证，何贞又叫明辉去请了三爷爷过来，正式把大房五个孩子分了出去。何老汉夫妻俩都健在，且二房三房也没要求分家——毕竟只有这帮能吃穷老子的孩子是累赘，二房三房尚且能一定程度上互惠互利呢，所以最后只是大房一支分出来，单独立户，明辉作为长子，理所当然的成了新户的户主。

　　黄里正说得很客气：“树大分枝，何四兄弟家里人丁兴旺，眼瞅着就又多出了一户人家啦！明辉懂事，小小年纪就能支撑门户，四兄弟，你们家门头好，子孙出息呀！”

　　这话别说三爷爷听了想笑，就是何老汉自己也有点挂不住脸，只好支吾过去。

　　“不过，孩子们顶门立户的过日子虽是有出息，可万事开头难哪，四兄弟，田地房舍你可有章程啊？”黄里正客套完，就说起了正事，也是今天这一出的重头戏。

　　别说李氏两眼放光，连呼吸都快要憋住了，就是何二郎也小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何老汉。

　　何贞姐弟自然也十分关注了。平心而论，何贞是看不大上一亩两亩的田地的，毕竟这个时代农业生产效率不高，收入不了多少，而且他们一家子孩子，也干不来地里沉重的农活，她想得更多的还是做个小生意赚钱。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能够完全放弃田地，家里的田地大半都是父亲母亲辛苦置办的，他们的儿子明辉明义明睿都应该得到该得的那一份。

　　更何况，士农工商，这个朝代的等级制度可不是说着玩的。得以入仕以前，兄弟几个都要有田地才能立足，就是她自己打算做生意，也并不会入商籍。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说别的都没用，何老汉便道：“家里除了我们老俩的送老钱，是没甚现银的，哪一房我也不给他银钱。地有八亩，都是中等地，倒是好分，三房人家一家两亩，我留两亩，往后我得跟着老二过，等我老了，这地也给老二，这样明辉你们就两亩地好了。二房三房不分家，地也在一起方便，明辉你们就种最东边那两亩，离村里也近，照顾你们。”

　　三爷爷皱了眉头，想要说什么，动了动嘴，最后长叹口气，却什么都没说。

　　就是黄里正听了这话，都在心里嘀咕，这何老四看着最是慈爱老实的，没想到对待儿女也就这么回事，提到银钱上也黑得很，家里所有的银钱居然都是送老钱，他以为他是员外老爷？就是自己，在儿子的县衙里好歹也让人称呼一声“老太爷”了，也没打算花多少银子办身后事呢。

　　这样的分配结果并不算意外。何贞姐弟无异议，就是李氏夫妻也不敢有意见——其实还有些窃喜，老头子把银钱把得紧，可他也说了，是要跟着自家过的，那有多少银钱还不也是留给他们？

　　“至于屋舍，东厢房两间就给你们，日后你们大了，有出息就另外买地置宅子。”没出息会怎么样，何老汉不说，在场的也没人追问。

　　三爷爷和黄里正对视一眼，轻咳了一声，问：“过日子家什怎么说啊？锅碗瓢盆，春上的粮食，老四，你准备了吗？是叫孩子们自己开火还是跟着你们吃啊？”

　　“分了家自然是要自己开伙的！”李氏抢着道。

　　三爷爷冷哼一声：“守诚啊，你这媳妇得好好管管，长辈们说话，她一个晚辈，又是个妇道人家，插的什么嘴？”

　　何二郎诺诺，拉了拉李氏的袖子，瞪了她一眼。

　　何老汉更加心烦，脸色也不好看，说话就有些硬邦邦的：“我这院子小，没地方给他们盘个新灶，往年他们奶奶熬药有个小炉子，就叫他们拿去使吧，烧柴火烧木炭都成。他们日日使的小锅也给他们，往后使水自己挑。粮食现在谁家都不多，我给他们五十斤豆子，吃也罢换细粮也罢，都由着他们，反正开春了野菜也多，饿不着他们。”

　　何贞冷笑。

　　今天是二月初八，到五月底麦收，怎么也还有三个月时间，给他们五十斤豆子，好慈爱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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