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传说

　　出于烦躁，在故意不和初一说话的第三天的下午，祸斗终于忍不住偷偷溜到初一房间的窗外，想看看她闷在房里三天到底在干什么。他刚藏到窗外树梢的后面，下一秒初一就倒吊着“哇”的一声从后面垂下来。
　　即使被她这么故意吓了一跳，眼皮抖了抖，但祸斗贵公子硬是靠着自己面瘫了几千年的脸，掩盖过去了，漠然回首，看着初一戏谑的笑容，灵动的猫眼里盈满了狡黠的笑意。
　　两人相看无言，久了初一从上面下来，拍拍身上的叶子和尘土，无聊道：“真没意思，你就不能不要故意绷着个脸嘛。”
　　祸斗依旧看着他不说话，嘴巴抿成一条线好像被缝起来似的就是不开口。
　　初一叹气，而后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毕方，但是他毕竟对我有恩，总不能欠人家两次情。”
　　“跟我成亲吧。”
　　在纠结于怎么把这只掉进醋缸的小狗捞上来时，突然一句话像一杆箭射进初一的脑海里，正中心脏。她看过去，表情木然：“啊？”
　　“你我共结连理，我就不恼那只蠢鸟。”
　　初一终于明白小狗在气什么，或者说在担心什么了：“你对我就这么没安全感？怕我跟别人跑了？”
　　祸斗目光飘到一边：“并非如此。纵使流水无情，难保落花有意。”
　　眯眼想了想，初一很郑重地答道：“那我拒绝。”不等祸斗瞪着眼睛看过来，紧接着又道，“我不想以后回想起来，我把自己卖了的理由这么无聊，还很蠢。”
　　“……我等不到以后了……”祸斗伸出手轻抚初一面颊，“我很无能，我想了几百年，都想不出救你出轮回的办法。初一……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坐到这个位子上？”
　　初一上前一步，刮了下祸斗的鼻子然后挂在他脖子上，有些顽皮地笑着：“我不做老爷子的徒弟，不是就不会见到你了？”
　　“……”祸斗皱了会儿眉，道，“如果相遇就是让我挂念，不如不遇。”
　　目光飘到远处想了想，初一似是很赞同地说道：“可惜了，世上没有如果。不过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忘了我们相遇的事，你可以把曾经的事当作没发生过。”她说得很认真，嘴角的笑意也很认真，“你想这样吗？”
　　祸斗把她按在了怀里：“我舍不得。初一，”他手上力气更用劲几分，“跟我成亲吧，就在竹间小筑静静生活。要是你想杀龙帝泄愤，我替你去。其他人和事，一概都不去理不去见。晚霞夕阳，星夜书话，我都陪着你。”
　　被闷在他的怀里听着这些，配合着他略有些不平静的心跳声，初一觉得自己内心有些挣扎，有什么东西在牵动着她。她的心底有个声音——自己不能这样。她一直都说自己保天下太平是因为与人间是“商客关系”。自己拿钱办事。但是到这个时候，她很清楚感觉到，自己并不能逃离自己的职责，不能逃离这个纷乱的天下。
　　但是这不是出自“良知”，而是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情感”。
　　跟越千秋不同，这个“情感”不是爱。
　　初一扬起头，非常近距离地看着祸斗，像向前祸斗一样轻抚他的脸颊：“对不起小狗，这里，我走不开。”
　　“因为毕方吗？”
　　“应该不是。可能……跟我为什么会做‘白虎之主’有关，但是我想不起来。总之，我不能走。”初一错开了目光，直觉中不想跟他对视。
　　祸斗眼神微微一颤，慢慢放开了她：“从前，我趁你不在的时候，找过白虎。”
　　“……”
　　“他并不愿意见我，所以并不能找到。但是，上次你离开后，他主动来找我了。他说，”祸斗声音平稳，但能听出带着压抑的情感，“如果这一次你再跟以前一样封印穷奇的话，你会魂飞魄散，再也回不到这个世间了。”
　　初一听到这，托起下巴笑意轻松：“准确的说，无论封不封印穷奇，这都是我的最后一世了。无论我的死因是什么，我都不会再轮回转世了。青龙——就是那个死说书的——他跟我说了。”
　　“你知道这种感觉吗！我什么都做不了，努力了那么多那么久，最后还是得看着你去送死。你就这么无情，留我一个在这世上吗？”祸斗的情绪前所未有地爆发了出来，“你把我的生命意义变成追寻你的脚步，现在你拍拍手，一脸轻松地说你要去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那我留在竹间小筑，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你就这么狠心吗？”
　　说到这祸斗的声音万分的痛苦，他抓着初一的双肩，垂着头，黑发掩盖了他的神情，初一的角度能看到他不甘地咬牙，于是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遇见你，也不该让你来找我。你是我在这个世间最大的自私，也是最大的债。我会想办法还清。”
　　“谁让你还了？我只想你乖乖跟我走，从见到你开始，我就想带你走。我只是……想让你活着。”
　　“嗯，我会活着。”初一捧起祸斗的脸，与他四目相对，“为了我最亲爱的小狗，我会活着。”
　　她的笑容带着岁月静好，祸斗看着，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切。
　　“现在，我们先吃饭睡觉。我又不是下一秒就死了，活着，当然得活在当下，吃好睡好玩好。”
　　祸斗直起身子，脸上重回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或者说面瘫，他轻拦初一腰肢，带她回到了房中，牵起她的手，道：“饭做好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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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初一和祝曦的约定，或者说“协议”，眼下洛阳城和其他地方的穷奇危机暂时解除，苏牧南被一群人“护送”到了初一的跟前。
　　初一笑得阳光灿烂，看着苏牧南平静得被一群人带过来，站在她面前后，笑容就变得挑衅：“好久不见。”
　　苏牧南点点头：“是很久，比我想得久些。”
　　祝曦打断两人，在一旁道：“人我带到了，还请白虎之主大人负责起他后面的人生安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叫他命丧黄泉。”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很重，说得很慢。
　　初一看着逍遥门弟子御剑离去，掏了掏耳朵，看着苏牧南自己坐下倒了杯茶：“看来你对他们还有点用。”
　　“即使什么都没有，也要装作胸有成竹。比起全然否定不如故作高深，这点，你懂，我也懂。”说完，他翘腿喝茶，比在逍遥门时还惬意三分。
　　朽木坐在一边，问道：“没见你多跑，其他地方的穷奇煞气你怎么解决的？”
　　“同源的东西，我在洛阳吼了一嗓子，其他地方的当然都有警觉，直接缩回去了。”
　　狸猫靠着桌凳子坐着，抱着个大包子吃得很香，头头是道地总结说道：“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大姑娘有点用。”
　　如果放做平常，初一就要上去问这个看上去很眼熟本来在她碗里的包子怎么到狸猫手里了，但是现在苏牧南到了，只能眼皮跳了跳，眼不见为净。
　　不再耽误时间，初一搬张椅子坐到苏牧南对面，直言道：“死爬虫在哪里。”
　　苏牧南白着张脸什么表情都没有地看着她。
　　“死爬虫就是龙帝游敖。”朽木好心提醒了句。
　　苏牧南看了他一眼，一瞬间有些疑惑，而后看回初一：“他是那个乞丐？”
　　“现在是我问你。”
　　“你喜欢交易，跟我一样，我们都算是商人。你和天下交易，我现在和你交易。我说一条情报，你说一条。这样比较合理。”苏牧南放下茶杯，浑然没有深陷敌营的自觉。
　　初一冷笑：“你好像看不清现在的情势。逍遥门的人不让我杀你，但是我有别的办法弄你。”
　　苏牧南扭了几下脖子，活动了几下筋骨般说道：“请便，只是我自幼身体孱弱，如果用刑途中不小心死了，你请见谅。”
　　看了他会儿，初一对朽木道：“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跟你学的？”
　　“你凭什污人清白？他哪里比得上我？”
　　不理他，初一又对苏牧南道：“没事，我没有用刑的习惯。”说着，掏出了无间镜，里面一团深紫气团不断翻滚，想要冲破桎梏。
　　“游敖送你的大礼。看来你收到了。”
　　不去理会他的话，初一手中无间镜中闪烁一阵光芒，紫色雾气被放出些许将苏牧南笼罩进去，而后雾气翻滚露出梦魔的模样。
　　“你帮我看看他的梦，我要知道他藏在心底的秘密。”
　　梦魔怪笑几声：“你真信任我，我没理由帮你。你也知道，我不在意生死。”
　　“你想看尽天下梦，你帮我，我带你去看。”
　　梦魔缥缈雾状的脑袋往前伸了伸，几乎要贴上初一的脸，怕他突然作怪，祸斗往前站了站，凤眼微眯，金色眸子带着威胁。察觉到这点，梦魔笑得反而更加诡异：“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要看你藏得最深的那个梦。”
　　初一不解：“你应该快要把我的梦看吐了，还想看？”
　　梦魔缩了回去，身影渐渐埋没在了雾气中，声音也渺远起来：“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都看不到你埋在最深处的梦。我只闻到过从中传来最美妙的味道，那是我最爱的——”
　　“绝望。”
　　说完雾气包裹着苏牧南，从他的口鼻等七窍潜入他的体内，眨眼的功夫，苏牧南便沉沉睡去
　　小鱼自从那次吃完火锅后，突然像个十六岁少女一堆心事一样，天天闷在那里不说话，初一逗他也不像以前，让人觉得十分没趣。这时小鱼突然开口：“千秋临去前，让我给你带句话——你留了道影子在混沌那里，记得去拿。”
　　初一看着他，愣了会儿道：“你在跟谁说话？”
　　“我看着你说的，当然是你。”
　　“你不叫我，我怎么知道你在跟我说话？”
　　小鱼额头的筋跳了跳，大声道：“你是小孩儿吗？这个都要跟我抬杠！”
　　初一终于笑了出来：“这才有点蠢鱼的样子，这两天跟失心疯了一样。”说着一把按住他的头，“所以，千秋说的话什么意思？”
　　小鱼彻底抓狂：“我怎么知道？我就是个带话的！”
　　初一眨了眨眼，嫌弃道：“你好歹问清楚啊。”
　　“那种情况我怎么问！”像是被触到逆鳞一般小鱼跳了起来，但是被初一再次按下。
　　长长叹了口子，初一舒缓了语气说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有理由生气的，但是不要憋着。跟个大姑娘似的什么都喜欢憋着，没人会哄你。千秋最后把所有都寄托给你了，你为了她，也不该总是闷闷不乐。”
　　说完初一打了个哆嗦，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好特么肉麻，小狗，以后我们不要娃，相夫我勉强试试，教子我觉得还是算了。”
　　祸斗眼睛微微一亮：“你……这是答应我成亲了？”
　　初一抢过狸猫先一步拿到包子道：“没啊，我说以后。”
　　不作声的虎王在一旁终于忍不了了开口道：“现在怎么都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对了，老狼一直没消息，都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白虎大人。”
　　初一揶揄道：“虎爸想狼爹了？”
　　“滚！”
　　重九黎终于感觉空气中那有些紧张的气氛消散了，舒展了下身子：“说来，母亲的生日将近，弟弟，我还是专程来带你和弟妹回去看看的。”
　　狐言靠着初一道：“现在小一一哪里有空。”
　　无尘看着小鱼，对着他低声道：“小鱼施主，天下太大，一个人太小。有些事急不来，何不先放下，按部就班。”
　　小鱼看着他，感受到身后木剑的重量，他看着初一，感觉木剑上的符咒灼热得像快烙铁，尽管咒印并没有发动。他沉默良久说道：“如果按部就班的结果，依旧是竹篮打水，或者更糟糕呢……”
　　无尘的笑依旧恬静，宛若不染污泥的莲花：“所以，才要活在当下，走好每一步。”
　　初一这时终于想起来小鱼前面说的话：“你说千秋让你带的什么话来着？我留了道影子在混沌那？”
　　小鱼点头。
　　“嗯……难道是一开始混沌把我带过来的时候？”见其他人投来疑问的目光，初一随口说道，“我没说过吗，我的灵魂投错了时间，混沌把我带回来的。”说完她便不再提这事，众人见状也就岔开了话。
　　屋内的气氛渐渐暖了起来，重明看着这屋子觉得有点小，毕方感觉到屋内的温暖，对重明低声道：“好像回到从前。”
　　重明不屑地撇到一边：“她早就忘了，何必再提。”
　　“……忘了也好，叫她少些烦心事。”
　　重明看着初一，眼中双子有些妖异，双子重叠中，他似乎再度看到了什么，抱着的双手微微一松。毕方察觉到问道：“怎么了？”
　　重明闭上眼，再睁开时双子一如平常，他故作没事地玩着一边的头发，道：“没事，她一如既往惹人厌，看着心烦而已。”
　　毕方太熟悉他的这个青梅竹马的一举一动，知道他隐瞒了些事但不愿告之，只好先暂时不提。
　　就在屋内人兀自打闹时，一团紫气从苏牧南七窍中再度涌出集结，但并未全然出来，梦魔从中翻滚出个面容，阴森着语气说道：“南海，鲛人族。你要找的人可能在那里。”
　　初一皱眉，看向朽木：“你从那回来不久，也见到鲛人族，有什么不对吗？”
　　朽木也难得认真说道：“并无可疑，玄武身藏南海之中，如果有异动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换句话说，如果鲛人族真与龙帝勾结，我不可能不知道。”
　　看到初一投来质疑的目光，梦魔怪笑着：“我告诉了你我得知的东西。信不信由你。”
　　“告诉我他的梦是什么。”
　　梦魔的表情更加阴森：“你忘了，我不是你的同伴。我没理由帮你。”初一收回了目光，梦魔嘴角笑得更加阴森，“顺便说句，我从他的梦里知道你们先前说过的‘情报交易’，我觉得这很合理，所以，也告诉了他一点我所知道你的信息。”
　　此话一出，四下惊动。祸斗一爪扯住那团雾，掌中凝着天火，灼烧着没有实体的梦魔。“你对他说了什么。”
　　被天火灼烧妖灵的梦魔发出难忍的惨叫，但倏然潜回了苏牧南的梦境里，道：“你们以后就会知道。”
　　初一手中的无间镜闪烁几下，梦魔还有部分留在无间镜里，此刻气息萎靡了不少，她不在乎地摆手：“小狗没事，他的行动还在我的掌控中。既然我敢放他和苏牧南接触，就不怕他来这手。”说着看向无尘，“小和尚，我去趟南海，这里是你的地盘，这些人交给你了。”
　　狐言站了起来：“你想一个人去？”
　　初一点头：“我一个人比较方便。”不等祸斗说什么，她一步上前垫脚拉下他的头，轻轻在他唇边一吻，堵回了他所有的话，而后柔声道，“我去去就回。”
　　说完提起银枪，背在后面，手上拿了个包子，跟从前任何一个时刻一样，一身孑然，潇洒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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