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潜苍穹

作者:一二斤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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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第二十八章落叶有时


      “哎呀,你倒是会图安逸!”妖孽清哼一句,自己也缩坐在了地上。一低头就可以看到贺居北靠过来的脸,这么近的瞧北方狼怎么说都感觉诡异。如此安安静静闭着眼睛的贺居北,没了那一脸狂野的邪妄,也没了迫人的霸气,有的只是微弱的喘息和温柔的幽谧。妖孽好奇的盯着他不放,感觉这没了压迫感的北方狼,也就是一只孤独无助的小狼崽子,收拾起来轻而易举,完全不堪一击。

      贺居北靠在他身上不说话,本想借着不去找让他长长教训,或者他不知悔改,自己也可以因为时间而渐渐淡忘他,没想到,今日宴请宾客的时候,有人提起《金华起舞》了,上次见他跳过,原来自己始终都记得……

      贺居北虽然一言不发,却极为想听到他的声音,这么久了,没和他见过一次……

      又过了一会儿,贺居北不耐烦了,“你说话呀。”

      妖孽翘起嘴唇,保持着沉默,下一刻就看到贺居北双眉紧锁,面颊紧绷,似乎在极力忍耐,“你快说话!”

      “不。”

      “你不?”贺居北两拳一握,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肆虐他,“那你想做什么?”

      妖孽轻哼一声,仰起了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他,“王爷说呢?”

      “哼!”贺居北瞪了他一眼,便别过头去。这一眼看似随意,实则上心,注意到了妖孽神色如常,没有什么变化,自己心里一下子就寒掉了,可再小心想想,似乎他还是瘦了一些的,日子想必也没有原来那么畅快了,原来对他还是有影响呀。“本王不去找你,你是不是天天欢喜极了。”

      妖孽悠哉的笑笑,“我都是些小欢喜,不值一提。不像有的人,认为自己卓绝非凡了,就连着喜怒哀乐也比常人来得至高无上。”

      贺居北掰着手腕,一脸威胁地支起了身子,对他虎视眈眈道:“呵,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他的重量一离开,妖孽反倒是懒洋洋的瘫了下去,轻轻松松对他道:“为什么在这里喝闷酒呀?”

      听他这没心没肺的问题,贺居北原本已经沉下去的俊脸,不知为何又突然大笑,“因为还活着……”说罢,他睨了妖孽一眼,“呵,还没被你气死,是本王命大呀。”

      妖孽嘟起嘴,也学着他打趣道:“王爷有何可气的,每一次都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随随便便就可以出手把我打得遍体鳞伤,呵,没被王爷打死,是我命大呀。”

      贺居北抿嘴一笑,借着酒劲低头又靠上了他的肩,眼色迷茫的瞅着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有什么欠着你了,你想要什么别憋着,说吧。”

      妖孽对着这双深邃迷惑的眼睛,仔细的想了想,道:“你说过你能赐给我想要的一切,可是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得你告诉我……”

      “我要说,我不可能不管着你。”贺居北想着他这几个月的放肆言行,无奈地笑对他,目光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怜爱,“但是你需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也不会让你失望……”

      不知他此刻心中的情潮如何涌动了,才能这般柔声的说话,不过妖孽对他的动容是毫不在意,“什么叫不失望,王爷,凭什么要人家相信你?”

      妖孽的嗤笑并没有对贺居北有太多影响,他依然是轻声细语的和他说,“你是不了解我……”

      眼见着狼眼越发的柔情蜜意,妖孽心中顿时凉飕飕的,赶紧接口,“了解,镇国王爷嘛,外号北方狼,那就不是人,有禽兽的一面,还有禽兽不如的一面,而且呀……”

      还没等说完,他便盼到了贺居北冷峻的目光,“真想这么杀了你。”

      “呵呵。”妖孽明显感受到了贺居北全身散发出的残佞冷厉,于是示弱的笑了笑,看似很有分寸的低垂着眼说,“那在王爷没起这个可怕的念头之前,小的就先退下了。”

      等他缓缓抬起双眸,等到了一个字,“滚!”

      妖孽大喜,“谢王爷开恩!”

      贺居北静静看着他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心中一片寒意。抬头看着浩瀚天幕,一轮孤月当空,月夜下的花间亭内浸满死寂,花叶凋零已无声。

      当贺太夫人正要就寝的时候,她的孙子来了。老人家看着气急败坏的乖孙子,乐了,“又来了,他还真是了不得呀!”

      贺居北也跟着笑了,“说实话,我也觉得他挺了不起的。”

      他这般无计可施,贺太夫人犯迷糊了,“他只身来到墨北,你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堂堂墨北的王爷,想要笼络人心,投其所好,你这还做不到吗?”

      贺居北愤愤道:“好过了,没用。”

      “是你猜不中他的心思吧!”贺太夫人取笑他,“你说你自己这么想要疼爱他,那多让一让他又何妨了?”

      贺居北不屑道:“凭什么要一直对他好,还真是稀罕他了!”

      “那让他遍体鳞伤,还指望他能记住你的好了?”

      贺居北瞪着眼睛,哑口无言。

      “你觉得被他怠慢了,那奶奶问你,你想要他怎么做?”

      贺居北默然良久,才低声道:“我只是想,他好好看着我,好好和我说话,他为什么连这个都做不到?”

      贺太夫人拉着失落的孙子坐下来,喟叹一声,“那你怎么还放不下他?”

      贺居北垂下了头,喃喃自语,“这么久没去见他,其实心里一直在想,这里不是他与生俱来就待着的地方,他不习惯,会想家,会有些小脾气,我也不能怪他……”

      贺太夫人听他这话颇为惊讶,又见他这黯然神伤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是有些人,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已经把他放在了心尖上,忘也忘不了……”

      还没等她说完,贺居北蓦地抬起头,叫道:“为什么要忘记他,他已经是我的了。”

      他这般惊呼,贺太夫人诧异,“那你为何还为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此迷惑?”

      贺居北内心一片紊乱,想着妖孽的种种恶形恶状,闷笑道:“他啊,任凭你为他掏心掏肺,他总是懒得理你,偶尔漫不经心看你一眼,却足以让你心中激荡,可就在你澎湃难当之时,他又将头一偏,不再看你了。”

      贺太夫人听着他痛苦不堪的自嘲,拉住他的手,开口问他,“一对上他就无计可施,现在心里清楚了,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了?”

      “他……实在是令人可爱……可爱到快要气死人了……”

      贺太夫人笑着揶揄他,“即使这样气煞你,你也认为他可以爱?”

      贺居北无所适从,却坚持强辩,“或许是……他不甘心只做人的玩物……而我,不想要他不甘心。”

      贺太夫人从他不确信的声音中听出了端倪,“看来,他真是触动你了。”

      贺居北心里咯噔一下,没再说话。

      而作为追随丈夫戎马半生,又一手培育出镇国王爷的人,贺太夫人胸中自有韬略,“若是你真打定主意留下他,就不能断了他别的念想吗?万不得已时釜底抽薪,至少该确定他不是你的祸患。”

      断了他的念想?贺居北如此想着,不觉挑眉……与其耗费心思去断这妖孽的念想,不如他先断了自己的念想,倒还省心……那个妖孽是什么,什么都不是!

      他边想着边走出北院,渐渐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或者他早该彻底死心了,冥顽不灵的妖孽,没了这么个鬼东西,难道还乾坤颠倒不成?

      再过几日他移情别恋了,软玉温香抱满怀,诧紫嫣红尽满园,怎会只他一个妖娆万千,不胜留恋……

      总之,他是再也不对这妖孽费心多情,自寻困扰了。

      在往后,他下定决心另觅他人的日子里,没了妖孽他竟不觉得有多想念,以往是自以为是把他看重了,真要是没了他,一辈子还不就这么过来了。天天忙于政务,殚精竭虑,心无旁骛,哪里有空闲为他烦心;每夜里莺歌燕舞,芙蓉帐暖,只叹春宵苦短,他哪能去惦记那冷冽刺骨的寒风呢?

      果然如此,凡事只要自己看淡了,还在乎什么,没有什么能让自己痛苦的,那个妖孽也不会例外,早就被他忘干净了……

      这天,一早贺居北从某个女人的卧床上醒来,他穿上衣裳回头望了一眼睡梦中的女人,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只是依稀记得她的礼数周到,体贴温存……也对,除了会耍横,混乱使脾气的某人,她们没有哪个敢在自己面前不知轻重,不识大体了。

      推门走到院子里,清风不可阻挡的扑面而来,今天算个风清气爽的好天气,没了这个某人相伴,是处处阳光灿烂啊!

      贺居北心情舒畅的出门走走,走着走着,绕过了院子,走到小石子路上,瞅到了前面站着一个背对自己的小婢在接落叶。起初,也只是淡淡的一瞥,毫不用心,可不经意间再回头看时,只觉这纤细灵动的背影,竟如此美好,如此熟悉。

      不知是哪个院子的,这丫头定是太清闲无事了,竟然一个人站在树下捧着树叶发呆。

      贺居北一笑了之,要抬步在走,正巧,那个丫头也往前走了,她的步履轻盈,走了几步有一片枯叶飘下来,正好落在她的肩上,这时,她笑了,笑若银铃。

      贺居北在自己还没发觉的时候,便一路跟在了她身后,怀着一种不知名的心情,一直追着她的背影,即使看不到她的脸,听不见她的呼吸,只是走在她身后,他想一路走下去。

      走着走着,走了好久,久到贺居北都感觉自己着了魔,没想到,要从某人身上移情到别人那里,竟会如此轻而易举……

      活到现在,除了他,自己从没有对任何人生出过这种感觉,那就是……他要扑捉住这个背影!

      不论她是谁,从这刻起,她都会与自己形影不离。

      贺居北满怀悸动的紧跟着她,生怕自己跟丢了似地,他无法控制住自己激越的心情,突然便加快了脚步,如此急促的几步迈过去,就像他的心一样,终于不能再等了……

      然而,当他追上去一看……霎时,他眼前一片昏天黑地……

      话说,那日余畅晚被贺居北轰走之后,一回去就被璧灵和前后左右挨个数落,妖孽捧着饭碗由着她们念叨,她们再是说得哀怨缠人,语重心长,妖孽都不理她们。但是,当他让别人伤心的时候,别人是不会再让他好过的。这不,才没过几天呀,今天一觉起来,他发现自己的衣裳都被丫头们拿去洗了,房里没有一件可换的,而且丫头们也没有给他端着早饭来,是故意要饿坏他呀?!

      没法子,妖孽找遍了,只好穿上一套璧灵一直舍不得穿的新裙子出去遛遛,遛饱了一顿早饭之后,他百无聊赖的往回走,结果……

      “王爷,早呀。”这北方狼不是才几天没见嘛,怎么看他见着自己一脸见鬼的模样,目瞪口呆的回不了神。

      “哼!”贺居北眯起眼冷笑一声,极力掩饰着心里的震颤。

      妖孽见他神色不对,很识相道:“既然王爷见我如此不悦,那我还是走好了。”

      “站住!”

      “要干嘛?”说话间,他已经将身子转了过去,一副随时要走的架势。

      “你……”贺居北瞪着他挑衅的背影,目光犀利,这么久没见他,他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憔悴,是不是过得风生水起忘乎所以,早就把自己抛去九霄云外了……还有他才瞧见自己的时候,那个笑脸,那么快乐舒心,还有一对小酒窝,他当时是想起了谁才会这样甜蜜的笑了……

      他有多久没对自己这么笑过了……是不是从来没有真心笑过,来墨北这么久,他从来没有真心过……自己有多久没有见他笑了……有多久没有见他了……这么久没见了,为什么一对上自己的脸,他的笑就收回去了……

      多久了,久得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感觉自己的心都老了……

      贺居北脑子一片迷糊,低头掰着自己的指头算算,有三天……原来才三天……竟然才三天……还以为,隔了一辈子了……

      北方狼心中激愤得不能自己,妖孽却不知道,“王爷,我不过是去顺了一顿早饭,你也不用对我发这么大的火呀。”

      “你觉得自己还很有道理了!”贺居北把他的身子扳正了对着自己,大手捏住他的小下巴,迫使他迎上自己幽怨厉色的眼。

      “王爷息怒!”这目光,看得人都快融化了。

      锁视着他,贺居北凝注他的一举一动,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也不愿放过,“这就是你,不愧是你,总知道怎么让本王生气。”

      从来是你,也只有你,怎么还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你闯入我的世界……

      贺居北手中使力,妖孽痛得皱眉,这北方狼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怎么办,跟他耗下去?!“王爷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嘛!”

      妖孽低声哀求,也没见他多欢喜,反而怒气高涨,“你竟然不知道自己错误,是多么不可饶恕。”

      妖孽被他冷冰冰的目光看得一颤,似乎全然不知道他此刻在纠结什么,“那……是不是……”故意欲说还休。

      妖孽微微翘唇,慧眼狡黠的样子,勾得他心念一动,不自知地微笑了,“什么?”

      妖孽挑眉,真是喜怒无常呀,看来以后出来溜达的时候,遇到北方狼便要绕路走,“王爷别再为我烦心困扰了,放我自生自灭行了。”

      “你一直以来的反抗,为了就是这个?”贺居北也挑眉,松开了手欺身上前,钳住他的腰,“你真有这么想要本王放过你?”

      妖孽对他的理解力瞠目无语,奋力直视炙热的狼眼正要解释,就看到还凶恶中的贺居北诡异一笑,“难道你忘了,在这里,在这整个墨北,你只有本王一个依靠,你只能依靠我。你今天,是要把这唯一的依靠给斩断了吗?”

      “不是。”

      “不是就好。”贺居北将他揽入怀中,缓缓叹着气,自己真是被他蚕食耐心了,才会迫不及待,迫不得已,竟会忘了,就算今天他可以不在乎,那明天后天,他还能不在乎吗?

      胜券在握了不是吗,又何须操之过急?!现在他有的都是因为自己的给予,他再是硬气,也终将对自己摇尾乞怜……总能想到办法让他屈从的……

      妖孽蜷缩在他怀里打着哈欠,没几下就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便看到了一张邪肆狂狷的脸。不同以前的冷笑戏谑,也不是再从前那么轻蔑不羁,贺居北此刻的眼色中既是恢复了北方狼的邪恶霸气,又蕴含着朦胧静谧的无限深情……总之,是越来越不是个人了……

      对于贺居北的突变,妖孽一时也不好适应,“王爷,你还在呀。”

      贺居北把他抱回畅晚园之后就一直守着他不愿走,好容易守着他醒过来,就想和他说说话,“嗯,你醒了吗?还要睡一会儿吗?如果真的睡够了,我们说会儿话。”

      “王爷,要说什么?”

      贺居北坐在床沿上,把他从被窝里捞起来,柔柔的抱在怀里左脸贴着他温热的右颊,“那你说说,最近本王没来看你,你的日子都是如何过的?”

      妖孽被他束缚在怀里,动弹不得,“还不是就这么过的,王爷竟会不知道?”

      贺居北听他嘟嘟囔囔的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是在责怪本王冷落你了,晚晚,要和本王这么小气吗?”

      妖孽心里纳闷了,来墨北这么久,就没见北方狼大气过,他居然还有脸来指责自己小气了!“我啊,怎么敢。”

      “你又口是心非了,晚晚,你这点最令我头痛了。”

      妖孽不屑道:“我真有这么惹你讨厌,令你犯愁吗?”

      贺居北毫不在意的笑起来,笑的时候眼里能放光,“这是你的优点呀,如果本王不会烦恼了,还怎么知道快乐是什么?”

      妖孽半信半疑,“是吗?”

      “你还以为本王不知道呀,你都是故意的。”贺居北对自己的认定的事深信不疑,“每一次,想稍微对你温柔一点,你就非倔着脾气逼得人对你喊打喊杀的,看本王在你身上发脾气,你就开心了。”

      妖孽不动声色,继续装糊涂,“是吗?”

      贺居北轻轻一笑,歪着脑袋在他耳边亲昵道:“是的,正是如此,本王现在起就告诉你,你的奸计不会得逞的。”

      妖孽也随着他的话翘起了唇角,“王爷英明呢!”

      “别再打歪主意了,本王不管以前你是谁的,从现在起,你是我的。”

      当北方狼打定了注意要跟他耗下去,余畅晚在墨北的正式生活就开始了,不再是他想怎么就能怎么的浑浑噩噩,人家镇国王爷非要他擦亮了眼睛看清楚,自己是怎么的位高权重,不可一世了,是怎么能给他金银财宝,荣华富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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