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鬼

　　周傅云甚至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心思来，她这样本能地往他身上贴，使得他全身的筋骨都一会酥软一会绷紧，忍了又忍，心里咬牙切齿，也恨不得外面那人原地消失。

　　过了一会，那人走下了楼，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了一扇门后。
　　咔哒一声落了锁，万物又归于寂静。

　　袁月怕黑，晚上干什么事都多几分恐怖，便是有周傅云在侧也出了一身冷汗，这时才松了一口气，站在窗台上顿时有些腿软。
　　好在周傅云扶着她。他还是没有动，面色冷淡，却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二人又保持了一会这个姿势。
　　“……是个女人？”袁月悄声问。
　　“不一定，说不定刻意走得轻。”

　　又过了一会，周傅云往前跃了一步，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然后伸手接过袁月，把轻轻她抱了下来。

　　二人这才往楼上去。

　　这一层的格局和他们那层几乎一样，周傅云轻而易举就摸到了适才发出声音的那间房。
　　贴墙靠近房门时，他习惯性地一手按在裤腰上，这才想起来没有配枪，更意外的是房间居然没锁，仅仅是虚掩着。
　　袁月乐了，趴到他耳边窃窃私语：“天助我也！省的我们私闯民宅！”
　　周傅云差点痒得笑出声，赶紧把她拉下来：“小心里面有人！”

　　等他小心翼翼地推了一点门进去，果然传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像是有人呓语。
　　袁月吓得汗毛倒立，大半夜最听不得这种鬼片标配的声音。但这时二人卡在门口进退两难，来都来了，只能咬着牙摸黑进去，她不能拖周傅云后腿。
　　好在地毯厚，只要足够小心，门和他们都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
　　周傅云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示意她跟紧自己。三秒的功夫，他就拉着她矮身到离门最近的两个书柜中间蹲下了。

　　房间很大，像是藏书馆，有一排一排的架子。从他们这个方位看过去，只能看到房间的另一头有微弱的光亮，只能照亮那一块角落。应该是有人点了蜡烛，被层层叠叠的架子挡住了，辨不出容貌，听声音是个女人，却不是房东妻子的声音。她正一个人喃喃自语，外语口音，看来是位外国房客。

　　袁月腿都麻了，那边还不见其他动静。她蹲不住，直接坐在了地上，还拉拉周傅云的衣袖，拍拍旁边的位置，让他也歇会。
　　周傅云从善如流，和她并排坐在一起。
　　袁月凑过去小声问他：“下一步怎么办？”
　　“等。”
　　“然后呢？”
　　“继续等。”
　　“……”
　　周傅云总结：“大部分时候就是这么无聊。”
　　然后就捂住她的嘴，不肯出声了。

　　时间一久，恐怖的氛围早已消失殆尽，连那点微黄的蜡烛光都催眠。袁月困得打了好几个无声哈欠，最后那个女人终于捧着蜡烛走了，靠近门口时露出一张异域风情的脸来，果然是个外国人，手上还拎着一袋什么。她走出去关上门，周傅云他们等了片刻，却没有听到落锁的声音。袁月不作他想，周傅云暗道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这个房间是这栋民宿的公共区域？

　　他拉着袁月站起来，掏出手电扫视了一圈，这间房没有明面上的摄像头。也不大可能安在隐蔽的地方，房间几乎塞满了物件，遮挡严重，装了也白装。总的来说，它像是书房，档案室和陈列室的结合体。东西很多，但仅仅有条。往刚刚女人所处的位置走去，周围都并无不妥，无非就是书籍，影碟，文件和各式各样的模型，摆件，看来主人有一些收集癖。

　　往房间深处走，则放着一些更大的藏品，复杂的乐高模型，半人高的雕塑，古董长颈花瓶，红木家私……甚至有一个精致的盒子，不大不小，恰好在刚刚那位客人的位置上静静地立着，斜靠在墙上。袁月被这个盒子吸引了目光，总觉得似曾相识。她走到侧面，把周傅云打着手电的手也拉了过来。

　　这一照，她终于想起来了。

　　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有木乃伊展区，比木乃伊更多的则是木乃伊棺材。木乃伊棺材多为木头或石头雕刻绘制而成。初期的木乃伊棺材正面就是埃及传统的平面艺术人像，大同小异。到了后期却时兴一种，以真人的彩色肖像取代原来头部的棺材。初看头像栩栩如生，石棺精雕细琢。但不消几眼就会觉得仿佛那石棺也盯着你看，阴森可怖。这里的这个盒子可不就是那肖像木乃伊棺材。

　　“周傅云，你看这上面画了什么？”
　　他侧头看了一眼：“看不清楚，得把这个翻过来才行。怎么了？”
　　“这是个棺材……你说刚刚他们是不是搬弄这个砸出的声音”
　　他把手电递给袁月，示意她抓着，接着两手掰着侧边试探着使了使劲。
　　摇摇头：“石头做的，动它就要出声了。”
　　“那你就把这边抬起来一点，我看看？”
　　“行。”说完周傅云再次施力，憋着气，手臂青筋暴起，好容易把侧边拉起来一点。
　　那棺材上的头像露出来，袁月大惊失色，一时间楞在原地。
　　周傅云见她丢魂一般，咬牙沉声：“拍张照，我撑不住。”
　　她这才回过神来，忙掏出手机拍下一张，好让周傅云松手。

　　周傅云接过手机一看：“小女孩？”
　　画像里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明眸皓齿，小天使一样，笑得很灿烂。
　　“你看她的装束，不是个古代的小女孩吧……”袁月心里浮出个猜测，声线微微发抖。
　　“嗯，看长相应该是埃及人？跟房主夫妻搭不上边，倒像……”
　　“刚刚走出去的不会是她妈吧？”
　　周傅云没答，接着问她：“这棺材的头部是画上去的吗？”
　　袁月点点头：“我以前在博物馆见过，有些木乃伊棺材就这样。”
　　他探指往棺材和墙面的缝隙伸去，在石棺面上摸到一点黏糊的东西，抽回手一看是油彩未干。
　　看来这棺材虽然暂时打不开，十有八九里头已经有人，或是很快就会有人了。

　　袁月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天瞥了一眼的脚，小巧玲珑，符合孩子的大小：“是警察之前说的那个小女孩吗……不是说好好地跟父母睡着吗？”
　　周傅云沉吟道：“我们来了一天了，别说孩子的影子，连孩子的声音都没有……”
　　跟父母住在一起的小孩子如何会丝毫没有动静呢？

　　无论如何，他们不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要赶紧走。恐怕这是房东的私人藏馆，刚刚的女人只是没有钥匙，指不定一会就有人上来锁门了，当然也会有人上来处理这尊石棺。房东，这对外国夫妻，生死未卜的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周傅云这么一想便不再停留：“我们先走，回头再说。”
　　袁月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3点半了，晚上的神经紧了又松，送了又紧，她确实有些疲倦。

　　为了静音，照旧慢慢踱步向门走去，周傅云顺便拿手电再挨个扫了一遍书架。
　　扫到中间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退了几步回去，没等袁月出声，他又向前扫了几排。
　　接着回到袁月的位置，拉着她走进了其中一排，抽出一张影碟来。侧边写着“In the Realm of the Senses”，在一众英文影碟里并不起眼，正面却是日本海报。
　　袁月不明其意：“怎么了？不是急着走么？”
　　周傅云又抽出其中的DVD，上面贴着手写的标签，写着日期和姓名。日期不是电影的日期，姓名也不是日本人的姓名，显然不是其中的演员。
　　她一看倒是来了几分兴趣：“咦，这是什么意思？”
　　他把这份塞回原处，又拉着她往前走：“不止这一个。”
　　连看了几排，都能找到这一个“In the Realm of the Senses”，有时候还散落在同一排。里头的DVD无一例外都标了日期和不一样的人名。

　　周傅云挑了两个最隐蔽的，把里面的DVD抽了出来准备带回去研究，只留下外面的影片壳装样子。
　　袁月不免心虚起来：“万一他们要看呢？”
　　“不会的，都积灰了，应该不常用。”
　　她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就一人揣着一盒DVD偷摸回了房。

　　在监控里，他俩这会理应还在一片黑暗中酣睡，自然是不好再有什么动作。
　　适逢周末，也不用去学校，只等天亮就能正大光明地把DVD一放，便能探得内里乾坤。

　　睡前，袁月理所当然地觉得二人要说说关于今日的悄悄话。
　　因此，周傅云在一旁躺下时，她不仅没把他踹下床，还真心实意地夸他眼力过人：“你眼太尖了吧！那么多碟，你怎么看到的啊！”
　　他侧过身来，头枕在手臂上：“运气好，正好看到了两个。虽然收藏两个一模一样的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多少有点怪。再一看果然就有第三个第四个……”

　　袁月困得有点迷糊了，后面的话听得囫囵吞枣，自己起的头又只能继续没话找话。

　　“你们平时都习惯两个人一起做任务吗？”
　　“不是。”
　　“那这次怎么带上我？”
　　周傅云科普道：“刺激的经历会让人荷尔蒙分泌旺盛，从而对共同经历的伙伴产生好感。”
　　“……”

　　袁月小时候夏天不爱睡午觉，一到睡午觉的时间就格外活跃。她不睡也缠着周傅云不让他睡，于是两个人就躺在凉席上，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聊闲话，聊着聊着就自顾自先睡过去了。

　　周傅云发现自己最近好爱叹气，他伸手捏了一下袁月的脸颊，还觉得不解气，又轻声怪她：“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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