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夏

作者:落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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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厅长,周先生来了。”将周天赐引进了办公室,那人向正在办公桌后俯首看着什么的鲍枝东报告。

      “哦,出去吧,不要让人来打扰。”

      “是。”

      直到那人出了门去,将门关紧,鲍枝东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周天赐道:“请坐。”

      说罢,他毫不避讳的打量起周天赐来。

      “多谢。”周天赐点头算是道谢,拉开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同时他也在观察着鲍枝东—他是一个很高大很英俊的男人,穿着三件套的洋装,看起来成熟而老练,眼睛里偶尔会流露出一分含义不清,又不易被人察觉的精光。

      鲍枝东看起来与以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角的纹痕更加的深了。他的身后,有一扇窗户,光线照射进来,只有少数的光线投在桌上,大部分都被他的身体遮挡住,形成了大面积的阴影。

      “不知道,鲍厅长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周天赐率先开了口,微微笑道,“周某自认还算是守法公民,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理由……”

      “周先生多虑了,鲍某找周先生实际上是因为一点私事。”鲍枝东点燃了雪茄,却不抽,只是夹在手指间把弄,他盯着周天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哦?私事?”周天赐笑问道,“那还得请鲍厅长明示。”

      “你不必紧张,我……好吧,我也不想拐弯磨角……我想知道,你和望春,究竟是什么关系?”鲍枝东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直直望进周天赐的眼里。

      周天赐的心略沉了沉,他看不出鲍枝东此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他究竟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在试探些什么?

      周天赐轻轻咳了咳,清清嗓子,对于鲍枝东的眼神也不闪躲,直迎了上去,笑道:“我不明白鲍厅长的意思。”

      “不明白?”鲍枝东笑了笑,“还是,不好回答?”

      气氛稍有些尴尬。

      他的目光移向手指间的雪茄,后者的烟气袅袅,在空中形成了薄薄的雾团,模糊不清……目光从雾团又放回到了周天赐的身上,鲍枝东继续道:“周先生,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周天赐依旧迎上那道锐利的目光,发出轻微的一声叹息,他该不该承认?承认这一分爱情竟然会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心底泛起一丝苦涩,他装作毫不在意的笑道:

      “那要看鲍厅长想要什么答案了。”

      这个答案很暧昧,但是鲍枝东却笑了,他这才抖了抖蓄在雪茄上的灰烬,将雪茄放进嘴里深吸了一口,“我看得出你爱他。”

      周天赐盯着他默然不语。

      鲍枝东继续道:“只是,你们不会有结果的,老头子不会同意的,老头子你接触过,脾气你应该知道,他们爷俩都倔,而老头子更甚……”

      “这又怎么样?”

      “你不想要命了?在上海,捏死一条人命,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况且……”鲍枝东不怀好意的看着周天赐,笑道:“你的家人也不会同意的,如果他们同意的话,你现在就不会已经结婚生子了。”

      周天赐闷然,又是一声叹息,却极为坚定的看向鲍枝东,沉声道:““我不会放手的。”

      “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结果?这……是一样很奢侈的东西。”周天赐点燃了香烟,咬在嘴里,直吐了几口烟气,一下子好象放松了下来,“你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好象已看出我并没有恶意,呵呵……我的确是答应过望春不会动你。”

      “暂时。”周天赐冷笑,接道。

      “你很聪明。”鲍枝东笑着靠在了沙发背上,“只是,你能确定他真的爱你吗?你确定,他会爱你胜过一切或者为了你在其他方面有所放弃?”

      “他不会……我也不会……可是我确定,他爱我,只要他爱我,这就够了。”周天赐说话的语气很淡,就象只是在单纯着陈述着一个事实。

      “这……是爱吗?不会牺牲,也不肯放弃。”鲍枝东不禁笑出声来,声音却很低,里面似乎包含着许多他自己的感情,“你难道不会觉得这只是一种虚幻的东西?或许是曾经太难忘了,或许,是你们太寂寞了。”

      周天赐笑笑,掸了掸烟灰,道:“鲍厅长,感情这回事,当局者迷,旁观者,也未必能清。”

      鲍枝东怔怔,继而点头笑道:“也许吧。”

      顿了顿,他又道:“周先生,我很想问一问,你对望春了解多少。”

      了解?

      他对鲍望春到底了解多少?

      周天赐想了想,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么一个问题。

      他与他,距离很近,近到可以不去观察不去在乎其他的东西,他与他,距离又很远,远到甚至在大街上相遇,也许只能装作陌生人擦肩而过,留下的只有彼此的气息。

      他说不出来,此刻,他唯一能说出来的就是,他是他深深爱着的人。

      鲍枝东笑笑,从靠椅上起身,走到了窗边,将百叶窗拉得更开,然后回头笑道:“周先生,我曾经看过一本书,里面有这么一句话:一个人在二十岁上,对世界的想法以及对他可能在这个世界上产生的影响的想法,胜过了别的一切……当然,这并不代表全部,但是望春就是这样的人。”

      周天赐身体微微一震,深深的吸了一口烟,他看向鲍枝东,用眼神示意着他继续。

      鲍枝东稍作停顿,似在回忆,又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曾在北京求学,有一次望春来看我,那时候正好爆发了五四运动,哦,他那时才十四岁……这样的经历留给他的印象自然是很深刻。”

      周天赐恍然想起来在广州时看到的那份报纸,和那一张旧照片。

      室内烟雾缭缭,两个男人各怀心思。

      “那以后,他从家里出来,跟着我一同在北京求学,参加各种运动,再后来,他认为要想改变中国的命运,只有动用武力,所以他参军了。就在那时,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不得不放弃所有的所谓个人可以改变一切的空想,回到了家里。”

      “空想?”周天赐发出一连串的压抑的笑声,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东西也许存在于每一个年轻人的身上,他们的所有梦想和对生活的向往都会被社会挤压成一种空想。

      “周先生好象对此感受很深。”鲍枝东眯起眼睛笑道。

      周天赐点点头,看似嘲讽的笑了一声,道:“彼此彼此。”

      他嘲讽的并不是鲍枝东,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那一声嘲讽的笑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件事让望春认为我背叛了他,背叛了我们的理想,是的,我的确出卖了我们的一些战友,所以自那以后,他就再也不肯和我这个大哥往来了。”鲍枝东继续道:“那时候……他应该恨死我了吧。”

      “老头子一直都很喜欢望春,他一直都想让他接手月门,可是望春对这些东西却不在乎,他一心想做的是他要做的事,一旦他下定了决心做某件事,就很难改变。”说着,鲍枝东别有深意的瞄了周天赐一眼,“为了让他能主动回来,老头子使尽了手段,后来还设计让他杀了北平来的官员,想让他回去求他,呵呵,这小子却倔强得很,逃亡去广州了,然后他就遇见了你。”

      听到这,周天赐长长叹息一声,他从以前就知道,鲍望春的经历很复杂,他不知道是该感到幸运还是怨恨,如果可以选择他会不会帮鲍望春选择一个简单平稳的生活,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再遇见他,如果他从来没有遇见过鲍望春,他现在的人生又会是怎样?

      他的人生依旧与现在一样,只是,少了爱情。

      “在想什么?望春的路从来都是他自己选择的……”鲍枝东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思想,低低的笑出声来,语气不由得亲近了许多,也多了几分感慨,“人活着如果老去为那些不可能再改变的事情想假设,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它会让你陷进回忆的怪圈,很难……再走出来。”

      “你说的,也是你自己?”周天赐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问道。

      “也许吧。”鲍枝东道:“他再次回上海,在上海呆了三年,这三年的时光让他主动的回到了老爷子那里,也许,他已经明白了,我们,是不可能改变这一切的。”

      顿了顿,他又道:“那期间,你去找过他一次,就是那一次我才下手对你调查的,广州船行大亨的儿子,这点对他以后有好处。只是我没想过,你们会是那样的关系。真是失策啊,如果在那时我就知道,你有可能就回不了广州了。”

      周天赐冷哼一声,笑道:“利用一个人远远比杀一个人有价值多了,鲍厅长难道会不懂?”

      鲍枝东笑道:“周先生,这就是有机会让老爷子不杀你的唯一的理由。不过鸦片那件事他对你已经起了杀心,老人家都比较爱面子,所以现在看来这个机会似乎并不大。”

      周天赐低笑道:“多谢提醒,只是我的命不是我的,是周家的,连我自己都别想拿走。”

      鲍枝东道:“如果望春想要?”

      周天赐顿了顿,唇边的笑意似乎添了几分苦涩,“不能。”

      鲍枝东道:“这一天会来的。”

      “我等着。”

      长时间的沉默以后,两个男人都不由自主的笑了,同样的带着苦意的笑容。

      “时间不早了,如果没别的事,那么我告辞了。”周天赐起身。

      “慢走。”鲍枝东坐回到了靠椅上。

      周天赐打开门,身后,却又传来鲍枝东的声音:“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这么的注重你,只是因为他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爱情。”

      周天赐迟疑了一下,回头对鲍枝东笑笑,“也许,我也一样。”

      周天赐关了门。

      从警察厅出来,天色已晚,周天赐也没心情再去应酬,拉紧了大衣沿着街道慢慢的走着,走了没几步,他就察觉到他的身后有人在跟踪他。

      昏暗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地上潮湿,看样子刚下过一层细雨,周天赐加快了脚步,准备伸手去拦黄包车。

      忽然,他的动作僵了僵,然后又继续往前走,直到看见前面有一条小巷,这才拐了进去。

      他前脚刚进去,一个穿着大衣低低的戴着帽子的男人后脚就跟了进来。

      周天赐一把将那人搂住,手臂收拢,左手将那帽子摘下,借着巷口昏黄的灯光,看清了那张正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的脸。

      鲍望春笑弯了双眼,就着这个姿势,将周天赐逼到墙边,被这样的笑容所蛊惑着,周天赐忍不住低头轻啄着他的眼。

      印象中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有着这样的笑容,周天赐有些恍惚,轻声问道:“怎么会在这?”

      “等你。”鲍望春笑道。

      “你知道我在这?”周天赐的唇急切的在鲍望春的脸上游移。

      “我有事找你,我见过那小子了,他说你在这。”似乎被这热情所感染,鲍望春迎上了周天赐的吻,含糊的说道。

      “恩……”周天赐的手搂得更紧,翻身将鲍望春压在墙上,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狠狠的咬舔着他的唇舌。

      鲍望春一只腿缠上周天赐,将他拉得更近,紧贴的身体纠缠摩擦着,恨不得嵌为一体,都感受到了彼此的欲望已经燃烧起来。

      周天赐将鲍望春抵在墙上,另一只手松开他的后脑勺,沿着他的背部下移,而后又转到他的胸膛,隔着衣服摸索着。

      吻得正酣,周天赐突然被鲍望春一把推开,鲍望春微微怔了半晌,突然抿嘴笑了笑,眼神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巷外,道:“咳,红叶旅馆见。”

      说完,鲍望春拉紧了大衣,又拾起那顶掉落的帽子,拍了拍,大步走了出去。

      周天赐灼热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这才会心一笑,小心的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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