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指间

　　我回到了校园里，途经实验楼的时候，我闻到了青草丛里呛鼻的湿野气息，以及栀子花散发出的浓烈香气，几个月前有一条年轻的生命曾在这里消逝，而此刻，这里竟然没有一丝死亡和阴霾的气息，植物顽强又无私的生命力重新赋予那片沾染过血迹的土地以勃勃生机。

　　正如我们被父母无私的带到这个世界上一样，但不同的是，我们的父母有时候却恨我们。
　　如果意识不到这一点，那些打着爱的名义却大行其道的伤害会令我们永远困惑，永远无不能释怀。

　　我想，方羽的心里或许也是困惑的。

　　不知不觉，我就走到了宿舍楼下，有一个披着长发的身影，手里似乎举着手机飞快的从宿舍楼跑出来，并且倏地一下拐到了宿舍楼背后，我对此并不感到奇怪，有些女生交了男朋友以后，打电话时为了避开室友们，经常会跑到外面去。

　　不过，当我走到台阶上时，却发现地上躺着一张饭卡，我猜测应该是刚才那个女生掉下的，所以，我连忙拾起饭卡，追了过去。

　　“诶，同学，等一下！”

　　我走到宿舍楼后面，那里过去是一片荒废的空地，自从市领导来检查批示以后，现在已经被绿色植物和树木覆盖了，所以，我看不清那个女生究竟藏在了哪里，正当我转身准备回宿舍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女生说话的声音。

　　“你觉得我很烦吗？我告诉你，对别人我可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过，就说上个星期吧，我期待了那么久，你倒好突然一条短信说不能出来了，我有抱怨过你什么吗？你不想听？可我偏偏就要说，还有那一次，李元出事的那天晚上，祝程问你去哪了，我骗她说我们俩在一块，可是，我们俩根本不在一起，连你去哪了我都不知道……什么？难道我为你做的这都不值一提么？那好，我就去告诉祝程，说那天晚上我没和你在一起，你看她会怎么样，你真以为她会帮你吗？你不在乎？你不在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这样？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喂？喂……”

　　那边没听她说完，就挂掉了电话，厉贝贝愤怒的举起手机，可是，犹豫了一下后，又放下了，她狠狠地朝面前那排矮灌木踢了好几脚，树叶发出一阵阵簌簌的声音，然后，她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应该是在哭泣。

　　我打算悄悄地离开，却还是被她发现了。

　　“谁在那里？”她大声质问道。

　　我无意躲藏，索性走到了她面前。

　　“刚才我看到你掉了饭卡，就跟过来了。”我把饭卡递过去。

　　她在黑暗里打量了我一会儿，用傲慢的姿态接过了饭卡。

　　“你听到我刚才打电话了吧？”

　　“我不感兴趣。”我说。

　　“那天，我撒谎了，其实，我根本没跟他在一起。他从来不告诉我这些，虽然，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可是，我对他还是一无所知，有时候，我常常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但是，他如果不喜欢我的话又怎么会主动来找我呢？追他的女生也有很多，他从来都不搭理她们，他也跟我说过，我跟其他人不一样。”她的语气由沮丧变得明朗起来。

　　我不禁有些感慨，厉贝贝虽然有些聪明也不乏城府，但是，她毕竟还年轻，根本不懂得男生那套惯用的把戏，完全就是个沉醉在恋爱里的白痴。

　　“也许你把心思花在他身上倒不如做点别的事有意义。”我说。

　　“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吗？我已经很努力在克制自己了，他嫌我电话打的太多，我就发短信，他嫌短信太多，我就给他写信。”她茫然的说道。

　　在我看来，方羽或许纯粹是出于无聊，不可能出于任何别的目的，主动接近了厉贝贝，而他懒得再继续了，所以就结束了。

　　我知道跟她多说也是无益，就留下她独自离开了。

　　码头上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一连好多天里，我都活在担心和恐惧里，我很害怕又会有警察来学校调查，从方羽身上发现什么线索，或者，哪天的晚报上会出现李杰死亡的消息。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李杰的死悄无声息，既没有上新闻也没有登报纸，我不禁有些怀疑那天晚上方羽对我说的话是否属实，他真的目睹了那场凶案的发生吗？或许，李杰根本没有死，他还好好的，已经去了菲律宾或者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我和方羽就在同一间教室里，常常在走廊遇到，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去问他，可是，我没有这样的勇气，对于害怕的事，我们往往不敢去证实。

　　有几次，我都想打电话给李元去问问李杰的消息，但是，我很害怕听到从他口中传来不幸的消息，更害怕面对一个人崩溃的情绪。

　　然而，李元的一通电话将我从这场虚无的幻想中唤醒了。

　　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从昏沉的午睡中醒来，不免感到有些疑惑，也有些心虚。

　　“我是李元……”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我哥走了……”

　　“去……去哪了？”我强作镇定的问道。

　　“他走了，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忍着极大的悲痛。

　　我感觉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让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天，我给你打完电话以后，又给他打了好多个电话，都提示关机，后来，我怕爷爷奶奶知道了担心，所以就没打了，到了晚上，我等他们都睡了以后，又给他打了好多个电话，都是关机，我一晚上都不敢睡着，就怕漏接了他的电话，第二天早上我终于接到了电话……”这时，我不禁屏住气息，想象着如果方羽提前报警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他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警察打来的，说在郊区的一块甘蔗地里发现了我哥……”

　　“他明明说了晚上去码头的，怎么会跑到甘蔗地里了呢？他的行李都打包好了，可是，他们发现他的时候身边什么都没有，警察不相信他那天准备离开这里……”

　　“警察怎么说的？死因是什么？”我颤抖着问道。

　　“毒品过量。”李元情绪激动的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哥根本就没碰过那些东西，我了解他，一定是他们强迫他的，一定是的，他们太可恨了，他们明明承诺过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了，一定是那个人不肯放过我哥……”

　　看来方羽说的都是真的了，害死李杰的这个人，也就是方羽调查的那个人，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一定是跟那起车祸有关，难道说，那个人才是当年车祸案的真正凶手，或者，至少一定和车祸有关联。

　　“你老实告诉我，那起车祸是不是跟那个人有关？”我尽量冷静的问道。

　　“好吧，既然我哥已经不在了，那我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他顿了一下，说，“那场车祸的肇事者不是我哥，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成年，连车都不会开，怎么可能撞人呢？”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中一惊，问道。

　　“我爸妈很早就去世了，是爷爷奶奶抚养我们长大的，我哥学习不好，家里又穷，所以很早就辍学了，他想去打工，但是，又找不到什么稳定的工作，加上年纪小总是被人欺负每次干不了几天就走人了，渐渐地，他就变得游手好闲，和那些不务正业的人混到了一起，他就是那个时候认识胡子的，他们一开始带他去玩老虎机，后来就是赌博，我哥欠了很多钱，差不多二三十万了，别人威胁他，如果不还钱的话就砍掉他一条胳膊，还要把我们家的房子给烧了，他害怕极了，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个人找上门来，说愿意替他还掉所有的赌债，作为交换的条件，他必须去顶罪，而且，那个人还对我哥承诺，法院不会重判未成年人，他们也会替他请律师尽量缩短刑期，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都不敢相信真有这种事，作恶的人轻而易举的用金钱收买的无知的年轻人，换来自己的安然无恙。

　　我立刻想到了方羽，当他知道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时，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方羽是怎么知道的？”

　　“方羽找过我很多次也问过我哥，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有说，那个人威胁我们不可以说出去，所以，我们根本不敢，他究竟用什么手段查到那个人身上的，我真的不知道。”

　　“那个人到底是谁？他究竟有多大的势力，竟然可以策划这么多事情？”

　　“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我只知道他很有势力，他从来都不露面，所有事情都交给老李来办，他们都叫他老板，所以，他应该是做生意的吧。”

　　“老李？”

　　“对，老李是他的司机。”

　　我突然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人提起过。

　　“你说老李是司机？负责开车的？”

　　“我是听我哥这样说的。”

　　我的脑海里猛然之间浮现出的一个想法令我吓了一到跳，难道方羽接近厉贝贝是有目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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