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指间

　　如果我只有17岁，他那副架势准能唬到我，可我都28岁了，多少也见过些场面了，当然不会吃这一套，他这副样子，我只觉得幼稚可笑。

　　“没空。”我简短的吐出两个字。

　　紫发青年怔了一下，显得有些出乎意料，接着笑道：“有点意思啊，还没有哪个女生敢这么拒绝我，这样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考虑考虑。”

　　尽管他还在笑，可他的眼神里却透露着威胁的味道。

　　“不考虑。”我冷冷的说。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冒犯，紫发青年登时皱起了眉头，一脸的恼羞成怒的看着我。

　　我感觉，下一秒他就要发作了。

　　胡子用咄咄逼人的眼神看着我，身体慢慢向前探过来。

　　我的心顿时变得忐忑起来，这群人一看就不是善类，如果他现在想打我，那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胡子，别闹了！”这时，方羽突然用严肃的口吻命令道。

　　听到方羽说话的一瞬间，我一颗悬着的心突然就落地了，我抬起头看着方羽，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阴沉。

　　叫胡子的紫发青年转头看着他，愣住了，另外几个人也是一脸惊愕，不敢吱声，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我的心又跳得厉害起来，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开始担心方羽了，很怕胡子会和他打起来。

　　然而，事情的进展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在胡子反应过来，流露出不满前，方羽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轻松平静，语气也变得柔和下来：“干嘛呢，干嘛呢，哥几个聊得正起劲，你倒想着泡妹子，这是几个意思啊？亏大家还把你当兄弟，太不够意思了啊，还想不想和大家玩了啊？”方羽说完，又笑着望向其他人。

　　“是啊，老大，你可太不够意思了，晚上这顿酒可得你请，也算是弥补一下咱们这些兄弟受伤的心灵！”那几个小弟立马附和道。

　　“对对对，不仅你请，你还得自罚三杯啊！”

　　“一群王八孙子，就知道宰老子，行行行，我请，我请啊，你们要是不喝趴下，一个都不许回家！”胡子勾着那群小弟的肩膀，志得意满的说。

　　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方羽悄悄朝我递了个眼色，而后，继续和胡子他们说笑起来。

　　我观察着方羽，发现他又变得和胡子他们一样了。

　　我无法痛恨他，因为他刚刚才帮我脱离了困境，可是，我也无法感激他，因为，他身上有太多我不能理解的反面。

　　他偶然间又朝我瞥了一眼，遇到我的眼睛后随即很自然的移开了目光，继续和他们交谈起来。

　　我捧着托盘回到吧台，菊子姐急忙迎了上来。

　　“他们刚才跟你说什么了，没有找你麻烦吧？”

　　“没有。”我轻轻摇头。

　　“那就好，吓死我了，老板又不在，我真怕会出什么事。”菊子姐拍着胸口，仍然心有余悸的说。

　　“菊子姐，你现在对他的印象还和从前一样吗？”

　　菊子姐愣了一下，露出尴尬的神色，可是，后来发现我并非嘲弄的意思，轻叹了一口气，正色回答道：“我不知道，每次看着他的眼睛，直觉告诉我，他绝对不是坏孩子，可是，他的行为却叫人捉摸不透。”她望着前方，明亮的大眼睛里显露出一丝消沉。

　　我惊讶的望着她，原来，菊子姐也和我有同样的感受。

　　第二天上午的课间，我正在埋头赶数学试卷，因为下午老师就要讲了，化学课代表过来收作业，我头也不抬的抓起课桌上的习题册递给他。

　　“这次交得挺快啊！”化学课代表有些意外的说。

　　到了第二节课的课间，我找英语书的时候，偶然发现化学习题册夹在两本书之间，原封不动，这时，我才明白自己交错作业了，我连忙拿起化学作业本，向教室外面走去。

　　来到办公室门前，我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里面很安静，正待我要进去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男一女谈话的声音。

　　“老师，真是麻烦您了，回去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和那孩子谈一谈。”女人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

　　我透过玻璃，看到一个三十来岁衣着讲究的女人，恭敬的低下了头。

　　站在她对面的是我们班主任，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方羽自从进学校以来，经常旷课，自由散漫，既不遵守校纪校规，也不服从管教，我们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原来，他们在谈论方羽，我有些吃惊，不禁再次打量起这个女人，她应该是方羽家的什么人吧，她的言行举止显示出她是一个很有修养也很克制的人，可是，为什么在方羽身上，展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呢？

　　“老师，实在是抱歉，给您和学校添了这么多麻烦，这些年，我哥哥和嫂子家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们俩都没有心思管孩子，尤其是我哥哥跟嫂子离婚以后，那孩子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变得沉默寡言，性格也越来越叛逆了，他不愿意搬来和我们一起住，一个人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我跟他姑父也尝试过好几次，想跟他坐下来好好沟通一番，可是，他对谁都不肯打开心扉。”方羽的姑姑说着，有些沮丧的低下了头，“毕竟，我们不是亲生父母，多多少少隔了些什么，所以，他才不愿意跟我们倾诉吧。但是，我敢保证的是，方羽这个孩子，他的本性绝对不坏，只是……他可能需要一些时间……让他慢慢成长，慢慢理解他人对他的苦心……”她说完，又抬起头，用满怀希望的眼神望着班主任。

　　我的心好像受到了一阵撞击，变得五味陈杂，原来，他也是被父母抛弃的人啊，那些看似自暴自弃的行为，似乎有些合理了。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沉重的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一份艰巨的任务似的，说：“过两天，我会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的。”

　　“那就拜托您了！”方羽的姑姑充满感激的说。

　　“您不必这样说，这也是我们当老师的责任，但是，能不能成才还得看他自己。”班主任以一种谦逊又不失风范的语气说。

　　回教室的时候，走廊上有几个班上的同学们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还时不时的望一眼别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充满好奇和兴奋，我顺着他们目光的方向看到了田然，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外班的女生，她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眼睛很大很有神，漂亮程度不亚于现在的明星，他们俩不知在聊什么话题，有说有笑，格外开心，中途，她很亲昵的拍了田然一下，田然也没有回避，反而对她笑了一下。那一瞬间，我才发现，原来田然对每一个人都很好，他的温暖的笑容也并不只属于我一个人。

　　那个女生脸上的灿烂笑容，以及身上散发出的青春朝气，让人不难猜出她应该是集家人的宠爱于一身，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

　　每当看到这种女孩，我的心里就会莫名的滋生出一种自卑感和羡慕之情。即便我现在拥有一副十七岁的身体，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老气横秋的气息。

　　我从未真正被人宠爱过，所以无法露出那样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我从未真正得到过我所重视的，所以也做不到对在乎的东西若无其事。

　　二十八岁生日那天，或许更久以前，我的心灵就已经开始枯萎腐朽了。

　　我望着远处的他们，仿佛天生的一对，就像金童玉女。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转过头，朝教室走去。

　　“祝程！”田然突然在背后叫我。

　　我装作没有听见，大步踏进了教室，我不敢回头，我怕一旦回头，我会在田然面前丧失自己的最后一丝体面。

　　“刚才门口那个女生你看到没？她是不是喜欢田然啊？”小六凑过来一脸好奇的问。

　　“不知道，就算喜欢也很正常。”我装作不以为然的说。

　　“那倒也是，喜欢田然的人那么多。”小六似乎马上就被说服了。

　　那一上午的课，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的注意力不在黑板上，也不在老师讲的内容里，我一直悄悄注视着前方那个笔直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出田然温暖而腼腆的笑容，然后，那个女孩灿烂的笑容，以及他们说笑的画面，再次在我头脑里闪现。

　　温暖的笑容也会成为伤人的武器，我竟然第一次才发现。

　　后来，我终于想通了一个我一早就该明白的道理，田然那样的人注定是与我无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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