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打算孤独终老

　　杨鸿在浇水，现在天气冷了，早晚浇水容易冻坏根茎，只好挑中午的时候。自从他被“发配”到杨家老宅之后，整天做的就是这些事情。
　　杨湉一阵风似的冲到他面前，脚步声这样响亮居然都没能惊动他，他出神地看着一个方向，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她在哪里？”杨湉问。这一路，她从初初知道顾景筠失踪时的慌乱，到现在能够用冷静的语气问出这句话来，脑海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杨鸿既然是顾景筠救出来的，那么很有可能他就是最后见过顾景筠的人，也许……
　　她暗暗咬牙。
　　杨鸿苦苦一笑，他眼里渐渐聚起了些许难过，轻声说：“我爸说，你知道我出事的时候很生气。”
　　“我当时在想，自己真是太没用了，这点事都做不好，又惹你生气了。”
　　“可是后来发现，不是我做得不好，而是你的心里，已经容不下我了。”
　　他父亲是杨爷爷的养子，从出生起，他们俩就在一起，偌大的杨家老宅中，只有他们两个互为玩伴。杨湉从小就脾气不好，小时候自己太笨，又总是让她生气。到底不是正经的杨家人，他们一家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这种差距随着年纪的增长而越来越明显。
　　一直到现在，杨湉已经是丹杨集团的总经理，而他，只是个打下手的。说起来杨湉还得喊他一句哥哥，但这种关系，谁又会当真呢？
　　那天他看到顾景筠了，那个杨湉心心念念的顾景筠。那个人明明一身狼狈，面色苍白如纸，却偏偏有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明明已经摇摇欲坠，却还要保持着背脊笔直，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她熬不过去的。她安静沉默地带他出了林家，轻轻浅浅地说完话，身体如同一片枯叶一般坠落时，他心里想的居然是万一顾景筠出事了，杨湉怎么办？
　　自惭形秽这个词，他从来没有这样真切地感受到过。
　　人人都说杨鸿这个人，老实、可靠，可再老实的人也会有情绪，他藏在心底那一点不可见人的思慕，在见到顾景筠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他送顾景筠去医院，垫付了医药费，亲眼看着她被推进抢救室，然后才匆匆赶去了杨湉家。
　　就在刚才，医院来电话说顾景筠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后续的治疗还是个问题，问他能不能联系到家属。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杨湉，结果没多久人就来了。这算不算是所谓的缘分？
　　“她到底在哪里？！”等得太久，杨湉失去了耐心，勉强装出来的平静随着杨鸿的沉默而被打破。
　　“市第一人民医院。”杨鸿说，下一秒就看到杨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陈琛，帮我查一下景筠在哪个病房。”
　　“她又进医院了？”陈琛惊讶。
　　“嗯，”杨湉应道，“快一点，我马上到医院。”
　　“……知道了。”

　　十分钟后，市第一人民医院。
　　杨湉拎着包匆匆忙忙奔进医院，陈琛的信息适时发来：六楼07号房。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运作发出的规律的声音。顾景筠躺在床上，如果不是呼吸机上的雾气，杨湉几乎就要以为她不在了。
　　尽管如此，那一瞬间，杨湉还是激动地落下泪来。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害怕，杨鸿犹豫了那么久，她担心自己来得太慢，会再也见不到这个人。还好，这个人现在还有呼吸，胸腔里的心脏还在跳动。
　　病房的门被推开，医生拿着病历进来做检查，一抬头看到病床前不知什么时候杵了个人，明显愣了愣，然后试探着问：“你是……顾景筠的家属？”
　　杨湉深深呼吸，抹去了脸上的泪，一字一顿地回答：“是，我是。”
　　“你出来一下，有一些情况得跟你说清楚。”医生带头走了出去，杨湉轻轻为顾景筠拉了拉被子，随后跟了出去。
　　“病人前天下午两点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我们提供了急救，好在虽然出血严重，但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
　　“病人的肩胛骨因为受重力击打而骨裂，有明显肿胀，后面两三个月要注意不要过量运动。”医生翻看着病历，一条一条说着：“另外，因为外伤，病人肺部有出血，我们已经抽出了肺部积血，并用了止血药，病情暂时稳定。但可能会出现呼吸困难、肺部疼痛等情况，我们建议住院观察半月，这段时间要特别注意饮食和保暖。”
　　“好，我知道了。”杨湉认真听了，在心里一一记下。
　　“还有就是……”顿了顿，医生拿着一张报告单说：“因为需要确定伤情，我们给病人做了全身检查，检查报告你看一下。”
　　杨湉接过报告一行行看下去，专业术语杨湉不明白，但上面的数字却让人触目惊心——几十项检查项目，只有寥寥几项数据在合理范围内，其余的都标出了鲜艳刺目的红色。
　　“这是……”杨湉惶惑地抬头看向医生。
　　“我不知道你们家到底什么情况，但我是医生，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以病人目前的身体状况，建议安心休养一段时间。”医生郑重劝告。
　　杨湉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报告单，心里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般生疼。她一直以为顾景筠只是体弱多病娇弱了一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前几天她陪在顾景筠身边，为什么从来没有察觉到，也许只要再多留意一些，就能看到那个人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异样。说不定……
　　说不定就能早一点带顾景筠来医院做检查，哪怕只是早一天，也能让她心里稍微好受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医生毫不留情地戳破，让自己的粗心大意暴露在阳光底下。
　　杨湉推门进去，捏着报告单的手指用力到发白。顾景筠已经醒了，听到声响微微侧过脑袋看了过来，见到是她，紧紧抿起的唇浅浅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杨湉看到这个笑容突然间情绪崩溃，冲出了病房。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杨湉用手接起，狠狠泼在了自己脸上。冰凉的水温刺激着神经，也让她的头脑慢慢冷静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镜子，镜子里的女人脸上淌着水，双眼红肿着，没了精致的妆容的她，褪去了身居高位时的凌人气势，也不过是个平凡的人罢了。
　　陈琛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你说，我是不是很差劲？”杨湉理了理散乱的长发，问。
　　陈琛的动作一顿，他没想到，顾景筠能影响杨湉到这样的地步。杨湉一向自信，到现在居然怀疑起了自己。他沉痛地说：“是啊，真的是很差劲，一把年纪了连头发都不会梳。”
　　“……你说谁？！”杨湉眯起眼，肿起的眼睛一眯，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
　　“我是说你很漂亮，”陈琛连忙改口，“你怎么样都漂亮。”
　　“我说，你打算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这里可是女卫生间，我进来一趟不容易的。”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四处看了看，好像生怕哪个角落会窜出个人来尖叫一声“流氓！”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通。
　　“……”杨湉这才发现不对来，无语：“你好歹是个医生，总是这么到处乱窜不怕被投诉？”语气很有些鄙夷。
　　“没事，被人看见就说跟精神病人待久了脑子不太正常。”陈琛一脸的无所谓。
　　“……”
　　看着刚才还情绪崩溃的人恢复正常，陈琛这才肃起神色说：“说正经的，你去看看她吧。”
　　“我刚刚见过她了，她看起来很累，但一直不肯休息。”
　　“我猜，是在等你。”
　　他翻看了顾景筠的病历，以她的情况，能维持清醒已经很不容易了，失血加上疼痛，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精疲力尽，可就是那样一个苍白瘦削的人，偏偏硬挺着不肯闭眼休息。那个人固执起来，也真是让人脑壳疼。
　　他突然担心起杨湉来，自己这个好朋友在以前那也算是个铁腕，但自从遇到顾景筠之后好像就变了个人似的，以后，怕不是会被压得死死的……？
　　陈琛忧心忡忡，脑子还没来得及转过弯来，就听到有人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近了，然后在门口猝然停住，困惑地看了看门前的标志。他立刻两眼发直，状若痴呆，滑步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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