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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奏章
这晚的坤宁宫东暖阁静极了，外面北风拉着又尖又长的凄厉呼啸，雪花被吹得转来转去，隔壁炉子上水壶的咝咝声都清晰可辨。舒云坐在烧得暖烘烘的大炕上，手边放着一杯普洱茶，一手拿着明朝历代皇后的传记，专心致志的看着。
自从金氏告辞以后，舒云先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人，好不容易出来了，也不传膳，打发李广去找女史要历代皇后的传记和《内训》。李广本来想劝，但被舒云那严厉的目光一瞪，咽了咽口水，也没敢说话，直接奔女史那里去了。
在下人们看来，舒云是个和善的娘娘，平日里不喜欢很多人凑在跟前，又把伺候的宫女太监分了班，轮流休息，更从来不轻易责罚人，众人都很敬重她。突然见舒云脸色如此阴沉不定，大家都有些奇怪，但皇后的事情谁敢乱打听，只能加倍小心伺候，用眼神暗示接班的人，多长个心眼。
舒云翻到马皇后列传，见上面写着“妃嫔宫人被宠有子者，厚待之。”，心里一阵酸楚。原来在西苑也曾跟着尚仪学过这段，但那时，也不过感叹一句，真是贤惠大度之人，现在却觉得这简单一句话后面包含一个女人多少辛酸和无奈。
她又拿起明成祖徐皇后所作《内训》，开篇便点明，妃唯中馈是专，不涉外事，不擅宠而怙恩，毋干政而挠法。
擅宠而怙恩……舒云盯着殿内摇曳不定的烛光，说不定在别人眼中，自己已经是擅宠而怙恩之人。
忽然听得外面有人踩踏积雪吱吱作响，不一会朱祐樘便挑帘进入内殿，舒云立刻起身，却被朱祐樘按下，“我没让她们通报就是不想你起来迎接，刚刚听李广说你午膳和晚膳都没用，怎么，身体不舒服？”
“没事。”舒云眉眼低垂，“只是心里烦闷，心中有件大事拿不定主意，便想看看前朝有没有先例。”
朱祐樘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列传和内训，笑了，“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这个了，列传也就罢了，内训这类东西，你像来不耐烦的。”
“那是以前，人总不能活在过去，有些东西还是要面对的。”舒云口气清淡，脸上毫无表情。
朱祐樘挑眉看了舒云一眼，“听说今天早上张夫人来了？是不是说了什么。”
舒云只把自己父亲和弟弟的事情说了说，朱祐樘一笑，“这是什么大事，过一阵子工部打算在你们老家兴修河道，让岳父去督办疏浚兴济减河如何？让你两个弟弟也跟着去，离了宗学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就好多了。”
舒云想了想，的确是个不错的工作，又能顺便回老家看看祖父母，“这个安排妥当，只是言官那边会同意吗？”
“这个职位也不是什么肥缺，没关系的。”又看了眼舒云，“就说了这些？”
“就说了这些。”舒云迎上朱祐樘试探的眼光，毫不退却。
朱祐樘见舒云一脸倔强，也不再追问，温言道：“我刚从南郊回来，路上草草吃了些东西，现在又有些饿了，要不要陪我吃点？”
“那我去吩咐他们准备些东西。”想到晚上最好吃些清淡爽口的，舒云干脆自己走出内殿叮嘱宫女去御膳房点餐。
看着自己妻子的背影，朱祐樘会心一笑，又看了眼桌上的书，眉头微皱。
这晚的舒云，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看着睡在身边的朱祐樘，用手一点点在空中描绘出他那俊秀的脸庞，心潮起伏。你真的等着我在开口说选妃之事？舒云在心里默默问道。她今晚几次想问出口，却欲言又止，心里隐隐期待他说不，却更担心他说是。
她心里明白，朱祐樘一心要成为中兴之主，既然如此，必定要求自己的皇后贤惠淑德，这样的问题，其实毫无意义。何必自取其辱呢，他从没说过爱自己，也没有说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更没有骗过自己。结婚前不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了不是吗？是自己痴迷于这场梦。自己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她咬住嘴唇，忍住酸楚，把头转向靠墙的一边。
除了刚来明朝那一个月，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怀念现代的生活，怀念现代的自己的家人，，她默默忍住泪水，进入梦境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希望自己在梦里能回到思念的二十一世纪……
听着枕边人温润绵长的呼吸声，朱祐樘缓缓睁开双眼，他向来浅眠，舒云这样翻来覆去早就把他弄醒了。他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见舒云眼角含着泪水。傻丫头，他心里暗腹，轻手掀开帷幔，床边值夜的宫女刚要说话，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他批着外衣，走出东暖阁，叫起门口值夜的太监，小声吩咐道：“去，把今天上午值班的宫女内侍都叫来。对了，还有李广，一块去西暖阁，叫他们小声点，别吵醒了皇后。”
众人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皇帝吩咐的话只能照办，不一会，一群人便齐聚西暖阁。看着他们气喘吁吁的样子，朱祐樘端着茶杯问道：“今个张夫人见皇后，谁在跟前伺候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领头一个女官战战兢兢回道：“娘娘一向都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凑着，把我们都打发了。”
“那有人听见皇后和张夫人说什么没？”朱祐樘又问。
众人心想，都没在跟前，怎么听得见，皇帝问得也太傻了，但是按照规矩，又不能不答，领头的女官叩头答道：“因隔的太远，听不到。”
突然一个宫女在旁插话：“奴婢倒是听了几句。”
朱祐樘眼中精光一闪，指着那个宫女说道：“除了她和李广，其他人都下去。”待众人退下，他才吩咐那个宫女答话。
那宫女小心翼翼的回道：“奴婢是进去换茶的时候，隐约听见张夫人和皇后说什么选妃的事情，但见奴婢进来，张夫人便不说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奴婢不小心看到皇后的脸色不大好。”她说出来立刻觉得后悔，一个奴婢居然跑去看主子脸色，说不定立刻会受到惩罚。
朱祐樘心思却没放在那上面，他微微颔首，“今天你说的话，不可告诉她人，还有朕传唤你们的事情，也不许让别人知道，否则朕定不轻饶！下去领赏吧。”
那宫女见自己不但没受到惩罚，竟还得了彩头，兴高采烈的磕头下去了。
她这一走，李广却立刻跪下，连连叩首。
“你的差事做得好啊。”朱祐樘话音虽不高，却声色俱厉。
李广额头上汗珠滚滚流下，一会儿才道，“陛下虽叮嘱奴婢注意娘娘的动向，若在别处也就罢了，上次娘娘在坤宁宫发现奴婢听壁角，就把奴婢训斥了一顿，还罚了月利银子，从那之后……”
朱祐樘却懒得听他解释，打断道：“你要是做不了，朕就换人。坤宁宫管事太监的位置，排队等的人多着呢。”
李广哪里还敢辩解，连连叩头说：“奴婢下次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朱祐樘这才站起身来，“去，悄声回去，就当朕什么都没问过，朕要是知道皇后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你这管事太监，也就干到头了。”
李广这才松了口气，捏手捏脚的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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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舒云招尚宫晋见，如今的尚宫，是舒云立为皇后之后，提拔的在西苑时认识的郭尚仪。
郭尚宫与舒云行完礼后，舒云吩咐道：“我想写份奏章，不过尚宫也知道我文笔不好，所以请你来代笔。”
郭尚宫答应了，便走到案边，准备好纸笔，“娘娘请说，臣妾听着呢。”
舒云舒了口气，咬咬牙，说道：“古代天子立后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像是要把咬碎牙齿般恶狠狠。
“……如今虽然先帝的丧事未尽，尚在孝期，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臣妾愿陛下以江山为重，子嗣为重，下旨选妃，以充内廷。皇太后侍奉先帝多年，眼光独到，臣妾愿请皇太后出面主持选妃大典……”
“皇后！这万万不可！”郭尚宫开始还在奋笔疾书，但听到这句，实在是吓了一跳，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交给她人，“臣妾建议还是皇后亲自主持比较稳妥……”
“住口！”舒云厉声喝道，“不许插嘴，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写！”
“是。”郭尚宫从没见过舒云发火，压了压桌上的纸，继续拿笔等着。
舒云强压下内心的愤怒，继续说下去“愿陛下江山永固……”当她说完最后一个字，长长的舒了口气，整个人虚脱了一样无力坐在炕上。
那边郭尚宫走笔飞快，顷刻而成，双手呈了上来，“娘娘，您看看成吗？”舒云拿过来看了两眼关键的地方，随手放在一边，有气无力地嘱咐道：“润色得很好，你下去吧。”
“是。”
又过了很久，舒云缓缓走出殿外，站在丹陛上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冷气，盯着被大雪覆盖的紫禁城，像一尊铜人似的，站了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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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厄 今天没有了 = = 某人心里接受不了 但是也知道某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自己不去主持算是无声的抗议，恩。。。最后的尊严了。。。。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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