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流

　　这所大学虽然算不得名列前茅的“名校”，但是能熬到“百年”，已经是值得骄傲的大事了，校方对此非常重视。从前两年就开始翻新的演播厅在今年年初终于彻底搞定，还新建了校史馆，甚至还把校园美食节也定在了校庆当天，晚上要将没能去演播厅的学生们聚在教室，通过投影仪观看直播——总之就是，从早到晚都有活动。
　　为了刺激教师们的积极性，凡是节目通过审核的学院，大家都可以拿到超市代金券，如果在最后的节目投票中拿了第一名还有别的奖励。

　　学校里最近几年新增了好几家书吧，但是要论评价最好的，还是要数开店时间最久、对客人要求最松的“天堂鸟”。
　　当年叶行川没少借着“监督自习”的理由拉张书臣来这里坐。
　　店长是个清秀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校园的氛围太养人，这么多年都不见她有什么明显变化，但是装潢的变化还是很明显的。
　　“我要一杯柳橙汁就好。”叶行川把夹着菜单的立牌推过去，“张老师呢？”
　　张书臣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对站在桌边的店长道：“我和以前一样就行。”
　　店长了然：“好的，我明白了，请你们坐一下。”
　　店长一走，叶行川好奇道：“是……雪顶咖啡吗？”
　　“不是。”张书臣淡淡道，“菊花枸杞养生茶。”
　　“果然换了呢，”叶行川笑笑，“以前你说咖啡没有影响，但是下午喝茶晚上会睡不着。现在已经养出了‘茶抗体’吗？”
　　张书臣把笔记本拿出来：“还行，反正就算是睡不着，我还可以折腾别人，大不了大家都别睡。”
　　“……门口那个书架以前不是摆在那里的吧？我记得是放在……那边墙角，是不是啊张老师？”
　　“是二号桌旁边。”
　　“你还记得啊。我们以前经常选那里坐，下午光线最好了。”
　　“重新装修那天是我和王正帮忙抬过去的。”张书臣似乎怕他想太多，主动解释道，“因为领了个优惠券，结果那天来了发现临时装修，我和王正顺手帮了个忙罢了。”
　　叶行川苦笑：“张老师，你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吗？”
　　张书臣敷衍地笑笑：“我觉得我语气还挺不错的。”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往前走了，”叶行川垂下视线，看着奶白色的桌面，语气怅然，“但我只是回忆回忆过去而已，没什么问题吧？”
　　店长把饮品端上来，张书臣微笑着对她点点头表示感谢，等她离开后才对叶行川道：“你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回忆，我现在每天生活都挺美好的，没那么多闲暇时间拿来陪你回忆过去。”
　　叶行川抬起一只手撑住脸，饶有趣味地盯着张书臣：“张老师居然会对我讲这么不留情面的话……不过感觉也很新鲜哦。”
　　“叶行川，”张书臣严肃道，“我记得昨天我就告诉过你，我现在已经有伴侣了。”
　　叶行川耸耸肩：“所以呢？他限制了你日常交流吗？更何况我并不打算出手做什么来破坏你们的感情，我不过是……想看看你罢了。”
　　“你已经看到了。”张书臣轻轻“啧”了一声，“你昨天怎么不告诉我你跑来做辅导员了？”
　　叶行川喝了一口橙汁：“我如果昨天就告诉你，那你昨天就会变成现在这样了——有重逢的意义在里面，就算我稍微提过分一点的要求，看在我们曾经的感情上，你也肯定不会拒绝我的。”
　　张书臣没有反驳，只是把装茶水的玻璃杯往旁边推了推：“我不想在废话上浪费时间了，直接说正事吧。”
　　叶行川点点头，也把杯子推到一旁：“好，那我们开始吧——你先说你的想法？”
　　张书臣从包里取了本笔记本和一支笔，随便翻了页空白页：“两个人一起合作的话，我觉得唱歌就行，选简单的、耳熟能详的那种，好唱，也能有情感上的共鸣。”
　　“男女对唱的情歌？”叶行川低声提议，“还能有噱头……”
　　“对唱这个就不要了。”张书臣果断否决。
　　“就唱一首歌，未免也太普通了吧，就算是审核放水，也有可能被刷下来哦，”叶行川无视他的话，继续提议，“嗯……要有共鸣感的话，那我们多选几首好了。”
　　张书臣在纸上写下数字：“可以是可以，但是是时长有要求的，一个节目不能低于10分钟，也不能超过18分钟……我们选择上需要有目的性，这个怎么决定？”
　　叶行川思索片刻，从张书臣手里夺过笔，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关键词，一边道：“我有个想法……我想立足在‘学生’身上选歌——毕竟最后学生投票的比例更大。”
　　张书臣：“方向？”
　　叶行川：“‘爱情’和……‘理想’！怎么样？”
　　张书臣：“学业呢？”
　　叶行川：“……张老师，歌颂这方面的歌没那么好找。”
　　张书臣无奈妥协：“那……就这样吧，你定好了告诉我。”
　　叶行川眼睛一转，冲张书臣笑道：“我定什么歌都行？”
　　张书臣移开眼睛，没看他的表情：“我要过目的。”
　　“好~保证选最合适的出来。”叶行川乖乖应下，眼神忽然扫到张书臣背后什么东西，顿了顿，“张老师，我们可以弄点有新意的吧？”
　　张书臣：“什么意思？”
　　叶行川指指他背后：“你现在会乐器吗？”
　　“不会。”张书臣回头，他背后的墙上绘了一把吉他。
　　“我以前有教过你吉他指法啊……”叶行川若有所思，“还有一个多月，要不我再教教你？”
　　张书臣其实并不打算和他频繁接触：“我不大想学。”
　　“别这样嘛，我教人很快的，”叶行川自荐完又接着道，“咱们到时候借两把，边弹边唱，效果会翻倍哦！”
　　“叶行川……”
　　张书臣的声音刚刚出口，叶行川就打断了他：“书臣。”
　　他很少这么叫他，在极其有限的次数里，这个称呼每一次出现，都代表着后面接的是石破天惊的话。就像是当年的“我想和你交往”，还有“我要回去结婚了”……
　　张书臣安静下来，等他先说话。
　　“我很爱你，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过，”叶行川悠悠道，“我知道你并不想看见我，但是很抱歉，我还做不到处处站在你的角度为你着想。”
　　“我妈去世后我也想过还是留在那边继续生活，不要再回来打搅你，但是燕子先拒绝了……她主动提了离婚，她的离开让我解脱，让我重新审视自己，我很谢谢她。”他抬眼，那双曾经让张书臣心动的眼眸依旧清澈，“我就算能进学校，但是我们并不在一个学院，这次之后……一年估计也遇不上几次，我说了，我会安安静静绝对不打搅你们的。这次节目，为了学院，也当是让我留个念想……你可以，不要表现的这么抗拒吗？”

　　茶水间的门被“嘭”得关上，惊得王正一哆嗦，四周只安静了一瞬，接着便是窃窃私语。
　　王正探过身子，小声询问一个同事：“怎么了？”
　　那个同事瘪嘴翻了个白眼，不满道：“嘁，还能是什么？大小姐发脾气呗！”
　　王正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又是谁惹到她了？”
　　“小阳。小阳让她帮忙给会议室提前备好茶水，大小姐就不高兴了。”同事冲走廊嚷了一句，“神气什么呀？就一个实习生罢了，谁不是那个时候过来的！”
　　隔壁桌的另一个男同事插嘴：“嚯，得了吧艳儿，你可没有当主任的爹。”
　　办公室里顿时爆发一阵压着音调的嬉笑声。
　　“嘁，就你知道！”
　　“欸，王哥，”男同事转而提醒王正，“你们组要小心咯，下周大小姐要转到你们那儿了，可有你们好受的。”
　　王正干笑着点头应下：“呵呵呵……我知道了，谢谢啊！”

　　王正往走廊看了一眼，心中没底了。
　　办公室主任的女儿任伊春，大学从进校门开始家里决定让她以后出国，因此毕业实习就直接被主任塞进公司了。
　　任伊春刚来的时候，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混个证明应付学校罢了，虽然主任说“大胆安排，让她锻炼一下”，但是大家想着给主任面子，工作上正儿八经让她做的事都很少。然而这一两个月下来，明明是最闲的人，脾气却最大，众人都被她惹得心情奇差，渐渐也没给她好脸色了。
　　像是今天这种愤然离席的事，隔三差五就会上演一次。

　　王正收回目光，心中唏嘘：也不知道这个大小姐能不能熬过接下来的日子……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王正立马拿起来解锁，收到了张书臣发来的一条短信。
　　【张老师：王正，从今天起到下个月十五号，学校里都有事，我都会晚一些回来，你要是等的的话，你就等我回来做饭，要是等不的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吧，不用担心我。】
　　以前也有过教育局来审检，学校要求加班准备材料的情况，王正也就没细问，只回了他个“已收到”。
　　张老师真忙啊，王正边想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发现里面的咖啡都冷透了。他端起杯子：“我去倒杯水，有人需要吗？”
　　“那王哥你方便的话，就拿水壶去接一下吧，我们到时候直接倒水壶的就行了。”
　　“好。”
　　“谢谢王哥！”

　　王正起身，把门口的水壶一并捎上，轻声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从办公室出来径直去了走廊尽头的茶水间。
　　门刚一打开，两道凶恶的视线就像利箭一样“嗖”地向王正射了过来——刚刚生气跑掉的大小姐冲进茶水间，现在还没出去呢！
　　“……”王正端着水壶水杯，一时间不知道还该不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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