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风云

　　“我走了。”洛淮瑾从房间走出来，刚才外放的情绪早已收敛的一干二净，他看见站在外头的洛绎，淡淡的说了句，语气轻巧的像是出了趟门。

　　洛绎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能跟过去，甚至可以说因为洛淮瑾做了这决定，让洛绎已经弃的很多天没同他说上几句话。

　　洛淮瑾见他没反应，也不以为意，只是在经过他的时候，再补上一句：“他好了就让他离开，不许找他麻烦，也不许告诉他。”

　　随后就不管洛绎会不会再有回应，迳自地走了。

　　景沐辰定下的地点并不算太远，但他仍旧得提前出发，对洛淮瑾来说，他所有的遗憾都已差不多解决，自然就不存在耽误。

　　这项赌约并不对外公开，他没带人，景沐辰也只带了祁枭。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江湖的赌约，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因此无从比较。

　　“洛教主今日算是我们第二次相见吧。”景沐辰和颜悦色地笑了笑，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甚至还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日常问侯：“喔对了，清苏可还好？”

　　他发角带着微微白霜，兴许是沾染了些霜雪，多日赶路，也像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只是他依旧看来从容优雅。

　　“不劳费心。”洛淮瑾咬牙切齿地说，他道行终究没有对方深，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容易自乱阵脚，不过洛淮瑾到没那么容易失控，只要清苏不在他身边，他就能稳如泰山，心如止水。

　　两人就再也没有其他寒暄了，虽说本来也只是景沐辰单方面的寒暄。

　　只是他依旧有些高估自己了，不过这也不意外，他尚未弱冠，景沐辰却早已不惑，经验的差距短时间是难以弥补的，原本平稳的内心就这样被扰乱几分。

　　“洛教主可有带上千机碎片？”景沐辰对洛淮瑾的样子丝毫不意外，平淡的眼神，像是将人内心所想的都看透，除了一年前低估了清苏对洛淮瑾的重要性之外，就没任何失手之处，再者也留了后手，成了今日的局面，对于接下来的事情，他也有万全的保握。

　　“带了。”洛淮瑾从怀中拿出一个小木盒，为了减少携带的体积，他全部仍到里头装着，他将盒子打开，陆家庄、听风楼、以及千机阁，三块残缺的玉势静静的躺在里头，竟以凑成一半的形状。

　　景沐辰倒也大方，将怀里的千机拿出来，拼上去，恰巧紧密的贴合缝隙，应该不是赝品。

　　“既然都带齐了，这看来也都是真的，那我也再来重申一次规则。”景沐辰用眼神示意祁枭过来，并将木盒盖上后，递给他，由他暂时保管。

　　“胜者全拿，以一方无法再战为止，生死不论，如何？”

　　景沐辰所说的规矩，也是江湖常见的规则，洛淮瑾之前也略听一二，自然是无太大意义，虽说祁枭是他的人，但也没必要在这时候搞小动作，他也不用过于劳心劳力。

　　这场比赛的输赢和奖励对他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他已经拿到了他需要的东西，剩下的只是因为约定必须如约前来而已，只是他也不会就这样简单的认输，然后将千机拱手相让，否则他师父一旦知道了，就算他已入土，也会掘地三尺，也要把自己拉出来鞭尸。

　　尽管这是一场严峻的挑战，他的胜率渺茫，但却不能落荒而逃，而且他也担心景沐辰还留有后手，他得去做个了结。

　　在江湖中的习武之人，是不会畏惧任何挑战的，哪怕胜率渺茫，他身为千机阁的弟子，同时也是洛冥教的教主，他不能将这些尊严置之不理，他必须为之一战，不仅仅只是为了清苏，哪怕他是主要原因。

　　“嗯。”洛淮瑾虽然脑里想了许多，但在走神之际，仍发出一字单音，算是默认了，他伸手摸了腰间的配剑。

　　雪山之上，大雪纷飞，四周视线有些模糊不清，祁枭站在不远处，捧着盒子作为见证人，他眼角微弯，瞇着眼睛的样子，不知道在盘算什么，他趁两人没将注意力放在这里时，尝试打开盒子，却发现盒子不知何时，已落了锁，无法以武力扯开。

　　祁枭啧了一声，倒也不恼，尚在意料之中，便将视线重新投向雪地里的两人，虽然这场比试，不用比就知道结果，但还是很期待洛淮瑾会不会超出他的预料，习得千机阁剑法与洛冥心法的人，在面对凌剑剑法时，会有什么不同的应对方式，所以稍微的希望这小子能坚持久了一点。

　　洛淮瑾与景沐辰各站在一角，静如雕像，一动也不动，所谓高手过招，都在一瞬，就可见真章。

　　洛淮瑾微微屏住呼吸，他在找寻对方的破绽，但对方遮掩的比自己还要严密，半天也找不到一处，大雪纷飞，一片冰天雪地，也挡住了不少视线，所幸习武之人并不是那么地依赖眼睛，他闭上眼睛，竖起耳朵聆听，除了北风呼呼以外的声响。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假意空出一个破绽来使对方上钩，但对方像是看透一切般的动也不动，连一步都没踏出，彷彿看穿洛淮瑾的自导自演。

　　洛淮瑾像是被他的挑衅惹恼了，再也摁耐不住，举剑朝景沐辰的方向冲去，他速度很快，轻如飞燕，身形却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

　　当然景沐辰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像是提前看透路径一样，将剑举在前方，简简单单的挡下一击。
　　两剑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音，洛淮瑾恰好借力使力的退回去，这只一个试探，一个开端，洛淮瑾稍微试出了一点门路，这次出手并不会太亏。

　　但是风雪却是一反常态的越来越大，他身子向来不太耐寒，只能继续紧握着剑，嘴巴吐出一圈白雾，看来必须速战速决了，否则只会两败俱伤，奋力一搏上有一线生机，更何况先下手为强，才是师傅长年挂在嘴边的话。

　　对方像是也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便跟着出手，两人身影随即缠斗再一起，在一片白雪间，模糊不清，唯有源源不绝的刀剑声响来显示出战况激烈。

　　剑刃不一会就划破了衣服，没多久，一道道细小的伤痕就出现在了皮肤上，洛淮瑾不以为意，这些小伤都没命中到要害，而且相对的他也在景沐辰身上留下数不清的伤口，他眼睛从开始转成红色，他想到眼前这男人，一次次的陷害着清苏，他就不由得心里头燃起一把熊熊烈火，他想要打倒他。

　　只是眼前的实力差距，却让他不由得直面事实，他冷静的想了想，两人的实力差距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巨大，就又如两条横沟，被一条名为岁月的河流给阻挡。

　　如果对方出手了，他最多也只能自保，且不会像景沐辰那般游刃有馀，而景沐辰迟迟未展开攻击，场面就这样陷入了胶着。

　　但说来奇怪的是，哪怕景沐辰一直位居下风，却都是那样不慌不忙的态度，一直维持着防守的姿态，像是在保存着体力，也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他长剑泛着银光，在一片白雪之中，仍旧闪闪发光，让人难以忽略。

　　他偏过头去看了眼，在远处的祁枭早已不见踪影。

　　但在突然之间，全身突然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一样，洛淮瑾的身子一软，双腿跪了下去，睁大眼睛，不断尝试着重新再起身，打算用剑将自己撑起来，但下一刻，剑却被人从手中打飞出去，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后生可畏啊。”

　　洛淮瑾听到了景沐辰带着笑意的讚赏，他轻轻地鼓了鼓掌，举着剑朝自己走来，一步步就像举着刀的阎王，准备给予自己死期。

　　他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原本握在手中的剑早已不知道埋在何处的雪堆之下，他的皮肤染上诡异的红色，伤口像是被万千蚂蚁爬过般，麻痒且炙热，寒风刺骨，他却如七月仲夏热的冒出汗，他眼神仍旧不服输，像是要找寻反败为胜的机会。

　　剑刃有毒，就是那看起来格外突兀的银光。

　　难怪景沐辰看起来是那么的从容不破，甚至看起来什么手段也没用，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了。

　　但这招远远超过他心中的盘想，洛淮瑾没想到，景沐辰为了名与利，连江湖的基本规矩也不管不顾了。

　　洛淮瑾咬紧牙根，试图以痛让自己忽略身子逐渐不听使唤的事实： “景门主可真是好手段，淮瑾自愧不如。”

　　“好说。如果你不是洛冥教主，今日未必会落得如此下场，只可惜洛冥挡了道，只好在此失礼了。”景沐辰其实很欣赏洛淮瑾，够狠够果决，天资聪颖，如果这是他的孩子，那自己该有多欣慰呢。

　　但既然不是自己的，那也就只能摧毁掉了，想到这，他举起剑，往人身上刺去。

　　“下辈子投点好胎吧，洛教主。”

　　洛淮瑾闭上了眼睛，他的确该投个好胎了。

　　或许正如他所愿，他本来就已没有求生的意志，一心求死，他脑中闪过了很多划面，全部都与清苏有关，划面由彩色一点一滴地转为黑白。

　　“我叫清苏，是千机阁的首席弟子喔。”

　　“我当然会不顾一切的将你带回来啊。”

　　“等我回来。”

　　“洛淮瑾，你疯了吗？”

　　一句句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在恍惚间，他走了神，想到了一件事情。

　　好像他的师兄从来没有说过讨厌自己，最多只是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至于那如利刃伤人的话语，他一次也没听过，也从来没有对自己动手过。

　　或许这样结束也好。

　　他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婚礼那场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误会，自己却因为冲动而这样对他，好像还欠了师兄一句道歉啊。

　　不过也来不及说出口了。

　　他的生命由一个人燃起了光芒，自然是由同一个人结束这片光芒。

　　只是预期的痛感没有降临，他被人扑倒在冰冷的雪地之中，上头压着一个人，很热很温暖，鲜血的味道扑鼻而来。

　　他再度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彷彿是为了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梦，他还听见了那个人叫了他名字。

　　“淮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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