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若秋寂

　　住院了两天，即便金泰汶根本不想知道他的死活，他还是报备了句：这两天加班，回不去了。
　　金泰汶这人一点儿没有惊喜，猜了他不会回家，就真的没有回来。
　　留下一口叹气后，他只得开始收拾屋子，七八点才只把客厅的灰掸完，反正他也不回来，凑合下就得了。
　　实在累的灵魂快出了窍，坐在沙发哆嗦着忍受浑身骨头上千万个细针穿透般的痛。
　　第二天和往常一样去上班。

　　从大雪纷飞到雪都融化的差不多了，足足半月他也未曾回家，未曾有一句问候，可全昭秋却知道金泰汶很安全，甚至买了套别处的房子，养着像花般娇嫩的情人。
　　打？不打？打？别了吧？他管我呢？可……不会真能放任我去死吧？
　　犹豫了得有半个小时，终于不情愿的打开了手机。
　　他是全昭秋通讯录里唯一的星标z
　　嘟……嘟嘟……
　　每隔几秒久嘟嘟一下，全昭秋耐着性子等，嘟嘟了十几下了，就在他准备挂断，一个人去想办法的时候。
　　“干嘛？有事儿？”
　　语气不耐烦。
　　全昭秋低下身子，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掩着泪眼婆娑道：“我生病了……”
　　他话没说完，只听对面传来很假的声音，男不男女不女：“哥哥……”随后便是将全昭秋全当空气的一段互动所发出的喘息声音。

　　好一阵子，全昭秋按着太阳穴忍泪，他眉头紧蹩，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直到他们过分到要连麦造人了，全昭秋终于憋不住了：“听我说完再做好不好……”话说到最后，都有了哭腔，泪水跟上膛的子弹一样，蓄满了眼眶。
　　可能是他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金泰汶摁住了一旁的人，示意他闭嘴。
　　“我生病了……需要钱。”说的时候，全昭秋还在迟疑。
　　问他？凭什么呢？自己和他连最基本的感情都不存在了？管他借钱干什么呢？
　　金泰汶还真是没让全昭秋多焦虑：“什么病？”
　　声音里的轻蔑，隔着屏幕都感受到了。
　　“白血病。”
　　全昭秋话音落下，金泰汶就笑了：呦呦呦，还他妈白血病呢，那血流了多少年了？到这把岁数矫情上了，他要钱能干些什么？哦，养贺耀华呗。
　　讽刺口吻：“多少钱，多少钱够你在外边养小三？”

　　多少钱，多少钱够你在外边养小三？
　　那是四个字，一口否掉了全昭秋所以金泰汶最后的信任与依赖，他不在抱有幻想，想去探寻自己在他心里算个什么东西，他明白了。
　　是得到的，卑贱。
　　“养小三儿！我养小三儿？”泪崩不止了，情绪也无法安定下来，“金泰汶，你如今都有那个脸，对我提小三儿二字了？”
　　“嗯？”
　　“我小三儿有你养的多？”
　　全昭秋吼到做不到什么震慑力，金泰汶瞟着白眼，全当他是个破乞丐的来要钱：“钱钱钱，我给你，你别他妈来我眼巴前儿恶心我，能死就别多活一天！”

　　电话没有给他一点点余地的挂断了，全昭秋只觉得心里好疼啊，脑海里回荡着电话挂断时那个铃声，空灵飘渺。
　　难眠的夜晚，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此刻发作的是白血病，浑身发烫着，时有冷感，每一处关节都作着痛，疼到他连平日同金泰汶亲密都可以尽量不发出声音，在这里却是忍不住了，攥着床单哀嚎着。
　　第二天请了假，却不想金泰汶刚好回了家。
　　窗外下着大暴雨，次次电闪雷鸣将意识恍惚的他刺激的清醒，他重新挺起了腰肢，撑着床板，愣是倔驴一样，不说一句服软的话。
　　既是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比癌细胞还残忍，也是不认为自己昨天那里说的理亏。
　　可越是这样，就越引他生气：“你也就会装死人！连个好听的声音也叫不出来！”看白床单上浸了小滩水印，全昭秋肩膀止不住颤抖着，似乎是哭了，于是他便强制着将他转了过来。
　　迎面见到的他，一行红从鼻孔里留下来，泪痕满面的，混合了泪水变的有些稀释的血迅速滑落，最终落在了金泰汶撑给全昭秋当枕头的手臂上，他没说什么，给他抹掉后亲吻了上去。
　　眼前重了影，呼吸逐渐接不上了，紧与他相拥，一股浓香的茶叶味，勾起那些想起就要泪目的年岁。

　　他读本硕连读完那年二十四，血液科最顶尖的那所学校冲他抛来橄榄枝，可那年，也刚好是金泰汶研究生毕业出来创业的时候。
　　还着家里欠下的天债，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他患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全昭秋便因为他不敢走了，寸步不离的守候着。
　　来年开春，203宿舍他那个几个一起创业的兄弟都走了，只剩他一个人坚持着软件开发，全昭秋劝他说不行找个互联网企业做码农了，他不信命，一头扎进那个二进制世界不出来。
　　全昭秋也只能做个门外汉默默支持，他做出了游戏，全昭秋就和身边的同事说说，请求帮忙支持一下，有时候也会向那些要住院住上好久的病人说可以玩那款游戏放松身心，那游戏本身的新颖与创新，吸引了大批爱好者，那是他的第一桶金，租了个房，招了三个员工，慢慢的做了下来，二十七岁那年，便要注册商标成立公司了，可是大厦没有，投资商更没有，举公司靠全昭秋把家里那个院子抵押给了银行度日子。
　　他爸说过很多次，说不行让金泰汶别干了，回来跟着学个拔火罐针灸，给药店打工，可凭金泰汶那高傲的心气儿才不要，自己那宝贝儿子一哭二求，祖辈打下来的家业便都给金泰汶那混小子赌了。
　　改变金泰汶命运的那个人是全昭秋靠姿色博来的——
　　那家投资公司的老板本来是当时那个科室主任的病人，据说当时是那位医生的老婆怀了孕，轻了陪产假，那人就落到了全昭秋身上。

　　每次全昭秋来查看时他都有动手动脚，一次偶然里，他通过那群八卦的小护士，得知了VIP病房的那位客人，是国内出了名的投资公司老总。想着忍一忍，说不定他摸够了，兴许良心受谴责，能帮金泰汶度过这次难关，于是他便全部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可就在他一个没看住，金泰汶自杀未遂，全昭秋就知道再也不能等了，清白与尊严都没有金泰汶一个笑重要，同意和人家开了几次房，才拉来的投资。
　　难关是挺过了，可知道了事情的金泰汶毫不犹豫的巴掌落在了他脸上，似乎就是那时候，金泰汶认定了全昭秋是背叛者。
　　三十岁的那年金泰汶送给全昭秋了一个“大惊喜”，那年主打的游戏出现了很大的漏洞，莫名的泄露了许多玩家的隐私，公司迎来最大危机，不巧的很，全昭秋他爸同年查处了骨癌。
　　家里愣是挪不出一点钱。
　　多讽刺啊，他一个血液科医生，愣是救不回自己得了骨癌的亲爹。
　　老爷子在秋天走的，是全昭秋对于自己这副身体能支撑年限的梦寐以求，也是永远落在心头的一道疤。
　　亏得那年金泰汶还能总抱着他说“还有我。”
　　可后来发达了，公司越来越好，逐渐从游戏转移向互联网行业，很多次全昭秋在金融频道上看见金泰汶为毕业大学生的就业建议，和他作为成功人士那些客套官方的演讲。
　　好像，金泰汶就是电视里的名人，成了全昭秋的触不可及，混杂着一些黑暗的日子，金泰汶成了全昭秋的最畏惧与绝对服从。

　　全昭秋回想起来那年，都觉得自己大概是爱过头了，他对于金泰汶的容忍似乎无止境无底线，过头了的无私就是恶心，是他自己想起来都要干呕的恶心。

　　年少的欢喜，归根结底都是见色起意，欢喜多年却只感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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