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若秋寂

　　他这辈子总对自己说。
　　我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过去了。

　　那个胃癌细胞现在约莫和血癌细胞起纷争了，吵着谁更要人命，各自发大招，而战斗的场地，是全昭秋的身体。
　　刺疼的骨和着胃里的翻山倒海，密密匝匝的一层汗中一滴汗顺着他的额头落在床单上，和床单上的血渍融合在一起。
　　“老全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警告你快给我开门！”
　　这人真是不眠不休，倔强的狠，全昭秋想想，他根本就帮不了任何忙，便不予理会。
　　“你不说话我就砸门！”
　　“我不需要!你给我走开！”
　　那头终于消停，在他放松了几秒后。
　　“你……”
　　“滚！死开！”

　　“这个花放近一点儿！显白!”程洋指着搬花的工人。
　　“程洋，你是个明星，能不能不要在外面撒泼，这要是被人拍下来了，以后怎么混？”
　　明星么？谁还会去关心程洋的现状，一个过气了的小爱豆。
　　这些事情，程洋心里都清楚的很，金泰汶成就了他的所有，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抱紧这条大腿，咬住这块肥肉，不能落到被人嘴里。
　　他叉着腰道：“我就愿意撒野!我就愿意做个泼妇!管的着吗你!”
　　“你这样子能缠住金泰汶几天。”
　　“能缠住几天就几天，一天也好，世人记住了，记住了我程洋是他的配偶!他就和我撇不清了。”

　　院子里的鱼池他好好收拾了一番，还亲自动手修好了水槽，去鱼鸟市场买些鱼。
　　“嚯！这么抗议么？”
　　刚解开袋子，鱼就乱蹦，金泰汶捞起没挺住，已经见弥勒佛的几只金鱼，把其余的放进了水里。
　　还兴致勃勃的，抄起一捧鱼食，一粒一粒撒进去，最后将那一捧鱼食都撒进去，手表滴滴的响，他站起身，担担衣服上的尘土，迈大步走出去了。
　　李圣车还没熄火，在外头候着：“呦，出来了。”
　　他又把那枚穿在项链上的戒指，放进兜里，理了理头发。
　　“看见旁边儿了没，我给你随的份子钱。”李圣歪头，示意金泰汶看旁边。
　　“份子钱？天天在我耳朵边儿叨叨“涨工资，涨工资，这次奖金给我吧”你还能铁公鸡拔毛了？”金泰汶伸手拿过红包，总觉得这个形状，不像是钱的形状，“这里边是钱？”
　　此份子钱非彼份子钱。
　　是个白发男人吃着炸酱面，那面似乎很好吃，他狼吞虎咽的，酱都蹭到了脸蛋上。另一张，是那男人插着腰，给院子里的花草修剪的照片。
　　一张一张又一张，有些是李圣拍的，有些是金泰汶以前拍了删掉的。
　　金泰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哭得那样后悔。其实那些照片，有些事情，他已经不记得发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他现在能记住的东西，不过最最触目惊心的一些情节。
　　“什么意思。”男人声音虚弱的很，掩着哭的发红的眼睛，将那沓子照片攥在手心里。
　　“这是那次偷拍到的，你总一个人背地里偷偷哭，哭自己为什么记不清他的长相，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希望你踏进那个和别人的婚姻殿堂，落子无悔。”李圣看一眼金泰汶，深吸一口气，只得感叹，他要是薄凉到底，也叫人佩服，可偏偏是余情未了，悔不当初。

　　又一阵子火辣辣的刺激感，一股苦巴巴的味道反上全昭秋嘴里。他来不及去垃圾桶旁吐掉，淡黄的一小泡带着血丝的苦水吐在床单上。
　　他四目无神的倒下，病痛一个晚上的折磨，叫他生不如死，抓破了床单，卢红双眼。
　　给个了断吧，求求。
　　胃里又一阵翻山倒海，他蜷曲身体抱作一团，一手拉扯床单，一手扒着肚子，恨不得把胃挖出来。

　　婚礼还有一个小时就开始了，宾客落座悄声交谈，谈论金总与小明星的这场婚礼。
　　媒体在场外围的水泄不通，闪光灯肆无忌惮。
　　他低头看着那个号码。

　　我结婚了。

　　那条语音依旧是自动播放的，全昭秋一听就知道是他。
　　他不是很明白，金泰汶想表达什么。是在炫耀自己和小三修成正果，是单纯的渴求旧人的祝福。
　　他不知道，他也懒得去猜，他自己都知道什么时候会见阎罗王。

　　发着烧的身体痛了一夜，骨头像被数不清多少根的银针刺一般，只一个伸手的动作，就疼的要了老命。那时候全昭秋残存的意识就已经不多了，突如其来的困意，身子上瞬间有了一种松散，下坠的感觉，眼前他看不清楚了，但痛缓和了不少。
　　“……”可电话到手，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对他说什么呢。
　　若是十年前，会撕心裂肺，会痛哭流涕。
　　若是五年前，会发自内心的送了一口气，解脱了，不会再有人用碳一样灼热的巴掌抽在自己脸上，不用再哭不用再委曲求全。
　　而现在不是十年前，更不是五年前，他已经是法定的前夫，该撇清的不该撇清的，都没有必要再说。
　　可就是那一秒里，金泰汶把自己堵在墙角，爬楼送他回宿舍，和他步入婚姻殿堂，“洞房花烛”的画面，像走马灯一般重现。
　　心里痛的不敢呼吸，却再没有力气为这个男人痛哭。
　　新婚快乐？
　　他心里产生疑问，对于金泰汶，他还有忘不掉的，也还有想说的，但都不重要了。
　　在永远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的前几秒，漆黑世界里一道光撒了进来，是童年里总板着脸父亲，身旁站着位笑容甜美的女士，那记忆中模糊了脸的母亲。
　　我们的小秋受苦了。
　　全昭秋跑着过去，被二人拥在怀里，热泪盈眶。
　　温暖。
　　他在温暖的怀抱里，回到了属于他辗转难眠多少个夜晚幻想的家里。

　　一本回忆的相册翻开，少年有说有笑时光正好。
　　他陪着他还完债务，陪着他发达，陪他长大，却也只能陪他到这儿。
　　但还好，破旧院巷里的老梧桐过冬后还要抽新芽，有人念，有人想。
　　再见，不要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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