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丸

　　第一章

　　西湖的美，是不需要用文字来描述的。

　　第二章

　　一、
　　四月，花开的最后几天，一老一少二僧踩着夕阳走在西湖边上，金红的余晖将二人的身影拉入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柳枝轻抚在二人点着戒疤的光头，偶尔也戏弄老师父花白的胡须。雕梁的画舫从绿柳间穿过，晚归的莺燕和鸳鸯趁着划破的水痕隐到荷荡里。
　　老师父道：“一别西湖十二载，钱塘吴越还是这么灵秀动人。”
　　小师父道：“还好钱塘江上的船行得快些，不然咱们就赶不上这最后的花期。”
　　老师父道：“看一眼西湖春色，扫净十二年寒苦。”
　　小师父道：“那您明日只在这岸边看水，我就不用去化斋了。”
　　老师父道：“你这滑头，明日你还能在为我化最后一次斋。你别忘了将施乐西湖的两粒甘露丸泡在水里，明日咱们去灵隐寺将甘露丸交给大师父。”
　　小师父道：“咱们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今日怎么不到净慈寺歇脚？”
　　老师父道：“从雪山求回来那么多的法，等回到寺中我便再不会出来，今夜就让我吹足这西湖的春风。”
　　小师父道：“我去为您讨杯热茶。”
　　老师父道：“这个最妙。你速去速回，也讨些化甘露丸的净水回来。”
　　小师父双手将茶水递给老师父，老师父接过来一饮而尽。
　　老师父道：“饮一杯西湖春茶，十二年寒苦化为甘露。”
　　小师父道：“以后我每日都去虎跑泉取水给您煮茶。”
　　老师父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把甘露丸泡在水里你就早些睡吧”
　　老师父盘腿嗡嗡地念起经来，小师父卧在一旁发出微微的鼾声。

　　二、
　　第二日，老师父伴着净慈寺的钟声醒来，东边的天空稍微有些光亮，被钟声惊醒的林鸟叫了几声又藏入暗中，老师父敲敲竹杖将小师父唤醒。
　　老师父道：“昏沉，那么响的钟声都听不见。”
　　小师父道：“到了家门口就放松下来了。”
　　老师父道：“你拿着甘露水，咱们施乐了西湖便回寺中。”
　　小师父道：“天还没亮，咱们那么早回去干啥。”
　　老师父道：“回去早了还能赶上早斋。”
　　小师父道：“不是看一眼西湖春色就能扫净寒苦了么。”
　　老师父道：“你莫贫嘴，快随我来。”
　　小师父一边答应着，一边悄悄地摸出两粒甘露丸塞入身后的葫芦里。
　　老师父道：“昨天忘记化甘露水了？”
　　小师父道：“我看看葫芦漏没漏水。”
　　老师父道：“这么慢吞吞地不但赶不上寺里的早斋，就连龙王水神也都云游去了。”
　　小师父道：“来了来了，您先走，我跟得上。”
　　老师父持着竹杖走在前边，小师父抱着葫芦慌忙跟上。
　　夕照山上，老师父诵了一会儿经便将葫芦中的水倒入西湖。小师父见老师父没看出异样，便长吁了一口气。

　　三、
　　东天鱼肚白时二僧来到净慈寺门口。
　　东天橘子黄时知客僧将二僧迎入寺中。
　　东天玫瑰红时方丈携着老师父走向大殿。
　　太阳冒金光时净慈寺钟鸣鼓响，大小师父叩在大殿前等着听老师父说法。
　　老师父道：“早知道嘴动不为饱腹，我就在西湖边多坐会了。”
　　小师父道：“您非要早些过来，我以为在大殿里受这些香火，嘴不动也是能饱的。”
　　老师父道：“你这滑头，又来贫嘴。”

　　第三章

　　一、
　　老师父在大殿说法说得饥肠辘辘，西湖里的法喜也是翻滚成阵阵波浪。
　　葫芦中的两粒甘露丸尚未来得及化开，大粒落入探头喝风的白蛇嘴里，小粒落入出湖换气的青螺壳中，随着甘露丸慢慢化开，随风而长的白蛇和青螺在湖里舞起了丈高的浪。
　　画舫上的歌姬高喊那白花花的波像墙一样，柳树下的鱼婆惊叹那青漆漆的涛像山一样。
　　中午，老师父终于可以歇口气喝碗茶，西湖里也恢复风平浪静重新莺歌燕舞。
　　小师父道：“我刚才听别人说西湖里浪涛翻滚。”
　　老师父道：“甘露乐西湖，众生齐欢舞。”
　　小师父道：“那是您的功德。”
　　老师父道：“那是你的功德。”

　　二、
　　老师父回了灵隐寺，将甘露丸献给大师父后便闭关译经，小师父每日去虎跑泉打水为老师父煮茶。
　　九年后老师父伏案圆寂，几年后小师父也没了。

　　第四章

　　一、
　　弹指百年。
　　白蛇已经化成人形，青螺还顶着最后一点壳。又到百花开香日，白蛇挽着青螺在岸上行走。
　　青螺道：“水里虽然逍遥，但怎么也比不上这红桃绿柳。”
　　白蛇道：“人间繁华热闹，大千世界咱们只看了西湖一隅。”
　　青螺道：“若再有两杯美酒，那就更美了。”
　　白蛇道：“再莫说酒，那年我与你贪了几杯撒入湖的残酒，不曾想竟现出原形来。”
　　青螺道：“不饮便是了，但我再不想回水里。”
　　白蛇道：“天赐的恩德，咱们定不辜负。”
　　青螺道：“姐姐说要怎么做？”
　　白蛇道：“伤天害理是定不能做的。咱们先去找到往湖里倒水那人。”
　　青螺道：“已过百年，他早不知轮回到何处。”
　　白蛇道：“他的恩咱们要报。我记得他说的法，也记得他慈悲的眉目。”
　　青螺道：“依稀记得是个白须的老僧。”
　　白蛇道：“竹杖芒鞋，梵音妙语。”

　　二、
　　白蛇和青螺走了半遭，阁楼里的小姐们纷纷跟在后面效仿二人的容妆。
　　一个胆大的丫头跑上前道：“敢问两位小姐，你们的发髻可有什么名字？”
　　白蛇道：“我这叫灵蛇髻，她那叫青螺顶。”
　　那丫头道：“不知道小姐府上何处，有时间的话我去府上拜访。”
　　青螺道：“桃花里来绿柳下去，哪还记得什么住所。”
　　白蛇道：“妹妹被春色所醉竟说起了胡话。”
　　白蛇掐了一支桃花插在青螺的发上，青螺掩嘴笑着跑远了。
　　白蛇和青螺又走了半遭，画舫上寻欢的公子们都捏着酒杯秀色着二人的芳容。
　　锦袍公子道：“那穿白衣的娘子如牡丹无根生长。”
　　摇扇公子道：“那着绿衫的娘子似莲花搬家上岸。”
　　画舫的妈妈道：“两位公子别只顾着摸不着的娇娥而冷了身边的佳人。”
　　锦袍公子道：“满画舫的胭脂都欠了姿色。”
　　摇扇公子道：“肉林酒池也如同吞草嚼蜡。”

　　三、
　　白蛇和青螺每日都到西湖边游玩，她们的妆容引得闺阁小姐们纷纷效仿，她们的一颦一笑浪荡了多少年轻公子。
　　一日，净慈寺有法会，白蛇挽了青螺的手到净慈寺上香。
　　青螺道：“咱们是妖，怕是进不得山门。”
　　白蛇道：“姑且一试，万一护法神仁慈。”
　　善男信女结队进出，白蛇和青螺捻着香烛跟了进去。
　　青螺道：“寺外明明被挡下那么多山精鬼怪，咱们竟轻易进来了。”
　　白蛇道：“咱们体内的甘露丸出自佛门，万法同源。”
　　青螺道：“挑两个俊俏的小和尚与咱们一起游湖。”
　　白蛇道：“他是僧，或许这一世又在庙里出家。”
　　青螺和白蛇从前门走到后殿，拜完了弥勒又拜观音，礼完佛又去听法。
　　观音阁里的师父们嗡嗡地念着经。
　　白蛇道：“那天，他在夕照山上也曾这么念经。”
　　广场外的大法师说着济世的法。
　　白蛇道：“那天，他回净慈寺也说着这样的法。”

　　四、
　　二人往外走的时候遇到在湖边问发髻的丫头。
　　那丫头道：“两位小姐也来上香，我家小姐在里面礼佛。”
　　白蛇道：“我们已经准备回去了。”
　　那丫头道：“还不知道两位小姐怎么称呼呢。”
　　白蛇道：“我姓白，这是我妹妹青儿。”
　　那丫头道：“明日灵隐寺上香，不知两位小姐可愿意与我家小姐结伴同去。”
　　白蛇道：“我们也无他事，倒是愿意。”
　　那丫头道：“我们府上宽敞，两位小姐可到我附上过夜。”
　　白蛇道：“我们家中还有事，就不去府上打扰了，明日灵隐寺再见。”
　　那丫头道：“我们府上备有马车，两位小姐若是不嫌弃明日可以同行。”
　　白蛇道：“那叨扰了，明日咱们在南屏山下见。”
　　那丫头笑盈盈地进去了，白蛇挽着青螺出了山门。
　　青螺道：“那丫头有意挽留，咱们为何不去她家过夜？”
　　白蛇道：“就怕她想看你的发髻。”
　　青螺道：“可气我头顶还剩一点壳没化完。”
　　白蛇道：“这样也好，别致的装饰，别样的妩媚。”

　　五、
　　第二日，白蛇和青螺在南屏山下坐上了胡府的马车。
　　胡家小姐生得甚美，只是一直病怏怏地侧卧着，白蛇见了甚是怜爱。
　　胡家小姐道：“见过两位姐姐，我这身子不能起来见礼了。”
　　白蛇道：“妹妹好生歇着，不用客气。”
　　胡家小姐道：“上次游湖的时候我在马车上远远地看见两位姐姐，碧玉那丫头就跑去冒昧叨扰。”
　　白蛇道：“这丫头聪明伶俐，我们都喜欢。”
　　胡家小姐道：“我这是虚病，见不得风，闺中少有往来，可怜这丫头整日想着逗我开心。”
　　白蛇道：“看小姐面容萎黄而不枯，这病不像是娘胎里带的。”
　　碧玉道：“小姐九岁那年跌入湖心，在水里恍惚见到几丈长的白蛇，虽是救了回来，但吓出了这一身病。”
　　白蛇暗吃一惊。
　　青螺道：“可是在西湖？”
　　碧玉道：“可不是在那西湖，那日画舫在湖里行得好好的，湖心忽然冒出一座青色的山来，画舫避让不及就撞了上去。”
　　青螺也暗吃一惊。
　　白蛇道：“可曾诊治过？”
　　碧玉道：“大小的大夫看过无数，只是小姐的身子一直不见好。”
　　白蛇道：“我略通些医术，妹妹若不嫌弃我可为妹妹诊治。”
　　胡家小姐道：“蒙姐姐垂爱。”
　　碧玉嘱咐停了车，白蛇为胡家小姐把脉。
　　白蛇道：“妹妹心思本就细腻，先天脾胃不启，后来又惊吓伤了肾气，肝肾一家，肝气受阻不发，肝脾都瘀滞，故羸弱见不得风。”
　　碧玉道：“大夫们也这么说，也给开了无数的药，但小姐的病总不见好。”
　　白蛇道：“药里可曾有山巅松枝这味药引？”
　　碧玉道：“小姐的药都是我煎的，未曾见有松枝这一味。”
　　白蛇道：“这就对了，妹妹的病是肝肾不发，若无长于山巅的松枝做药引，再妙的药也难起作用。”
　　碧玉道：“谢天谢地，那我找人去山上采松枝。”
　　青螺道：“哪还用得着找人去找，灵隐寺的松枝常年受香火熏染，是再好不过的。”
　　碧玉道：“阿弥陀佛，多亏遇到两位小姐。”

　　六、
　　白蛇和青螺拜完佛，在大殿外折了一支松枝。
　　白蛇暗暗对松枝施了法，青螺将松枝加在碧玉煎煮的药里。服下药的胡家小姐先是腹痛难忍，接着是吐了几大口淤血，便昏睡了过去。
　　白蛇道：“不碍，只是肝气生发破了腹中的瘀滞而已。”
　　片刻后胡家小姐悠悠地醒来，碧玉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胡家小姐道：“虽然困倦，但身上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白蛇道：“那就对了，药效已起，不出三五日妹妹就会大好了。”
　　碧玉大喜，忙让身后的婆子回府报喜。
　　胡家小姐睡下了，碧玉守在马车前，白蛇和青螺到殿前听法。
　　白蛇道：“甘露丸里的舍利子清净供奉会溢生，正好合她的肝气不升。”
　　青螺道：“舍利是佛门圣物，即使不供养溢生也可救人性命。”
　　白蛇道：“她的病因咱们而起，若不救她心里总是不安。”
　　青螺道：“以后定不敢饮酒了。”

　　七、
　　青螺拉起白蛇往偏殿走去，追着前面走着的一个僧。
　　青螺道：“前边那个师父的眼神似乎见过。”
　　白蛇道：“可有长须？”
　　青螺道：“百年轮回，老少总要更迭。”
　　青螺上前一步去拍了肩膀，那僧回眸一瞥，一如百年前湖边洒水时的慈悲。
　　青螺道：“可是他？”
　　白蛇道：“那眼神，是他。”
　　白蛇停在原地，青螺慢慢地跟着，从别的僧嘴里听到那僧叫法海。
　　下午回到胡府，虽然胡家老爷极力挽留，但白蛇难忘寺里的一瞥。
　　碧玉道：“不知白小姐府上何处，日后我和小姐到府上拜访。”
　　青螺道：“城东大柳树下白家就是。”
　　胡家公子道：“这一带白姓不多。”
　　青螺道：“刚迁来不久，小户人家又单门独户。”
　　胡家老爷派马车送二人，青螺也是推辞了。

　　八、
　　下起了雨，湖面烟雨朦胧，桃杏洗淡芳泽，柳枝上顺下水珠。各色油纸伞在湖边撑起，白蛇和青螺走在夕照山上。
　　白蛇道：“已过百年，那眼神还是没变。”
　　青螺道：“咱们是妖，去找他，终究不好。”
　　白蛇道：“哪有什么对错，他育了咱们，本也是错的。”
　　青螺道：“他是和尚，许不得身。”
　　白蛇道：“只是报恩，谁说要许身。”
　　对面走来几位公子。
　　青袍公子道：“许身？谁要许身？我先…”
　　白衫公子道：“唐突了佳人，快，先给两位娘子撑伞再说许身之事。”
　　白蛇道：“我们姐妹玩笑，几位相公莫当真。”
　　蓝袍公子道：“天黑路滑，两位娘子竟空身上山，莫不是迷了路。”
　　青螺道：“我和姐姐留恋西湖的烟雨，一时竟迷了方向，寻不得回家的路。”
　　白衫公子道：“咱们正好下山，可护送二位娘子周全。”
　　青螺道：“那先谢过了。”
　　蓝袍公子道：“不知二位娘子府上何处？”
　　青螺道：“我们住城东白家。”
　　白衫公子道：“见过两位白家娘子。”
　　青螺道：“我们住白家，谁说我姓白了。”
　　蓝袍公子道：“两位娘子别见怪，咱们这就送两位回府。”
　　白蛇道：“青儿，你何必逗他们开心。”
　　青螺道：“我和姐姐要去灵隐寺，烦请相公们把我们带到山下就好。”

　　第四章

　　一、
　　趁着醉人的雨夜，白蛇去灵隐寺寻法海，青螺到城东幻宅子。
　　柴门三响，法海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女子。
　　法海道：“妖。”
　　白蛇道：“姓白，拜见师父。”
　　法海道：“妖。”
　　白蛇道：“若无相欠，不会相见。”
　　法海道：“妖。”
　　白蛇道：“诸法平等，无有高下，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法海道：“进来吧。”

　　二、
　　众僧将法海房里有女子的事告了灵隐大师。
　　灵隐大师用手指在白蛇右左手写了“对”“错”二字后将法海逐出灵隐寺。
　　法海一言不发，跪拜完佛祖后就出了山门。
　　白蛇道：“是我害你被逐。”
　　法海道：“死是生时。”
　　白蛇道：“去城东我的宅子？”
　　法海道：“西湖。”
　　白蛇道：“晚上如何？”
　　法海道：“我打坐，你自便。”

　　三、
　　白蛇和法海前后走着，路人侧目，指指点点。
　　白蛇青螺和法海前后走着，路人顿足，议论纷纷。
　　西湖水光潋滟，杨柳碧玉，小荷新起，鸳鸯晒暖。
　　白蛇道：“已过了最艳丽的时节，新叶未绿透，稍微素雅了些。”
　　法海道：“好风光。”
　　有人喊道：“秃驴领着两个俊俏的娘子，确实好风光。”
　　又有人喊道：“若没了秃驴只有两个娘子，才是好风光。”
　　有人接着喊道：“既有秃驴又有两个娘子，更是好风光。”
　　青螺道：“真想撕烂他们的嘴。”
　　白蛇道：“由他们去吧。”
　　青螺道：“有辱师父的清名。”
　　白蛇道：“师父不在乎这些虚名。”

　　四、
　　白蛇和青螺在湖东搭起草棚。
　　白天法海在草棚里诵经，白蛇和青螺在草棚外悬壶。夜里法海在草棚里打坐，白蛇和青螺回白宅应景。
　　来看热闹的人多，来看病的人也多。白蛇诊脉开药，胡家小姐带着碧玉帮青螺煎药。富贵人留下两锭金子白蛇也不喜，贫苦人留下半个铜板白蛇也不恼。
　　柳絮纷飞时大家都知道湖东草棚的白娘子和青娘子医术高明。最后一片荷叶枯黄时白蛇和青螺发愿为法海建寺。

　　五、
　　依旧有人看热闹，依旧有人看病。
　　桃花红了三次，草棚变成金碧辉煌的寺。
　　青螺刷完最后一尊佛的金漆，白蛇为法海系上袈裟。
　　白蛇道：“请师父入寺。”
　　法海道：“你功德无量。”
　　白蛇道：“是师父慈悲。”
　　青螺道：“请师父赐名。”
　　法海道：“头顶金山来，故名金山寺。”
　　白蛇道：“青儿头顶这点螺壳怎么也化不掉，这沾了金粉，不知又要引多少女子效仿。”

　　六、
　　弹指过了二十年。
　　金山寺已经成了香火鼎盛的大寺。
　　白蛇和青螺依旧行医，每日依旧有人看白蛇医病，依旧有人找白蛇医病。
　　法海依旧修行，眼神未曾变，只是岁月长了白须，仿佛回到百年前夕照山诵经的模样。
　　胡家小姐嫁到湖西，所生的女孩儿也已经长成她初见白蛇时的样子。
　　张媒婆和王媒婆踏平金山寺门前的山，每次白蛇都让青螺给她们煎一碗润喉药。

　　第五章

　　一、
　　青螺到殿里给法海送饭，法海正拦着一个年轻公子说话。
　　法海道：“…你我前世师徒…西湖施乐甘露丸，你未化开药丸使湖里生了妖…你十世短命，若不出家，今世早夭…还要出一段旷世孽缘…”
　　那年轻公子道：“…大师的好意晚生心领…”
　　青螺等在门口拦住那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道：“不知青娘子有何吩咐？”
　　青螺道：“我在寺里见你面黄语倦，便领你让姐姐诊治。”
　　年轻公子道：“或许是昨夜读书有些晚，多谢青娘子好意。”
　　青螺道：“还未请教相公大名。”
　　年轻公子道：“在下许仙，玉皇山许家集人。”
　　白蛇为许仙把脉后，开了一剂安神的方子。
　　许仙道：“两位娘子神仙在世，十年前我见两位就是这般容颜。”
　　白蛇道：“公子名中带‘仙’，应该会有仙缘。”
　　许仙道：“看着西湖景色，神仙也不过如此。”

　　二、
　　青螺将法海的话说与白蛇。
　　白蛇道：“那日，他身后确有这么个人…”
　　青螺道：“若真如他所说？”
　　白蛇道：“看缘。”

　　三、
　　法海和白蛇立于金山寺大殿外。
　　白蛇道：“二十年，我未曾进寺一步，我是妖，怕扰了师父清修，今日有一事来问师父。”
　　法海道：“躲不过的是命。”
　　白蛇道：“为何不早和我说。”
　　法海道：“百年前就已经错了。”
　　白蛇道：“谢师父慈悲，我要去找他。”
　　法海道：“何必再错下去。”
　　白蛇道：“我上岸就是为了报恩。”
　　法海道：“你若真是报恩，就别见他。”
　　白蛇和青螺投身西湖。
　　夜里，风雨交加，西湖又掀起丈高的浪。

　　第六章

　　一、
　　湖面风光旖旎，青螺见许仙在那端上了桥，便携白蛇在这端上了桥。
　　白蛇道：“真的可行？”
　　青螺道：“放心，可行。”
　　白蛇道：“莫伤了别人。”
　　青螺道：“桥上没人。”
　　白蛇青螺和许仙在桥中间相遇。
　　许仙道：“不曾想在这里遇到两位娘子。”
　　青螺道：“我和姐姐是特意来寻许相公。”
　　许仙道：“不知二位娘子寻在下何事？”
　　白蛇道：“许相公可相信法海师父所说之事？”
　　许仙道：“一派胡言，权当笑耳。”
　　青螺道：“若我和姐姐便是那二妖？”
　　许仙道：“二位娘子端庄秀丽，又怎会是妖？”
　　青螺一挥手，身后的桥断成两截，水花溅到许仙脚下。白蛇一挥手，溅起的水花化成瓢泼大雨，雨水落到许仙身上。
　　青螺手里多了一把伞，白蛇为许仙撑起伞。
　　许仙道：“两位娘子不但医术了得，还会变戏法。”
　　青螺道：“这可不是戏法，我们真的是法海师父嘴里的妖。”
　　白蛇道：“我们是来报恩，许相公不用惊慌。”
　　许仙道：“承蒙白娘子那日的药，在下身强体健，恩已经算是报过了。”
　　青螺道：“许相公可要看仔细了。”
　　青螺现出原形，许仙看着山似的青螺，昏死过去。
　　白蛇道：“青儿快来，许相公不好了。”
　　青螺道：“师父说他早夭，没想到这么急，姐姐快用甘露丸救他。”
　　白蛇道：“天惩，我体内的甘露丸救不得他。你护着他的魂魄莫让鬼差拿去，我去灵隐寺求药。”

　　二、
　　白蛇到灵隐寺求药，青螺将许仙背回白宅。
　　灵隐大师道：“这二十年你做得很好。”
　　白蛇道：“求大师慈悲赐药。”
　　灵隐大师道：“你竟知灵隐寺藏灵药，看你悬壶济世二十载，我便赐药与你。”
　　白蛇道：“谢大师慈悲。”
　　灵隐大师道：“白蛇，你可还记得我在你手上写的字？”
　　白蛇道：“记得，右手‘对’字，左手‘错’字，求大师赐教。”
　　灵隐大师道：“先对后错，万般虚妄。若能放下，我劝你还是放下。”
　　白蛇道：“谢大师慈悲。”
　　灵隐大师道：“你去吧，万般皆是因缘。”

　　三、
　　白蛇带回灵药，怎奈许仙已不能吞咽。
　　青蛇道：“姐姐可将药吹进许相公肚里。”
　　白蛇道：“男女授受不亲。”
　　青螺道：“姐姐本就欲报恩，哪还要计较男女之事。”
　　白蛇道：“总是不大妥当。”
　　青螺道：“再迟了鬼差引十殿阎罗来拿去了魂魄，到时候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了。姐姐若觉得不妥，嫁于他便是。”

　　四、
　　许仙悠悠醒来，只记得一抹温热存于唇齿。
　　看许仙抿嘴，白蛇脸上飞了一抹红霞，青螺掩面偷笑。
　　白蛇道：“我们本欲报恩，没想到惊吓了许相公。”
　　许仙道：“我本不信鬼神，没想到世间真有轮回。”
　　青螺道：“我和姐姐受佛家甘露丸的恩惠，发愿行善。”
　　许仙道：“两位娘子神仙心肠，纵是妖也不碍……。”
　　青螺道：“不知许相公可曾娶亲？”
　　许仙道：“尚未。”
　　青螺道：“若不嫌弃，便娶了姐姐。”
　　白蛇道：“青儿…”
　　许仙道：“万不敢玷污了白娘子。”
　　青螺道：“姐姐为许相公吹气送药，和许相公已有肌肤之近。并且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白蛇掩面而去，许仙低头不语。
　　青螺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准备。”

　　五、
　　二十年的烟火，白蛇也懂了些人间冷暖，只是青螺的‘择日不如撞日’，杀得白蛇措手不及。
　　白蛇道：“青儿…”
　　青螺道：“姐姐莫怕，以后你嘴里的‘相公’只不过少了个‘许’字而已。”
　　白蛇道：“青儿…”
　　青螺道：“姐姐莫急，等我马上就准备好，定不让你们辜负了春宵。”
　　喜字、盖头、红烛、百果、合卺酒、枣生饽饽，青螺一样样地准备妥当。
　　鸡栖于埘，人约黄昏，月上柳梢，佳人礼成。

　　第七章

　　一、
　　白蛇和许仙去灵隐寺上香，青螺提着香火跟在后面。
　　路人驻足，指指点点。
　　有人道：“白娘子和青娘子二十年间似乎没变化。”
　　有人道：“两位娘子行医二十年，确实菩萨心肠。”
　　有人道：“白娘子和青娘子终于离开法海禅师。”
　　有人道：“可喜两位娘子都栖身这位公子。”
　　许仙道：“等青儿修全了人身，定与青儿寻个好夫婿。”
　　白蛇道：“等青儿修全了人身，定让青儿也认相公做夫婿。”
　　青螺道：“莫拿我玩笑，我一生都不嫁人。”

　　二、
　　夕照山雷锋上，法海负手而立。
　　白蛇道：“拜见师父。”
　　青螺道：“拜见师父。”
　　许仙道：“师父安好。”
　　法海道：“妖邪近身而不自知，你随我去吧。”
　　白蛇道：“身孕三个月，事在我，莫怪他。”
　　法海道：“人妖殊途，错上加错。”
　　白蛇道：“事已至此，即使是错，也求师父成全。”
　　法海道：“冤孽。”

　　三、
　　那日，许仙去西湖摘包裹孩儿的荷叶，日落尚未归。
　　青螺去寻，探得许仙被法海囚于金山寺。
　　青螺道：“我去要人，师父不放，还说天塌了也不放人。”
　　白蛇道：“等我去，若再不放人，我便抢来。”
　　青螺道：“你身孕已十个月，施不得法术。”
　　白蛇道：“我不想我的孩儿生来就没有父亲。”
　　青螺道：“金山寺布下大法阵。”
　　白蛇道：“我不想生孩儿时相公不在我身边。”
　　青螺道：“我陪你，说好要同甘共苦。”
　　青螺摸起桌上许仙常饮的酒，和白蛇奔出门去。

　　四、
　　金光挡了路，白蛇和青螺硬闯金山寺。
　　白蛇化成百丈的蛇，将寺紧紧缠住。青螺化成山似的螺，一次次撞向山门。
　　寺内金光消减，青螺再撞几次就将破了法阵，法海手持锡杖立于大殿之上。
　　法海道：“孽畜，还不住手。”
　　白蛇道：“师父慈悲，只求放人。”
　　法海道：“当日本该收了你们，但你们与我佛有缘，便发了慈悲。”
　　青螺道：“既然有缘，便请放出相公。”
　　法海道：“你们本就是逆天孽缘。”
　　白蛇道：“怎不说百年前你也有错。”
　　法海道：“本就是错了，何苦一错再错。”
　　白蛇道：“你放不放人？”
　　法海道：“阿弥陀佛，不放！”

　　五、
　　青螺撞向金光，金光出现裂纹。白蛇慢慢收紧，院墙边角开始坍塌。法海双手合十，举起锡杖砸向白蛇七寸。
　　法海锡杖砸来，白蛇腹中疼痛，无力躲避，恍惚看到许仙在金光中透出笑脸。
　　白蛇道：“青儿，破了法阵，你救相公先走。”
　　青螺道：“咱们相依百年，我不想没有你这个姐姐。”
　　青螺撞开法海的锡杖，一时间螺壳满地，风消云散。

　　六、
　　夕照山下，荷叶田田。白蛇左手抱着襁褓，右手揽着青螺。
　　白蛇道：“青儿，你这么傻。破了身，就再不能修炼了。”
　　青螺道：“用我头顶那点壳，换回姐姐两条性命，值得。”
　　白蛇道：“我死也要把相公带回。你先替我照看孩儿，我若不回，你也替我照看相公。”
　　青螺道：“姐姐，别去。”
　　白蛇道：“你身不能白破。”
　　青螺道：“我已如此，姐姐好生修行。”
　　白蛇道：“若再见不到他，修成菩提又如何。”
　　白蛇摸起青螺怀里的酒，腾云而去。

　　第八章

　　一、
　　白蛇立于门外，法海立于寺内。
　　法海道：“青儿还好么？”
　　白蛇道：“青儿破了身，再不能修炼。”
　　法海道：“那你为何还执着要人。”
　　白蛇道：“那你为何执着不放人。”
　　法海道：“你们人妖殊途，且他十世早夭。”
　　白蛇道：“我已为他生下孩儿。他十世早夭我都能寻药医他。”
　　法海道：“你如此执迷不悟会让他更堕苦海。”
　　白蛇道：“若什么事都看得如师父一般，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法海道：“阿弥陀佛。”

　　二、
　　四面的和尚都涌入金山寺念经助阵，金山寺金光透天。
　　白蛇攻不破法阵，便引水来淹金山寺。
　　钱塘江水倒灌西湖，西湖水涨溢出堤岸。鱼鳖虾蟹兴风而起浊浪滔天，东西南北四面百姓哭声一片。
　　水溢向金山寺。
　　法海道：“金山寺是你所建。”
　　白蛇道：“许仙是我相公。”
　　水淹到山门外。
　　白蛇道：“放不放人？”
　　法海道：“不放。”
　　水淹到观音菩萨的莲花座下。
　　白蛇道：“放不放人？”
　　法海道：“不放。”
　　水淹到了文殊菩萨手里所持的剑尖。
　　白蛇道：“放不放人？”
　　法海道：“不放。”
　　白蛇将酒倒入口中，晃起一堵巨浪，金山寺一片汪洋。

　　三、
　　水淹了梅邬。
　　水淹了净慈寺。
　　水淹了龙井虎跑。
　　水淹了夕照山雷锋。
　　隔壁家的娘子带着孩儿在水里呼救，还没等白蛇反应，便沉入了水底。
　　碧玉和赵家小姐在浊浪里翻滚，还没等白蛇来救，便不见了踪影。

　　四、
　　白蛇将昏睡的许仙交于青螺。
　　青螺道：“姐姐和相公都回来了，咱们一家又团聚了。”
　　白蛇道：“相公是回来了，我是回不来了。青儿，我的孩儿和相公都交给你了。”

　　第九章

　　一、
　　白蛇求灵隐大师退水。
　　白蛇道：“只要能退水，我怎么都行。”
　　灵隐大师道：“一念魔，一念佛。”

　　二、
　　水开始退了，雷锋露出了顶。
　　白蛇道：“此事皆因我一人而起，我愿受罚。我一人贪念，可怜满城百姓做了水底冤魂。”
　　灵隐大师道：“此事不全怪你，且你身上甘露丸出自佛门。”
　　白蛇道：“谢大师慈悲。”
　　天雷炸着阴云而来。
　　灵隐大师道：“你可愿放下一切皈依我佛？”
　　白蛇道：“天罚将至，爱恨情仇皆是云烟。我愿放下一切皈依我佛。”
　　灵隐大师道：“善哉善哉，回头是岸，立地成佛。”

　　三、
　　灵隐大师用塔将白蛇压于夕照山雷锋上。

　　四、
　　法海道：“皆因我心中有执念，才会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灵隐大师道：“善哉善哉，看破既是得法。”
　　法海道：“我愿去天竺求正法度化众生。”
　　灵隐大师道：“不枉满城的菩萨用性命来渡你。”

　　五、
　　许仙和青螺拜在灵隐大师座下。
　　许仙道：“求师父慈悲，恕我罪过，为我剃度。”
　　灵隐大师道：“法海去天竺求法，你同他一起去吧。”
　　青螺道：“求师父慈悲，为我指点迷津。”
　　灵隐大师道：“众善奉行，诸恶莫作。金山寺还在你怀里孩子的手中，你好生将他抚养成人。”

　　第十章

　　镇江城内，青螺独自将许子养大。
　　许子道：“青娘，咱们这里为何叫镇江。”
　　青螺道：“当年钱塘江水涌入西湖死伤无数，是灵隐大师在此镇江退水。”
　　许子道：“青娘，我听人说西湖边原本有座金山寺，后来被水给淹了。”
　　青螺道：“金山寺里的法海师父不远万里去天竺求正法，将来度化众生。”
　　许子道：“青娘，等我长大了要在镇江建一座不被水淹的金山寺，等法海师父回来。”

　　第十一章

　　灵隐大师圆寂。法海和许仙遁入轮回。雷峰塔塌掉了。只有不能再修行的青螺还隐在红尘里记忆着当年西湖边的故事。
　　也许你见到的医术高明的女子就是青螺，也许你见到的身着青衫的女子就是青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