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洞

　　俞期牙一咬：“卖！”

　　那人点点头：“痛快。”

　　他说着拿出手机：“转账给谁？”

　　“给财务吧……”俞期扭头找墨米。

　　墨米抱着手机跑出来，很快就响起了“叮当”一声，有钱入账的悦耳之声。

　　俞期把手里的本子递给那人，那人接过本子，看了俞期一眼，又看向谢无盛，道：“你恐怕没想到会有这天吧。”

　　“该来的总会来。”谢无盛耸耸肩，“无所谓的事。”

　　那人哼了一声，拿起本子，转身离开。

　　俞期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一把抓住谢无盛，拉到一边，皱着眉贴在他耳边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啊？那本子不能卖吗？”

　　“不是不能。”谢无盛笑，“是不想。我说过了。”

　　俞期无奈：“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了，能不能坦诚一点！”

　　谢无盛摊手：“我说的真是实话。你以后就知道了。反正已经卖掉了，管它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转身往房间里面走，边走边问俞期：“老板，你在归云镇有住处吗？”

　　俞期看着他背影，嘴角抽了抽，无奈道：“没有。”

　　“那正好。”谢无盛扭头，“后院有一间空房，就住那里吧？”

　　横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俞期点点头，拉着行李箱，和谢无盛一起来到了后院。

　　当铺的后院就是一片小小的空地，左中右三个方向上，都有一幢小平房。谢无盛带着俞期进了右侧的那间。

　　推开门，俞期看见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书桌柜子等日用家具一应俱全，床则是一张上下床。

　　谢无盛站在门口，懒懒散散地开口解释：“之前老板觉得上下铺可以多一个地方放东西，就买了。反正不影响你休息。”

　　“嗯，挺好的。”俞期点点头。

　　谢无盛笑笑：“说起来，你不怕吧？”

　　“怕什么？”俞期奇怪。

　　谢无盛：“前老板之前住这个房间。”

　　俞期摇了摇头：“我三大爷还能害我不成？”

　　说完他沉默了一下。好像给他这间当铺就不是什么好事……

　　谢无盛笑着点点头：“说得对。那就先住这吧，以后等咱们账面宽裕了，老板你再随意呗。”

　　俞期叹气。

　　本来刚刚入账八十万是个喜事，谢无盛这一提，俞期又觉得压力山大了。

　　“不打扰你收拾。我先过去了。有事您说话。”谢无盛留下句话，转身走了。

　　俞期目送他离开，心想，这个人有点意思啊，有那么点捉摸不透的意思。

　　他把行李稍稍整理了一下，然后回到当铺里。

　　他先是和另外两个还不熟悉的员工聊了聊。

　　前台那位漂亮姑娘，叫胡袂，快人快语的。俞期和她打听了一下俞记当铺平时都有什么业务，她挺认真地想了想，道：“主要是坐着。”

　　俞期沉重地点点头，又去询问那个办公桌堆成小山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叫臧深，是负责当铺的珠宝类鉴定，及管理一号仓库的。这冷冰冰一小伙，面对老板俞期也是一张臭脸。俞期向他打听了一下，当铺仓库里有多少可以卖得上价钱的绝当品。臧深面无表情道：“很多。”

　　俞期好奇：“那之前怎么不定期处理一下？”

　　臧深瞥了他一眼：“因为你三大爷懒得卖。”

　　俞期：“……哦。”

　　他对他三大爷的感情，又热泪盈眶了一分。

　　剩下的时间，俞期去财务室，找墨米仔细查看了一下财务状况。

　　看得出来，他三大爷在俞记当铺的经营上，主要方针靠一时兴起，发展路线是看天吃饭。

　　俞期看得一脑门子乌云，盘算着这两天势必得把库存清理一下，把绝当品都翻出来卖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种可以卖八十万天价的本子……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下班时间。胡袂关了电脑，兴高采烈地来找俞期：“老板，你第一天来，咱去吃火锅给你接风吧！”

　　俞期点点头：“我初来乍到，以后当铺的经营还得多仰仗各位，该是我请大家吃饭的。”

　　“行，你付账。”胡袂毫不客气，转身跑去和大家通知这一喜讯。

　　关了店，一行六人浩浩荡荡出了当铺，去了胡袂推荐的火锅店。

　　其他四个人吵吵闹闹地走在前方带路，俞期和谢无盛落在大部队的最后。归云镇是俞期的家乡，但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这里，那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如今走在这古朴静谧的小街道上，俞期隐隐感觉到一种安定的归属感，又对陌生的街景充满好奇。

　　快走到火锅店门口时，俞期看见路边有一个摊子，卖一些手串之类的小饰品。俞期瞧着那里面有串佛珠，成色不错，忍不住凑上去仔细看了看。

　　谢无盛注意到他的眼神，问：“喜欢那串佛珠？”

　　俞期摇摇头：“我就是在想，也不知道咱们库房里有没有这种佛珠……说不定能卖上不错的价钱。”

　　“说不定呢？”谢无盛笑，若有深意。

　　俞期扭头，眯着眼瞪他：“说不定？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作为当铺朝奉，还不知道库存情况？炒了你哦！”

　　他故作凶狠地十指蜷起，扬到脸边，摆出来一副“猛虎捕食”的姿态。

　　谢无盛非常不走心地拍了拍胸口，敷衍：“好怕。”

　　俞期满意地“哼哼”两声，昂首阔步走得更拽了。

　　“幼稚。”谢无盛在他背后直摇头。

　　他们进了火锅店，看见另外四个人已经找好了一个隔间坐了下来，连菜单都拿上了，正在点菜。

　　俞期完全不介意这些。实际上他还挺喜欢当铺伙计们这种随意但亲密的氛围。

　　他拣空座坐了下来，等大家都点差不多了，俞期扫了眼大家点的菜。嚯！好家伙！一个个看着清瘦，食量堪比橘猫。

　　能吃是福。俞期宽慰自己，着意又加了点酒水。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俞期有种错觉，仿佛他和这里的所有人熟识多年，所以才会如此迅速地融入他们，没有隔阂，没有客套，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只是没想到啊，他单知道这一个个的能吃，没想到是这么能吃啊！六个人，十盘肥牛都清空了，胡袂这个骨感美女还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没吃饱。

　　俞期连忙叫服务员来加菜，一回头，发现谢无盛不见了。

　　他问服务员：“我们这桌那个帅哥去哪了？”

　　服务员想了想，道：“刚刚好像看见他往前台那边走了。”

　　难道是去结账的？俞期想着，起身追了出去。

　　他是老板，又说好了这顿他买单，哪有让谢无盛结账的道理？

　　可俞期到了前台，没看见谢无盛。问前台的服务员，也说没人来。

　　俞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慢慢走回包间。

　　新叫的肥牛已经上了桌，俞期远远地就看见七八只手，在火锅上你争我抢，好不热闹。

　　俞期忍不住笑，都挺大的人了，抢起吃的来还像小孩似的。

　　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不对。

　　太不对了。

　　房间里就四个人，一人拿一双筷子，哪来的七八只手去抢吃的？

　　俞期一怔，猛然抬头仔细去看，只看见大家已经结束了“肥牛争夺战”，一个个坐在那里埋头苦吃。毫无异状。

　　俞期下意识按了按额头。他看错了？

　　正思索着，他的肩膀被人重重一拍。

　　俞期回头，看见谢无盛笑着望他：“老板，怎么站这里啊？”

　　“没什么。”俞期若无其事道，“你刚刚去哪了？”

　　“吃撑了，散散步，消食。”谢无盛坦然。

　　“哦。”俞期觉得自己果然想多了。

　　两人一时安静下来，顿了顿，谢无盛忽然道：“这个给你。”

　　俞期诧异地扭头，看见谢无盛递上来一条串珠。他下意识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因为对这种东西研究不深，俞期只能看出这串珠是木制的，但瞧不出具体是什么木头。他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竹子，觉得质地很是细腻，在白炽灯下隐隐透着一层润润的光，勾人注意。

　　俞期抬头看谢无盛：“这是……你刚刚买的？”

　　谢无盛胡乱点点头。

　　俞期迟疑了一下：“其实我刚刚真的不是想要串珠……”

　　“没事。”谢无盛笑，“我想送。”

　　“拿着吧。”他往房间里走，进门后忽然扭头，冲俞期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老板，都说这种串珠有灵。不管是不是真的，你不如随身戴着，图一吉利吧。”

　　俞期懵懵地点头：“好。我会的。”

　　他琢磨了一下谢无盛那个笑，实在看不透是什么意思。

　　那串珠被俞期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也看不出别的名堂。俞期也不多想，顺手戴在了手腕上，转身去前台结账。

　　这一顿火锅，直接让俞期在这家火锅店“荣升”为超级会员。

　　前台收银员给他递会员卡的时候，眉开眼笑的：“老板，欢迎下次光临哈！咱们这卡可以打88折的！”

　　“一定一定。”俞期把这张“宝贵”的卡小心翼翼收好。

　　其他人已经出了隔间，排着队感谢老板请客。

　　俞期笑笑，心里盘算着清库存需要尽快提上日程。

　　出了店门，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小城镇入了夜，安静了很多，有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古朴之气。

　　俞期和来时一样，走在大家的身后。

　　隔着几步远，他听着前面几个人的嬉笑，看着他们打闹，忽然觉得时光走得安逸从容。

　　就像前面不知道谁的九条尾巴，摆的那么悠然自得，挺好的。

　　……等等。

　　尾巴？

　　九条尾巴？

　　俞期一惊，揉了揉眼睛，瞪大了看前方。

　　前面就是四个人，吊儿郎当地走，嘻嘻哈哈地笑。都是人，哪来的尾巴？

　　俞期用力按了按眉尖。吃撑了，看错了，嗯，一定是这样。

　　一旁的谢无盛扭头打量他，低低笑了声，问：“怎么了，老板，眼睛不舒服？”

　　“有点。”俞期嘟囔，“可能之前加班加多了，现在突然清闲下来……脑子里净蹦怪事。”

　　谢无盛道：“我们这里，日子就是很清闲。清贫，但闲。老板你就当休个假吧，好好休息休息。”

　　他说着，手顺势抬了起来，看上去是想顺手给俞期来个头部大保健。

　　就是手指还没碰到俞期，他手就缩回去了，一副什么也没干的样子。

　　俞期也没在意，点点头，自己用手狠狠揉了揉风池穴。

　　回到当铺，和其他人打过招呼，俞期早早洗漱完毕，规规矩矩躺倒，等着睡觉。

　　也许是真的累坏了，他脑袋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也不知这睡了多久，迷蒙间，俞期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

　　下雨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过了会儿，俞期隐隐约约感觉不对。这声音不像下雨声那样，密集连贯不停歇。

　　每一次“滴答”声过后，都会有些微的间隔。

　　就仿佛有一个人，穿着湿漉漉还滴水的衣服，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每走一步，水滴就跟着步伐掉下来一滴，所以才有了声音的时间差。

　　俞期心下一凛。

　　他头脑清明了许多，差不多已经清醒了。

　　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睁不开。

　　不仅眼睛不能睁开，手、脚、头……浑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动弹不得。

　　俞期心头发紧。

　　他默默用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手指尖上，用尽各种办法，想要让它动一动。

　　但他的手指就仿佛离开了他的身体一样，完全不受控制。

　　正在这个时候，俞期听见“滴答”声加快了。听上去是那个人，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接着，俞期闻到了一股极其腥咸的湿臭气。这股气息不是一缕一缕飘来的，而是像一床被泡在海里七八天、几乎腐烂的被子一样，劈头盖脸地压了上来。

　　一瞬间，俞期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他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另一种低沉粗重的呼吸声。竟然是这个“被子”发出来的。

　　……进来的不是人！俞期警觉。人类怎么可能是这种状态？

　　到底是什么？

　　俞期并没有尝试去睁眼一探究竟。他努力把心神定下来，让呼吸和心跳都维持在平缓的状态下。

　　他依然竭尽全力，把精神力完全向手指尖集中。只要能从这种“鬼压床”的状态里解脱出来，管它是谁，俞期总能逃跑吧。

　　可手指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要是能咬牙的话，俞期估计能把自己的牙给咬碎了。

　　他现在倒是宁愿能咬碎牙，至少代表他能动了。

　　压在身上的腥臭气息又重了几分。它本是没有实物感的，可这浓重的气味一层一层叠上来，仿佛是在往俞期脸上糊上一层又一层的湿纸，真是要了命了。

　　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完。俞期在心里叨叨，管它什么，随便哪能动一下啊！喂！至少让我手臂能挥一下，把这玩意从我身边弄开，让我喘口气啊！

　　他这念头刚落，忽然感到自己手臂上，有什么东西灼烧了一下。

　　跟着，俞期的那条手臂，忽然不受控制地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明明什么也没碰到，但压住俞期、让他几乎窒息的腥臭气息，猝然散开了。

　　一声怪异的闷哼，从房间的另一边传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了墙上。

　　能动了？俞期激动。他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身体依然不受控制。

　　而“滴答”声再次响起，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伙，又一次向他逼近。

　　我去。能不能给个痛快的！俞期气。这样躺着不能反击真的比死还难受好吧！

　　他发誓，自己要是死了，做鬼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家伙，好好数落数落他。妖怪吃人也要有基本法的吧？不能搞虐待啊！

　　那家伙近了，又近了。

　　就差最后一步，它就能再次卷土重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俞期却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嘶吼，响到一半，被生生掐断了。

　　那让俞期窒息的腥臭味，突然剧烈了很多。只是这次不是冲着俞期来的，而像是那个家伙，在濒死挣扎，迸发出全部的力量，依然难以摆脱命运。

　　俞期敏锐地意识到，有人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他。是谁？

　　他努力去听，只隐隐听到极为低沉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他确实……可我在……你也敢……”

　　声音有那么一两分耳熟。俞期的好奇心被拉到了满格。

　　还没听出来所以然，腥臭气忽然完全散了。空气猝然清新，沁人心脾。

　　有人走过来，隐隐带起一阵清风，忽然把俞期的意识，吹得有几分混沌。

　　有一只沁凉的手，轻轻贴在他的额上，很舒服的感觉。

　　那个低沉的声音道：“睡吧。”

　　这仿佛是个安眠的咒语，俞期的意识瞬间跌入了沉眠。

　　再次清醒过来时，俞期刷得睁开眼，猛然坐起身。

　　他的身体非常忠实地执行了他的想法，不存在一丝脱节。

　　俞期有些懵，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脖子、手臂……嗯，都是正常的。

　　所以，昨晚上经历的一切……是做梦？俞期恍惚。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臂上挂着的那串手串。

　　昨天好像就是这只手臂，忽然传来了灼热感……

　　俞期想着，抬手摸了摸串珠。触感温润，很舒服，但完全无法想象这东西怎么能突然如此灼热。

　　看来真的是个梦。俞期想。

　　他来归云镇才一天，就出现了这么多古里古怪的“幻觉”和“梦境”。996后遗症么……

　　俞期想着，打了个呵欠，随手换好衣服，起床准备去洗漱。

　　拉开门的时候，俞期突然发现，门边的墙上，有一片暗沉的印记。像是有一张面积挺大的湿纸，贴了上去，把墙给濡湿了。

　　俞期凑上去仔细看，鼻端隐隐嗅到一股腥臭味。

　　和昨天夜里那个“梦境”里的腥臭味，一模一样。

　　俞期怔在那里。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有人在喊：“老板呢？老板啊！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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