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鸟鸬鹚

　　前言
　　鸬鹚，又名水老鸦、鱼鹰。
　　鸟类。身体比鸭狭长，体羽为金属黑色，善潜水捕鱼，该鸟可驯养捕鱼，是常见的笼养和散养鸟类。
　　第一章缘由
　　溪水湖，一叶扁舟泊于湖畔芦苇丛中。船头木檐上，一只通体黑色，黑羽上带有紫色光泽的鸬鹚，停在上头。
　　它黑溜溜的眼凝望着平静的水面，神色间竟有几分懊恼。没错！那心烦气躁的情绪就是从这只飞禽周身散发而出的。
　　绛沐用它那锥状长而尖的嘴，啄了啄自己的背羽，更加烦躁不安起来。
　　想他堂堂龙王三太子，是何其尊贵的身份，不久前受父王所托，前往仙界给弥陀佛祖祝寿。不过是小酌了几杯，醉倒在弥陀佛祖的菜园里，压倒了一株刚开黄花的青黄瓜，就被佛祖贬下了凡尘，成了一只日日替人捕鱼度日的禽鸟鸬鹚。
　　不过是压死了株黄瓜苗，可任凭龙王如何求情，佛祖就是不依不饶。说他藐视生灵，钝气太重。只有顿悟了众生平等才能重回天庭。
　　对于白日里为水鸟，夜里才能回复人形的这件事，自认玉树凌风的绛沐十分懊恼。
　　特别是……
　　“来来……来吃饭喽……”从身后船仓走出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件花布衫，脑后一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直垂至腰际。
　　她长相周正，算不上美丽，小脸上是经由常年日晒风吹留下的健康古铜色。
　　“今天你们捉了不少鱼，每个都有奖励。”名唤丫妹的少女拎了鱼篓，笑眯眯地说着。在她脚下早已聚集了大大小小的鸬鹚，煽动着翅膀，又蹦又跳争着抢食。
　　等到丫妹扔出一条又一条的小鱼，那群水鸟你争我夺，好不热闹。
　　绛沐一动未动，冷眼旁观，心中大感鄙视。
　　禽兽就是禽兽，生来只为吃食，还要被凡人奴役来捕鱼作乐。活到这份上，还不如早死早托生来的快！
　　“旺财，快过来！再不来吃，等下鱼可都要被吃光了！”
　　那头不知死活的丑丫头连连朝他招手，又从鱼篓里掏出了条最大的鱼朝他摇摇。
　　旺财……要是水鸟也有表情的话，绛沐此刻一定是被气黑了整张脸。想他堂堂龙王三太子竟被唤作旺财！！他又不是狗崽，简直俗不可耐！
　　低俗至极。
　　他以眼角儿余光飞快扫了她一眼，立刻高傲地扭过头去，以示鄙夷。
　　怎奈，区区凡夫俗子怎知天神心思。丫妹看绛沐不理他，径自走到了船头，口中还喃喃自语着。“……旺财可是前几日集市上刚买的，连鱼也不吃，别是病了吧！”
　　绛沐也不理会他，闭了眼，只当没听到。
　　说时迟，那时快。趁他不备，丫妹一把抓住了他长长的脖子，硬是用手撑开了绛沐长长的喙，把只肥肚鱼硬是塞了进去……
　　“多吃点，赶快好起来。”
　　满嘴的鱼腥味，令他几欲作呕。偏偏又摆脱不了丫妹的钳制，无论他如何张开翅膀，左右挣扎，死鱼还是一只又一只被硬灌下腹。
　　绛沐两眼一黑，背过气去……隐约间还听得丑村姑低声呼唤。
　　“旺财，醒醒啊旺财！你可不能死啊旺财！”

　　第二章茅房
　　夜深，亥时子初刚至。
　　悠悠转醒，绛沐恢复了人形，自圈养鸬鹚的仓房里狂奔而出，趁着夜色奔至以稻草堆积而成的茅房中。身为神体，本是百毒不侵，无病无痛。可来了人间这身子似是突然精贵起来了。
　　绛沐吐了拉，拉了又吐，如此这般反复了不下十余次，终是体力不支，双腿一软跌在茅房旁，晕了过去。
　　丑女！！他要生吞了她！眩晕来袭，绛沐失去意识前，还在想自己生吞下去的死鱼……到底放了多久？又腥又臭，恶心至极！！
　　片刻后，腹中又是一阵绞痛，绛沐悠悠转醒。
　　简陋的茅草房中，小木桌上烛光如豆。他强睁了眼，发觉自己正躺在张……床榻……上，如果这也算是床的话！
　　身娇肉嫩的龙体，早被身下藤席下凹凸不平的土炕弄得生疼，不用说，一定是早就瘀青了。
　　绛沐黑着脸又把佛祖咒骂了几十遍。
　　“你醒了？”丫妹端着一盆还冒着热气儿的水，进了门。淡淡的烛光下，她那瘦小的脸上被烟熏的脏兮兮的，甚为可笑。
　　绛沐知道这是她的家，想起她对他下的毒手，他真想把她变成只蚂蚁，踩死算了！
　　哼！只可惜自己的神力全叫佛祖封了去，随为人形也无法施展半分。
　　他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闭目养神，此乃眼不见心不烦。
　　“公子，你病的不轻，倒在我家茅房旁，我就把你带回来了……现在觉得好点没？”她关切的问。
　　他不答。
　　“公子。”丫妹又问了一声。
　　绛沐还是不以理睬，继续装睡。
　　“莫非是睡了？还是替他擦擦身子好了。”一边自言自语着，丫妹一边把盆放在桌上，伸出手就要去解绛沐的衣衫。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立刻睁开了眼，惊恐万分的瞪着她。
　　向来都是他解别家仙子的衣衫，岂有被解之理？
　　莫非这一身鱼腥的丑女是窥视他的美色，想趁他软弱无力之际，行非礼之实？
　　“别……碰我！”绛沐用尽全身仅存的最后一丝气力虚弱的说，手臂刚想抬起至半空，又无力地落了下来。
　　“你醒了。”丫妹欢呼了一声，后面显难色。“你吐了一身，要是不清理清理，也太臭了。”
　　绛沐一闻，果然所言非虚，衣衫上还粘着些淡黄色的污水，零星有些小片的鱼鳞……胃部猛一收缩，他紧跟着干呕起来。
　　丫妹赶紧将他扶起半靠在自己身上，也不嫌弃，以双手拍在他后背，帮他顺气。很奇异，恶心的感觉被她逐渐抚平，绛沐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些。
　　“水……”他有气无力地说。本不想屈尊降贵和个凡人讨水，怎奈何实在口渴难忍。正是所谓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她赶紧拿来杯水，喂他喝下。“公子怎会跑到我家茅房？到底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瞧了大夫没有……
　　那头，她问的正欢。这头，喝下水的绛沐，肚子又翻江倒海折腾起来。
　　“姑娘……”他咬牙隐忍。“烦劳……烦劳你搀着我去趟茅房……”
　　“……”
　　瞧着丫妹膛目结舌的模样，绛沐深感挫败。
　　这次人间受罚，可真是把仙家的脸丢的一干二净了！

　　第三章歹心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整个后半夜，丫妹扶着绛沐就在往返茅房的路上往来了无数次。快到天亮，丫妹喂给他吃的不知名草药才算是发挥点儿功效，他的腹中好受了些。
　　被连带着折腾了半宿的丫妹，早就敌不过周公的召唤，伏在床头呼呼大睡。
　　望着她偶有口水流出的不雅睡颜，绛沐眯起了眼，眸中有了几分杀意。要是丫妹死了，他的飞禽生涯就会好过很多吧！不必每日被她赶去抓鱼，也不必被塞进那些恶心的死鱼烂虾！
　　她无父无母，家贫如洗，活的艰辛、渺小，让她早日轮回，绝对是件大慈大悲的好事……只是，绝不能经由他手了却了她的性命，这事还要细心盘算盘算！
　　绛沐迷迷糊糊合上了眼……
　　清晨，曙光微露。丫妹揉了揉酸涩的眼，伸开双臂抻了个懒腰。
　　“公……咦？人呢？”她左看看右看看，十分差异。床榻上，早就不见人影，一只鸬鹚鸟正伏在那里闭目酣睡。
　　“旺……财？你怎么进来的？”她识得这只骄傲的水鸟，可它不是应该被圈养在仓房里吗？那位公子又跑到哪里去了？迎着第一缕曙光化为水鸟的绛沐懒得瞧她，一动不动。
　　“这里可不行，你还是应该回到自己的窝里。”丫妹义正词严地教育了它一番后，把它抱回了仓库。
　　绛沐很是无奈，却又无可奈何。
　　仓房里，中水鸟一看到主人，以为是有了吃食，全都上蹦下跳。丫妹把绛沐放下，关了房门出去。
　　绛沐全缩在角落，绝不与一干蠢鸟同流合污。
　　结果……一只体形较小的雌鸬鹚朝它这边跳来，正踩在它身上。
　　蠢鸟……还不滚下去！！他老人家的腰……绛沐在心里把丫妹又咒骂了无数次。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五六只鸬鹚在丫妹的驱赶下上了小船。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巴虎村里十户有八户是靠养水鸟捕鱼为生。新一天的早晨，撑起小船，迎着朝阳，荡起片片涟漪，丫妹凭着去世父亲传下的经验朝着鱼群聚集的地方划去……
　　绛沐也不例外，不同于其它鸬鹚的精神百倍，它懒洋洋的连眼都不愿睁开，仍旧是四肢无力，虚弱之极。
　　将每只鸬鹚的颈部用线绳绑住。这样它们捕到鱼后不能直接吞下入腹，才会回到渔船上，把鱼吐出。
　　丫妹驱赶了几只下水，轮到绛沐时，它直接鸟腿一伸，躺在甲板木上硬挺挺的装死。
　　“病的很严重啊……”丫妹蹲下来摸了摸它的黑羽，担忧的低声自语。“看来要带去镇上找大夫瞧瞧了。”
　　她抱起绛沐，将它安放在舱内的草席上后，才出去继续赶鸟捕鱼。
　　这丑丫头还有点儿慈悲心肠！烂好人一个！它动了动，找个舒适的睡姿，继续偷懒。这一觉直睡到正中午，所有的不适统统消失，全身敏捷而有力。
　　绛沐抖了抖翅膀，活动下鸟体，踱步出仓。不远处的鱼篓里，只有巴掌大的小鱼两三条，看来今天飞禽们的收获实在不怎么样。
　　它低下头，啄了啄利爪。
　　“旺财，你没事了？”正忙着赶鸬鹚下水的丫妹一看它出来，连忙跑了过来一脸的惊喜。
　　不好！它心里暗道。要是让她看出自己无事，还不是要赶它下水捕鱼，和那些个畜生一同劳作……立刻，绛沐的鸟身踉跄几步后跌在甲板上，并哀怨地瞧了她一眼，继续病重。
　　“唉……好像还是不行啊。”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
　　晌午刚过，丫妹收了鸬鹚和船，背上个小背篓，把少到可怜的几条小鱼和绛沐一同装了进去。无力抵抗的小小可怜鸟儿只得吃力地将鸟头伸出背篓外，想要离脚底下腐臭的鱼腥味远点儿。
　　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了半个多时辰，绛沐被带到了康城的集市。几条小鱼交到卖鱼的摊位那里只换回了十几文钱，丫妹问了问，也不过只能换来半小碗米。
　　她把铜钱拿在手中颠了颠，垂涎地看了看粮店门口堆放着的大米和白面，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背着背篓离开了。
　　看吧！无钱无势，没有高贵的出身，连吃食都不能自足，不如早死！绛沐暗想。
　　丫妹走到一家药铺，负责抓药的小斯看到一身邋遢的渔女，本来挂在脸上的媚笑，马上被冷淡所取代。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我的鸬鹚病了，能请郎中给看看吗？”她指了指背上的绛沐，怯生生的问。沾满黄泥的草鞋把地上踩出了几个脏兮兮的脚印，丫妹咬着下唇，小手揉扯着自己的衣角，有些拘谨。
　　“水鸟二十文。”
　　“……”她从钱袋里掏出所有继续，数来数去只有区区十八个铜钱。“我只有十八文，能便宜点儿吗？我家的鸟病的很厉害，说不定快死了。”
　　小厮立刻换上副鄙夷的嘴脸，那眉毛皱的几乎要打成死结。“没钱看什么大夫？人都医不过来，何况是畜生！！”
　　“可它也是一条命，知道饿，知道疼，能不能……”
　　绛沐闻言愣了一下，它倒是从未想过渺小如尘埃一般的生命是否会有任何感受，丑丫头颇具参佛的慧根。
　　“穷鬼还敢来医馆？你滚不滚？”小厮也不啰嗦，直接拿秤杆赶人，连推带踹将丫妹推出门外后瞪了她一眼，捏住鼻子。“呸！真晦气！全是臭死人的死鱼味！”
　　丫妹被推倒在石子路上，正压在绛沐身上。它惨叫一声，挣扎着抽出被她压在身下的鸟头，被砸的眼前金星乱冒。
　　刚想借机会用嘴啄她两下卸卸愤，绛沐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她长有老茧的手心被地上的不知什么蹭破了几处，正向外渗出殷虹的血。
　　绛沐的心头升起种前所未有的怪异感受，常见海底妖兽食人嗜血，鲜红的颜色染红一大片水域，他都无甚想法，偏偏今日见丑丫头流血就觉那抹红色甚为碍眼！！
　　丑丫头该死！医馆小厮更加该死！！
　　把它的若有所思当成是怜惜她这个主人，丫妹倒是很欣慰，赶紧抱起它细细检查的一番。“没关系，咱们再去别家大夫那里看看，城里能治禽鸟的郎中不少。”
　　她朝它笑笑，笑容竟也没那么丑的可怖，反而如日光般的明媚。一瞬间绛沐竟看的愣了，难得老实的被回背篓，没做挣扎。
　　小巷拐角的阴暗角落里，一个高大的黑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望向丫妹的目光里闪烁着贪婪和垂涎……

　　第四章陷阱

　　问来问去，城中的禽鸟大夫都不愿医治无钱的禽鸟，无奈之下，丫妹只得带着它原路返回。
　　她要穿过的龙潭山经常有旅客、商团途径，野兽罕至，连小兔子，松鼠都很少出没安全的很。
　　只是，有些人往往比野兽更加可怕！！
　　“小妹妹，你要去哪里啊？嘿嘿嘿嘿！”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不知从何处冒出，邪笑着缓缓朝她靠近。一双贼眼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好！绛沐只差没有拍手称快，无论是拦路抢劫，还是杀人灭口，亦或是先奸后杀，杀后再奸，都了却了他的一番心愿。
　　都不用自己出手就能解决个大麻烦，何等快哉！何等惬意！
　　“你要干什么？”毕竟还是年纪轻的姑娘， 遇到歹人立刻慌了手脚，傻了眼， 腿都迈不动步了。
　　“嘿嘿，你说我要干什么呢？”那人靠的越来越近，好像她是什么可口美食，甚为垂涎。“来来，到叔叔这里来……”
　　“啊……来人啊，救命，有强盗杀人了。”丫妹没命的喊了起来。绛沐如果此刻有手的话，一定会把耳朵给塞上，省得受这种魔音穿耳的折磨。
　　强盗啊，速速了结了这丫头吧！
　　那汉子到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瞧瞧左右。“强盗？哪里有强盗？”
　　“不就是你吗？”丫妹颤抖着指指男人，因为恐惧而在眼中凝聚的雾气终聚集成泪滴自腮边滑落。“我长得太丑了，绝对不合你的胃口，不然把口袋里的钱全给你，放我走吧！”她掏出钱袋，把里头所有的铜钱统统双手奉上，那一双枯干黑瘦的手一直抖个不停。
　　“我……”汉子表情夸张地指指自己，然后暴笑起来。“哈哈哈哈，小姑娘你瞎想什么？叔叔只不过是腹中饥饿，想要跟你买了你背的那只黑鸭烤来吃罢了！哈哈哈……”
　　“……”丫妹苍白的小脸上瞬间轮换了几种颜色，最后通红的底下了头。
　　绛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那个愚蠢之极的凡人，竟想把它烤来下肚！真是不知死活。

　　“怎么样？这里前不着后不着店，我又实在饿了，就出一两银子。这个价钱拿去集市里买十只香喷喷的烤鸭都够了……”他掏出一两银子，引诱着在她眼前晃了又晃，目光一直在绛沐身上打转，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它鲜美的肉味了。
　　那眼神儿令绛沐打心眼儿里发寒。
　　那丫头八成真的会把自己卖了吧！一只病鸟，又是难得的天价，它几乎已经能感觉到烈焰焚身的痛楚了。
　　它抬头望望斜下的夕阳。看天色，距太阳落山，能化为人体还要一段时间，恐怕它真是难逃此劫了！
　　就是不知鸟体经不经得烧烤，它会不会五神具灭。
　　“怎么样啊？小姑娘，只是一只黑鸭而已。”那男人继续诱惑。很满意丫妹么看着银子的双眼闪闪发光，人都有贪婪的本性，她也不会例外。
　　“……它不是鸭子，是鸬鹚！”丫妹喃喃地说。
　　“好啊，烤鸬鹚鸟我还真没尝过。”
　　“它……我不能卖给你！”挣扎了半天，丫妹终于有了回答，一双星眸内尽是坚定神色不再犹豫。“它帮我捕鱼，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样，现在还累病了。我怎么能为了银子让你吃了它？”
　　闻言，正苦思脱身之法的绛沐愣了。
　　“不过是只畜生，性命怎比得过人的性命，我再不吃东西可定会饿死的。小姑娘难道忍心看我活生生饿死？”男人可怜兮兮地摸着自己的肚皮，见利诱不成转为苦苦哀求。
　　绛沐听得真切，真想跳出背篓用嘴把他的眼睛啄出来。什么叫就是只畜生？什么叫比不上人的性命精贵？水鸟就活该被吃掉吗？
　　可……自己不也是这样认为？凡人无知愚昧，死伤根本不足惜，更别提飞禽走兽的性命了。
　　可如今，竟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因果？
　　“那你就吃这个吧，不要钱的……”丫妹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两个粗面馍馍，塞到了男人手上。“我还不饿，你先吃了，然后快到下一个镇上饱餐一顿吧！”
　　她不卖它了？绛沐狐疑，这么划算的一笔买卖，丑丫头一点儿也不放在眼里？还免费送上自己的口粮。
　　丫妹整整一天都没吃东西，绛沐知道她那四壁露风的家里除了还剩些鱼干外，在没有任何米面。
　　连自己都快要饿死的人还有闲情意志去管别人的死活！
　　也 ……幸好是丫妹的脑袋里少根弦，才得以保全它！第一次，绛沐竟觉得她看起来稍微顺眼了点。
　　回去的路上，绛沐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瞄着丫妹的背影……瘦小的脊背背负着生活的重担，无父无母，困苦度日却从未曾怨天恨命，坚强并乐观的活着。
　　……绛沐皱了眉，如果鸬鹚也会皱的话。不行，它受这丫头的影响越来越严重，竟也觉得她越发不差了，还是早些解决她这个麻烦，避免再生事端为妙。

　　第五章夜杀
　　刚一入夜，化为男身的绛沐扫了扫身上稻草,自仓房鸬鹚窝中起身,在小屋中找到了丫妹。
　　不出所料，丫妹对他的出现甚为吃惊。不过凭借绛沐那神界皆知的巧舌，仅是三言两语便叫心地淳朴的丫妹深信不易。
　　他乃当朝重臣之后，因遭奸臣所害，家族被诛，孤身一人逃到这邱乡僻壤，身重仇家奇毒，不得见日光，否则皮肤干裂，肠穿肚烂而亡。
　　“那公子白日是藏在哪里？”那丫头果然一脸同情，连忙倒了杯水，请他坐下。
　　“只能躲在山中不见天日的暗洞里，入夜才得以出来。”朝丫妹微微一笑，绛沐见她深信不疑，心下暗喜。
　　只见过村子里的粗俗农夫，今日瞧见他明目皓齿儒雅的笑，丫妹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顿时大乱方寸，一张小脸羞的通红，也多亏了她本就晒的黑，看上去也不甚明显。
　　绛沐心中大乐，自知自家相貌不凡，平日里就深受众家仙子所扰，如今要个小丫头动情自然是易如反掌。
　　因他说实是无处可去，又不想夜里也要守在山洞，丫妹便让他睡在榻上，自己在地上铺了张草席，习地而眠。
　　一来二去，在绛沐的刻意讨好下，没几日光景，丫妹对他已经是言听即从，日日为他烹煮好不甚精致的餐食，等着他入夜而归。
　　绛沐知道，几个窝头，清粥小菜，便已是倾其所有了。每每入口想起她日里在船头辛苦劳作，和仅能换回的微薄收入，绛沐竟觉得这几乎数得清米粒的粥也十分可口起来。
　　不如明日自己捉上几条大鱼来，也好让他沾点儿荤腥。
　　然则，他绝对不会是为了她才形势的！绛沐瞄了一眼正猛往自己碗里猛夹咸菜干的丫妹。
　　果然第二夜，他一进门，丫妹就兴奋的告诉他今日旺财捕到了条大鱼。当红烧鱼头端上桌后，绛沐的脸绿了一半……
　　三日后，绛沐觉得时机已至，便含情脉脉地约了她夜游溪水湖。丫妹自然红着脸答应，还将长发散开至腰际，自以为平添了几分妖娆。
　　绛沐暗暗叹气，对她东施效颦之举深感不以为意。
　　夜凉如水，漆黑的天幕上群星闪烁不停，如大碗一般扣照在溪水湖上，霎是好看。绛沐背手立在船头，迎着风紧了紧衣衫，被夜风吹的有些发寒。
　　丫妹将船划到湖心，这才抛了锚，稳了船身后走到他身边。
　　“绛沐，你身上中了毒，出来吹风不要紧吗？不如还是回仓吧！”丫妹担心的问。
　　“不碍事，倒是你别染了风寒才好。”他儒雅微笑，眼眸中尽是算计。他的打算是找个机会将她推入湖心，招来虾兵蟹将她死缠至湖底溺死，一了百了。
　　“你看，银河对望的牛郎织女星真是好看！”绛沐将她引到船边，抬手指着天幕中璀璨星斗，吸引她目光，另一只手暗中用足了力气朝她背后推去……
　　怎知此时船身右侧不远处本来波澜不兴的水面上突漾起阵阵涟漪，在月光的映射下清晰可见。
　　“你看，那里有条大鱼！”不愧身为渔女，见到大鱼兴奋非常，竟在他出手之际转了身去看鱼。
　　绛沐用了全力，一个身子不稳险些自己掉下水去，好在抓到了立在船头的桅杆，才不至于落水出丑。颠簸间一块系在绛沐腰间的天山白玉掉进水中，那是妖娆花妖送给他的定情之物，倒也无关紧要……
　　“怎么？什么东西掉到水里了？”丫妹听到动静，赶紧扶住了随着船身依旧摇摆不定的他，一点儿都没觉察自己刚刚逃过一劫。
　　闻言，绛沐那颗七窍玲珑心又生一计。
　　“我的传家玉佩掉到了水里，怎么办？那里头藏着我家族蒙冤的铁证，本想有朝一日能凭借它沉冤得雪……现在可如何是好？”他详装悲恸附在船头望着平静的水面，眼中泛出了泪光。“……我又不识水性，如何是好？”
　　“你别急啊……”看他这般模样，丫妹也跟着慌了手脚。“不如我下去看看，也许能摸上来也说不定。”
　　“不行，水凉又深，看也看不清楚，太危险了。”他立刻义正言辞的拒绝，把不舍和矛盾演绎了个彻底。
　　丫妹在水边长大，自然知道此时下水的凶险，可心上人的攸关性命之物落水，她又怎能视而不见？他已经够可怜了，现下也只有她能帮得上忙了。
　　“绛沐，可别小瞧了我的水性，这点儿小事儿还难不倒我！”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丫妹脱下了一双绣鞋，一跃跳入湖中，激起的水花半响也未能平复。
　　绛沐的脸上露出了诡计得逞的快意。虽正是初夏，但夜里深湖之水冰冷彻骨，即便是身壮如牛的年轻男子也耐不了一时半刻，更何况是个小小姑娘。
　　不消一是片刻，她定会溺水而亡，他连召唤虾兵蟹将的力气都省了，岂不快哉？
　　绛沐悠闲地盘腿坐在船头，静观水面……好一会儿后，丫妹浮上水面，喘着粗气，小脸上已然一片苍白，原本红润的唇也被寒水冻得发紫。
　　“……你莫急……呼呼……就快找到了，你再等等……”丫妹双手不停地划着水，见心上人满脸沮丧跌坐在地，自然想出声安慰几句。可这一开口到不打紧，一口湖水趁机生生灌入她口，呛的她猛咳出声，身子也猛然下沉，扑腾了几下这才又浮了上来。
　　她的水性，似乎也没有多好！
　　他不自觉蹙起眉心,下意识想上前拉她一把。看她那狼狈的模样，竟起了一丝不忍。
　　绛沐啊绛沐，他本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更被佛陀认定毫无怜悯之心。如今只因为丫妹对其一点点儿的小恩小惠，便有了不忍之心？实在可笑至极！
　　双拳渐握，他迫使自己撇开这些纷乱的思绪，在她从又下沉之前，假意又开了口。“丫妹快回来，太危险了，要是你出了事，该怎生是好？”
　　听到他这番说辞，丫妹心头一暖，拼命地吸了口气，潜下深水，下行之前还不断安慰。“你的东西……我一定会找来。”
　　心上某处摸不到的角落，被什么轻轻地拨拉了一下，望着重又恢复平静的水面，他竟出了神……
　　皎洁月色下，丫妹上上下下不停潜伏，晶莹剔透的水花在银光的映射下如颗颗宝石闪着璀璨耀眼的光，在光环中的那人，一习长发如黑段一般披在她身侧，一直延伸，披散在水中，如梦似幻，如妖藻一般动人心魄。惨白近乎透明的小脸上，眉心的死结久久不开，早就没了血色的小嘴上一张一合，拼命吸气……这一刻她平庸的模样在隐忍坚持中闪闪发光，令他难以移开视线。
　　“我……我会……找到的！”轻弱的声音几不可闻，她强挤笑容，还未等说完便不由自主沉入水中……这回，她应该不会上来了吧！绛沐想。
　　终是解决了个大麻烦，白日里他无需再被赶着捕鱼，不必详装和那些蠢鸟争食。更不用是不是想起她说过的那些什么众生平等的无聊理论！
　　可，为何他没有预期中的欣喜？
　　远远没有？
　　久久，水面再无动静。绛沐凝眉俯身向下望去。这回真死了吧！或许她会成为湖底众鱼的吃食，亦或许她的尸身被水藻湖妖缠住，永锁湖中。
　　一只颤巍巍的手臂猛地伸出水面，抓住了船沿。
　　绛沐的心狂跳了一下。
　　天山白玉脱水而出，被劳劳的抓在另一只苍白无力的手中。丫妹由湖水中探出头来。“找……找……”
　　话还未说完，早就虚脱无力的丫妹整个人缓缓沉入水中，那抓着船边的手指也跟着一根一根松动，滑落。
　　只有那白玉玉佩依旧被高高托出水面，映射着润泽的光，格外动人。
　　没及细想，绛沐飞身探腰抓住她寒若玄冰的手，一把将她拉出水面，抱在怀中……那人早已冻僵，好半天才有了知觉.
　　“看，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丫妹颤抖着将玉佩塞进他手中，憨憨一笑。
　　绛沐将她揽入怀中，久久无言。就这样抱着她在船上随水荡漾。
　　凡人一世区区几十载，罢了罢了！就让她陪伴身侧，想来也无甚大碍吧！
　　绛沐微微一笑……
　　然则未出几日，绛沐深深地觉得当日的一时手软真是愚蠢至极！
　　入夜，他一脸阴沉地进了小屋，对上正将白面馍馍摆上饭桌的丫妹。
　　“你生气了？有谁惹到你吗？”她瞧见他面色不善，立刻上前询问。
　　绛沐的脸色又跟着黑了几分。白日里，他化为鸬鹚跟着她上船捕鱼，谁知丑丫头不知听谁说了，愣是把他抱进仓中与一只母鸟配……配种！大惊之下，堂堂神仙被只畜生追的满屋乱跳，真是有违仙家风范！
　　而如今，她还一脸无知地前来发问！
　　气到至极，绛沐大喝一声。
　　“没事！吃饭！”
　　第六章祭祀
　　如此平安过了数月，转眼年关将至。丫妹被村里的大家族长找了去，回来后便一脸的愁云惨淡，闷闷不乐地独坐在船头。绛沐以为又是为了交船租的事发愁，特别下水捉了几只值钱的肥大鲑鱼。
　　往日里，她早就该雀跃地跳起来搂着它的脖子亲上几口了。可今日，大鱼摆在眼前竟像是没看到一般。
　　不对！大大的不对！夜晚，可任凭他如何询问，她却像没事人一样笑颜以对，以为他没看出她眼中的苦涩。一夜，她说。她要远行，无法照顾他了，要他不必再来。她亦不会再回来。
　　绛沐无语，知是什么事将要发生……
　　果然，第二日一早旭日东升，绛沐在仓房听到敲锣打鼓悦耳吉乐，一直从村口敲锣打鼓到她家门口。一身大红喜服的丫妹被搀扶着上了八抬大轿，村子里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来送行，没有欢声笑语，有的只是隐隐抽泣。
　　绛沐这才知道，年关将至，年兽出世。为免遭年兽祸害，村里每隔十年会依照年兽的指示献上纯洁处女沉入湖中与年兽结亲，而后供年兽吃食。
　　而今年，被选上的便是丫妹。
　　难怪她说不让他再来，难怪她说再也不会回来。是早知道有去无回，才有此说辞的吧！只为了让他宽心！
　　瞧见丫妹那强装镇定的小脸，和罩在喜服下不住发抖的弱小身躯，绛沐心上大痛。连忙展开双翅以笨拙的鸟身追赶着送亲队伍，一路颠簸，跌跌撞撞，好几次它都差点儿没被踩在人群的脚下。
　　它真是痛恨这一刻渺小的无力。
　　盛大的祭天仪式一直持续了整整一日。落日彩霞漫天，绛沐好不容易赶到湖边，正瞧见无助恐惧的丫妹被八个壮汉绑在根柱子上抬起沉入了湖中……
　　绛沐的心顿时纠成一团，连忙飞身扑入水中，深深潜入……
　　溪水湖底，九转山年兽被天界诸神驱赶后，久居此处。说起这年兽，绛沐还曾与它见过数面。当年它潜入东海偷取龙宫的定海宝珠，正是绛沐将它擒住，算来也是孽缘一段。
　　年兽所居之殿，白骨累累，正是近千年来被无知凡人送来的新娘。
　　“瞧瞧，这是谁来了？”年兽大摇大摆地游了出来，近似于犬类的头颅摇晃不停，一双兽眼得意非常。“……堂堂龙宫太子，如今到成了只水鸟，真是老天有眼！”
　　绛沐气愤难平，怎奈身无半点法术，又不能化成人形，实是束手无策。
　　“想来太子驾临应该是为了这丫头吧！”年兽自口中吐出个泡，那泡儿越涨越大，将湖水与其隔离，陷入昏迷的丫妹赫然身在其中。
　　绛沐一急，奋不顾身冲了过去。那年兽看的清楚，狞笑着又吐出个泡泡，把它罩起，令它半分也动弹不得。
　　丫妹……它左右冲撞，狼狈不堪，引得年兽哈哈哈大笑。
　　“呀呀！说起这丫头跟您还大有冤缘呢！”年兽指了指丫妹。“她不就是你在佛祖菜园压死的那一株小黄瓜吗？上一世她因你而死，这世被我吃掉，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绛沐不敢置信的望着丫妹，她是那株小苗？
　　“幸亏因你她从新投胎，这才能让我遇见。要知道吃了深具佛缘的这丫头，对我的法术可是大有长进的！”
　　话音未落，它狞笑着以前爪生生将她一条手臂撕下，塞进嘴巴……
　　“啊……”剧痛袭来，丫妹登时清醒，满脸扭曲，豆大的汗水纷纷滑落。左臂断裂，一截白骨暴露在外，上面还挂着几条碎肉，已然是血肉模糊。“……救我……救救我！”
　　“好吃……真是人间美味！”年兽嚼的啧啧有声。丫妹鲜红的血自它嘴角儿滴落，一截小指跟着掉落在地。
　　还未啃食完毕，它又迫不及待撕下丫妹的另一条臂膀。
　　丫妹！
　　绛沐有口难言，只能以鸟喙不断啄结界，以求冲脱。
　　“呜呜……”疼痛难忍的丫妹，终是看到了它。“旺财……你是我的旺财。我不想被吃掉！我还没跟绛沐说我喜欢他。旺财……旺财……”
　　一声紧过一声的呼唤，一声低过一声的哭啼，声声如剑刺向绛沐的心房。
　　她喜欢他，他从来就知道。可丫妹却从不知，他也是喜欢她的……血染红了近身的水域，丫妹的眼终于不再睁开，连呼吸也已几不可闻。将她四肢吃的半点不剩的年兽，舔了舔滴血的下唇，终扑上去咬住了她的脖颈……
　　绛沐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飞身撞上结界，眼前一黑，再无半点儿知觉……

　　“旺财，快过来！再不来吃，等下鱼可都要被吃光了！”
　　“它帮我捕鱼，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样，现在还累病了。我怎么能为了银子让你吃了它？”
　　“绛沐，快来吃饭喽！”
　　朦胧间，那一言一语，音容笑貌再也不见……

　　尾声
　　“绛沐，你此番归来必定对众生平等有所领悟。那株被你压死的小苗，因观音菩萨赐予的一滴甘露又活转了过来，就交给你照料吧！”
　　百年后，佛祖召见归来的龙王三太子，并将菜园里的一株小苗交到他手中。
　　翠绿的芽苗生机勃勃的生长着，几片嫩叶在微风中正遥遥地像他招手，正如同那记忆中永难磨灭的身影……
　　绛沐痴望着手中的小苗，登时红了眼眶。
　　丫妹……是你吗？他颤巍巍地抚上那弱小的枝叶，泪眼中浮上笑意。
　　曾经的一瞬，谁说不是永恒呢？（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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