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乱写：第101种结局

　　前几天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我一个人跑到门口堆了个雪人，把手冻得生疼，被几个路过的老太太鄙视了一下。门房女人有个大眼睛的男孩，大概八九岁的样子，长得圆头圆脑极为有趣，又很精明，时常被他妈妈派遣来收清洁费，还帮大人卖啤酒。他家有个小冰箱，夏天总是把啤酒冰在里面，拉开门的时候一层层像排满了手榴弹。我看见他的脑袋在玻璃上一探一探，就招手叫他出来。跟这小孩齐心协力堆好雪人，互相挥着红萝卜似的手说再见，他回他屋，我回我屋，就此消磨了一整个下午。回家后手脚麻木，一头扎进被窝不愿意出来。
　　后来偶尔经过窗子瞥见雪人的半个身子，又觉得很没劲。第二天有辆汽车要停在那块地方，把它给平蹚了。我也觉得理所当然之至。不过门房的小孩气愤得很。我出去买东西时他特意跑出来控诉，见我无动于衷的样子，于是又被鄙视了一下。
　　大人都是这么没劲。他肯定这样想。
　　
　　真是冷。暖气来的那天我欢欣鼓舞。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洗过的袜子都搭到管子上去。我妈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向她汇报了这个好消息，她又絮絮地问我屋里冷不冷，病好了没，还吃不吃药，要不要她来照顾我。
　　大人都是这么没劲。要搁早两年，大概我也这么想。虽然现在仍然觉得某些问话其实毫无必要。但你知道她心上总是牵挂着你，任何关于你的鸡毛蒜皮。怀着感激的心情回答，有一搭没一搭。
　　我不喜欢过冬天。寒冷总是令人不振，手缩在袖子里，鼻尖缩在围巾里。我喜欢夏天，很热很热。
　　
　　这段时间生病了，慢性病，得吃中药。拿小沙锅在厨房煮，一天到晚满屋的药气。但是早没半点奢侈情绪去自怜。幻想自己是多愁多病的林妹妹？免了。饶是全神贯注，往碗里倒的时候还咣啷一声，把锅盖给砸了。笨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从前的恋人打电话来提议一起出去吃饭。我说不了，外面太冷，不想出门。他说你自己在家吗，我去你那儿给你做饭好不？我告诉他不太方便。他说，别误会，我只是觉得烦闷而已。你要是有别的约会就算了。我说我知道。他说，那好，下次有时间再说吧。我说好。然后彼此道别收线。其实他不过来的话我大抵也是一个人呆着。
　　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想就这么一个人呆着。想到如果要跟任何人讲话就觉得懒。包括他。
　　虽然现在与他相处得这么友好。你是这个城市里我最好的朋友，他说。我也这样觉得。隔三差五，大事小情，有商有量。会彼此出谋划策，谁郁闷了能得到对方的开解。分开的两个人不可能有更圆满的结局了吧，好象离婚了还是朋友的最佳诠释。虽然在小说或电影里，这样的结局太不够荡气回肠。没有生离死别，没有永不相见，没有藕断丝连的留恋，没有此情可待的怅惘，没有一朝错过眨眨眼那人已属旁人的难堪，甚至连遗忘，都没有。像谁写的那样的遗忘了曾经深爱过的人，平静的余生里关于那段往事绝口不提，到老到死。而我与他如此地有来有往，心无芥蒂得简直空洞。好象走亲戚一样。现实中最好的结局对故事来说往往是最糟的。笑。可是如果一个故事可以有１００种结局的方式，却往往发现，其实我们最终得到的总是第１０１种。
　　所以大家要去看电影吗。看那其余的１００种可能。
　　
　　相处得如此友好的他。有时让我难以相信那些过去是真实的。当年似乎也着实地折腾了一通来着。这个城市里我最好的朋友，是因为他才来到此地的，辗转纠缠，那种种的过往，我一样也没有忘记。但是心里面怎么已经漠然得像在看别人的事。是这样灰尘一样的漠然，连灰烬都不是了。于是我很怀疑关于旧情复燃的说法，对于我和他来说，再也不会有足够的温度来点燃。
　　于是当我推掉他的邀请的时候他可以开玩笑说老情人就是不及新情人热情。因为知道我不会误解。
　　遗忘了的还可以再想起来。熄灭了的可以复燃，但冷却了的就真的很难再热了。只剩下余温。我知道，他也是知道的。
　　他对我这么温和。渐渐地，我也视作当然。共同生活的日夜里永不停息的战火纷飞，很快抹杀得不剩半点尴尬。人这么容易习惯环境。
　　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吧。想来。像歌里唱的，谁的心里也有过年少时纯纯的爱，或是天雷地火。然后，无疾而终。
　　第１０１种结局。你终于知道，不在任何荡气回肠之内。
　　
　　我知道谁也没有骗过谁。时间不曾欺骗过我。那些欢喜都是真的。那些悲伤也都是真的。但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
　　这也是真的。
　　有时我觉得自己只会记忆，不会回忆。
　　
　　有时让自己相信想念着某个人。有甜蜜的紧张心情，也会为他猜疑和忐忑。深夜的长途电话。数着日子等他的归期。一切感觉都是如此的真实，但后来终于发觉其实每一次，在他回到我身边之前就已经失去期待。原来所有的感情都不是假的，但却是做出来的。像一场太投入的戏。
　　……也跟真的差不多吧？或者，本来就是真的。我渐渐分不清了。
　　无聊的时候我写一些离奇的故事。总是很浓烈，总是很催泪。总是有个很倒霉的悲剧结局，从１００种可能之中，挑选一个又一个，排列组合。那些结局都是属于故事的，所以很适合。我试图体会各种不同的感情类型，努力揣摩，一丝一缕。假装我是故事里的人，然后一转身，他们与我谁也不认识谁。噗的一声，干脆利落，不留后患。有点像一夜情。
　　每次写完一个故事之后，我总是很烦它。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真的是一夜情。只是感官的发泄与一时之快。连速食恋爱都不是。有人说，往往当时爱得越凶越投入的人，过后越是翻脸不认人。抽身而退极其彻底而迅速。
　　可能是有道理的。
　　我不是一个写字的人。我觉得我所有的文字与我自己，谁也没有爱过谁。我通过它们发泄，它们通过我成形。如此而已。
　　
　　十月份，表姐结婚。回家去了一趟。和一个男性朋友一起。结果陡然发现被父母和七大姑八大姨当成了已婚妇女对待。我的本意好象只是叫他去帮忙，然而发觉局面渐有板上钉钉的趋势。后果就是回来之后他要求我去见他的家人。我妈每次打电话的语气俨然问候另一家庭，很伤心，这样就被踢出来了？
　　笑。也许有很多婚姻都是这样半真半假，为各方面相干的不相干的人催着撮拢着，糊里糊涂，也就成了。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结婚这事却总有一批人在旁边看着，而且七嘴八舌地议论、指点、起哄。躲也躲不开。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婚姻，细细算来，有意无意，竟是大半因为这批七嘴八舌呢？莫名其妙地就被弄到一块儿去了，于是大家都满意，当事人或者倒还迷糊。别说没有。至于原因，他是个好人，他对我好——这点理由，干别的不够，结婚，大概倒也够了。
　　于是七嘴八舌开始催我结婚。跟一个对我好的好人。有个朋友曾说这种时候一定要保持清醒，万不可被别人给说晕了，这是半点也凑合不得半点委屈也不能受的事。可是我想想自己折腾得父母心惊肉跳，前科累累，倘若如果我不结婚他们就坚决不能放心的话——那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也算不得什么委屈，因为感觉自己如今似乎少根筋，旁边那人是谁，都不大感觉得到他的存在。好象都差不多。走来走去，眼睛里看不进去似的。
　　所有的知觉都这么敏感。觉得自己是半身不遂。外一半遂得很，内一半不遂。心里头，躺着个植物人。
　　只是十分的肯定，假如——万一——要是——那并不是忍受。
　　我不知道感觉不到的东西怎么去忍受。一个对你好的好人。有一天不好了，就散伙吧。啊哈。谁说爱人就该爱他的灵魂，否则听起来让人觉得不诚恳。
　　婚礼上我看着穿婚纱的姐姐挽着穿西装的姐夫，被众人指使着团团转。履行一些仪式，说一些话，对着一屋子相干的不相干的人。那时我并不觉得她漂亮。一个穿婚纱的女子是极美的，可是怎么和新郎一起出现在这地方就显得这么没劲。有可能真正无聊的那个人是我。我想。老实闭着嘴不发上述高论，免得被人说你一小屁孩儿懂个屁，再一次地被鄙视。
　　坐在我旁边的那个人与我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相谈甚欢。然后我发现他夹了许多菜给我，做体贴状。我大妈笑着称赞这次喜事办得好，又热闹又得体。
　　下次的就该轮到小青了吧？她说。有人拉住了我的手，我在对着远处够不着的一盘松鼠鱼互翻白眼。
　　没劲。
　　
　　我住的房子对面，隔一条小街是个学校。某天晚上我在厨房切白菜，忽然远远的有个男孩大喊一个女孩的名字。他喊：某某我爱你——！某某，我爱你——！一声又一声。这样肆无忌惮的、青春的声音。变声中的男孩子的嗓音，有点古怪但是无比嘹亮地在化雪的夜里翱翔，一直穿到我的厨房里来。
　　年少时纯纯的爱或是天雷地火。我切着白菜就笑了。那女孩如果听到的话，今天晚上也许睡不好。也许写下Ｎ长的日记。也许会哭，也许会笑。也许哭哭笑笑。１００种的可能。
　　有人说，我爱你。
　　曾经我们都一样。
　　
　　写于疯狂下载了Ｎ多Mp3结果发现都不能听的奈何天，伤怀日，抓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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