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之上

　　很长一段时间里，等待上座的时候，店里都会循环播放远走高飞这首歌，金志文飞扬的声音响彻每条走廊。
　　“如果迎着风就飞，俯瞰这世界多美，让烦恼都灰飞，别去理会自我籍慰。”
　　黑城扯着嗓子在205包间鬼哭狼嚎，高潮部分起调起的好似马上就要咽气，偏偏黝黑的脸上格外自信，毛巾在他手里上下翻飞。
　　“黑城！能别用你的美妙嗓音散发魅力了吗？”孙坤提着个水壶从201走过，中途抻头向屋里边看边喊。
　　“诶嘿，你终于发现我是个不可多得的歌唱家了？”黑城一点不害臊，接着说：“以后我多给你展示几首，这个还不是我最拿手的呢。”
　　孙坤吓得赶紧一溜烟跑了。
　　“你跑啥，我这才刚开嗓。”
　　“再不跑，我怕我命不久矣！”
　　“哈哈哈哈哈哈”李阿姨在楼梯笑的前仰后合。刚想多说几句，扭头看见经理往上来，连忙闭了嘴，扫帚动了动。
　　“李姐，让他们在大厅集合，开个会。”
　　李阿姨答应了一声，挨个包间叫人。
　　男女各站两排，大家集体站在二楼的中心大厅，空调的风叶正对着苏微，她享受得闭了闭眼，睁开的时候随便向左一撇，便发现张辰光在她面前一排人的最左边。
　　张辰光双手背在身后，侧着脸看着楼梯口。苏微盯着他片刻没转移目光。
　　“嘿，看什么呢？都呆滞了。”站在苏微正对面的黑城晃了晃手。
　　苏微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就看见张辰光扭过头正对上她的目光。
　　……
　　空调风扇转动的声音突然间好似越发清晰，恰好压住了砰然作响的心跳声。
　　“今天，程总会来店里招待朋友，大家要拿出比以往更仔细的态度来，不能掉以轻心，不能做店里明文规定不能做的事情，否则，今天谁管理的包间，台位出现问题，正好撞在枪口上，那就别怪我没提醒各位了哈。”经理拽了拽西装下摆，神色有些疲惫，接着说：“也没有其他什么事情了，大家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把每日准备工作做好，等待迎接客人吧。”
　　苏微正心下紧张，突然听见胡晓燕尖细的声音传来。
　　“苏微，快去把菌汤壶接满，别愣着了。”
　　“哦好的好的。”
　　苏微从包间门口架子上拿起水壶，转过身闷头就要向前走，一个黑影突然靠近撞上她拿着水壶的手臂，壶身碰撞间发出刺耳的声响，身形晃了一下。
　　“小心点。”
　　她抬头，这才发现张辰光迈的步子堪堪停下，一只手按了按她的肩膀。
　　“对不住对不住，谢谢谢谢。”
　　“没事。”张辰光撤回手就要走。突然，背影顿住，微微侧头，说了一句。
　　“苏微，咱俩是碰碰车吗？”说完，大步离开。
　　“啊？”
　　苏微脑回路一下没跟上，几秒后，红晕从脖子跟开始向上延伸。嘀咕了一句：“切，怎么不说，你是车主，我是老奶奶。”
　　……
　　幸运的是，程总会客没有光顾胡晓燕和苏微所在的201室。
　　不幸的时候，一人管理两个包间。胡晓燕管理的203室被程总荣幸的选上了。苏微虽然没看出胡晓燕对这件事是否像她一样紧张。只是看到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倚着桌沿点菜，而是笑容满面，亲切询问每个人的需求与忌口。
　　“有什么事反正有师傅挡着，我紧张什么。”苏微这一想法刚出现在脑海，手臂就被拉着出了包厢。
　　“苏微，201还没有上人，如果一会有客人，你拿着点菜机给他们下单，你看我用了这么久应该也会用了，我在这边盯着，有什么问题你就过来问我。”
　　“我自己？”
　　“对你自己，都这么多天了，你怎么着也该上手试试了，一直在我身后，算什么事。”胡晓燕说完，就势一推苏微的后背，然后转头又进了203。
　　苏微本平静下来的心，瞬间砰砰砰狂跳起来，使劲攥了攥手。
　　从小到大，苏微都不是一个外向的性格，和何妍的自来熟，啥也不怕的大气比起来，遇见一切陌生的事情，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否定自己，第二个想法就是要不算了。
　　所以，长到18岁，自己做决定的事情很少，在学校里公开登台的机会与她无缘，担任班委的职务更别提了，高声在讲台上询问丢的东西都要做几回心理准备。
　　社恐资深人士。
　　可是，现在，不是上学，没有退缩的机会和理由。还没等她适应胡晓燕突然的这个决定。就看见楼梯口上来五六个人，有男有女。
　　“201在哪？”
　　“这里先生，请跟我走。”未经思索，话已出口，镇定得仿佛不是苏微本人。尽管拿着菜单的手心都微微出了汗。
　　五六个人在屋子里坐下，三三两两的说话声很大，空气里每个人呼出的气体像是盖住了空调吹出来的凉风。苏微给别个人倒上水，给最后一个人倒完，轻声说了句：“先喝点水吧。”
　　离她最近的女士道了句谢，转头又和旁边的朋友叽叽喳喳热闹的讨论起来。
　　苏微站在空出来的两三个座位后面，菜单放在桌子上，暗自轻了轻嗓子，说：“大家看看菜单，看看要点什么锅底和菜色。”
　　没人回应，大家仍在彼此交谈。
　　苏微内心一阵尴尬，梁静茹给的勇气一下被歌手本人收了回去。无措了半晌，深呼吸。
　　“你好，可以先看看菜单。”
　　……
　　苏微轻轻的声音融入空气中，片刻散都一干二净，还是没人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胡晓燕站在苏微身后。
　　“你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
　　苏微吓了一跳，扭头看着胡晓燕。
　　“看我做什么，继续。”胡晓燕撇了撇嘴，“不能大点声，谁能把你吃了还是咋地。”
　　胡晓燕个不高，堪堪到苏微的下巴，后背的凉风被挡住，她突然定了下来。
　　“各位，可以先看看菜单！”
　　声音不受控制得涨了好几个度，清楚，干脆，也足够响亮，以至于突然屋子里的说话声停了下来，齐齐看向苏微。
　　耳朵边传来一声极低的嗤笑声，由于现场的寂静，清清楚楚的进入了苏微的耳朵里。
　　突兀得苏微整张脸红透，扯起嘴角僵硬地笑了笑，接着结结巴巴得说：“大家看看，我好先让他们先上锅底。”
　　终于刚刚道谢的那名女士笑着应了一声，拿起桌子上的菜单，“哈哈大家快看看吃什么锅，都有什么？有菌汤，骨汤，还有辣锅，谁不能吃辣……”
　　不知道什么时候胡晓燕出了201的房间，苏微笨拙得操作完点菜机，转头就不见了她的身影。
　　过了五分钟，桌子上已经摆满，苏微拿着账单划掉已经摆上的所有东西，刚刚舒了一口气。
　　“服务员，怎么回事呀，我们就要了一份雪花肥牛，你怎么给我们上了两份。”
　　苏微心里一个咯噔，连忙拿起刚才点菜的菜单看了看，没错啊，雪花肥牛的方格里清清楚楚写了2这个数字。
　　“先生，这个，你们刚在菜单上写了2份。”
　　“什么两份，我要得就是一份，而且你也没说这肥牛这么肥，这谁吃的下去。”
　　苏微张了张嘴，菜单被她捏出折痕，慌张，无措的情绪占据上风，仿佛被人掐住喉咙，声带震动突然失效。
　　“可是…”话没说完，被一个清朗的男生打断。
　　“先生，对不住，她是刚来的，对这道菜记得不熟，也没能及时提醒您菜品的特点，这是她的不对。虽然我们店里有明文规定肉菜是不能退的，因为要保持顾客肉菜的新鲜，每次都是现切的。您看，这道菜可以不退吗？当然，您如果非常不想要，我们全权照顾您的需求。”张辰光边说边把手上的土豆片放在桌子上，声音不急不缓，非常有亲和力，也非常温柔。
　　“嗐，既然不能退，就不退了，都是咱自己写的，又不能怪服务员，肥点怎么了，我能吃。不退不退了，我们其他菜上全了吗？”一个胖胖的男士赶紧打圆场。
　　“谢谢您，上全了。”苏微赶紧接话。
　　紧绷的场面总算缓和下来。
　　雾气缭绕，袅袅婷婷，被风吹成妖娆的身姿，也阻挡住苏微看向张辰光的视线。
　　他向门外走，她环视了下四周，每个人锅里的汤仍然充足，也随即跟了出去。
　　张辰光还没走远，她连忙追上去说：“谢谢你啊。”
　　“没事。”张辰光听见声音停下来转过身，拿着托盘的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
　　“真的谢谢你。”
　　张辰光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扬起一抹微笑，被牵起的嘴角，弧度异常好看，酒窝出现在面孔上，若隐若现。
　　苏微耳朵动了动。
　　只听他说“真的没事。”
　　座无虚席，熙熙攘攘，但在天地间，她眼前，只有一个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