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戈

　　看到眼前的一幕，苏文安不禁呆住了，那个自己做过无数次的梦境从脑海中涌了出来。他想起了那冲天的火光，那燃烧的火苗，还有无数人的哭喊声，惨叫声。梦境与现实重叠，苏文安仿佛回到了梦中，变成了那个手足无措的自己。
　　直到一声怒喝响起，他才终于回过神来，眼前是阮煜略显着急的脸。“还愣着干嘛，我们也赶紧过去看看。”
　　“姐姐...”此刻离申时越来越近，万一姐姐正好在码头......他不敢继续想下去，连忙跌跌撞撞的冲下楼梯，来到大街上。街上的行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朝着码头区相反的方向奔涌而去。他被挤在路中间，竟是被人群推的离码头更远了些。
　　“你瞎跑什么！这种时候要是摔倒了，可不是好玩的。”阮煜一把抓住了他。苏文安虽比同龄人长的高一些，但毕竟才十五六岁，体型比起成年人仍是瘦弱不少。阮煜看了一眼慌乱的人群，急声道：“这条街人太多了，我们走不过去的，你赶紧想想有没有别的路可以通过去。”
　　“珍馐阁后门的巷子可以通过去。”苏文安刚说完，就差点被人群挤得摔倒，又被阮煜拉了一把。
　　“那就走这条路！”阮煜好不容易连拉带拽将苏文安从仓皇逃窜的人群中带了出来，两人退回了珍馐阁。珍馐阁里也是一团乱，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苏文安顺利带着阮煜从珍馐阁的后门跑了出去。
　　“这条巷子岔道很多，王爷别跟丢了。”苏文安嘱咐了一句，便急匆匆向码头方向跑去。
　　巷子里的人果然少了很多，两人一路狂奔，不多时便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两人刚来到了北边码头区的空地上，又是一声爆炸响起，一股强烈的震动伴随着阵阵热浪席卷而来。苏文安被震得差点站不稳，他定了下身形，朝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只看到滚滚浓烟铺天盖地一般腾空而起，而那个方向，正是苏家的一处码头。
　　“走！”一想到姐姐可能会有危险，苏文安也顾不上害怕了。他朝着爆炸的码头奔去，没想到却被阮煜拦住了去向。
　　“你这是...”苏文安又急又气，都这个时候了，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拦着自己。
　　阮煜盯着苏文安，表情镇定的说道：“苏文安，不能再靠近了。爆炸发生了三次，恐会有第四次，这绝不会是意外。不管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对方绝对是有所预谋，可能是想要毁掉苏家的码头，也有可能是整个蓉城的码头。”
　　“那又怎样。”苏文安道：“我一定要过去看看！我姐姐可能在里面！。”
　　阮煜一把抓过想要冲过去的苏文安，让他看着自己，然后道：“你冷静一下，我知你担心你姐姐的安危。但眼下过去你又能做什么？你一没功夫二没力气，就算看到了你姐姐，除了给她添乱，让她在逃跑的途中还要顾及你的安全，你还能做什么？”
　　“我...”
　　不等苏文安开口，阮煜接着道：“说不定你姐姐现在根本不在里面。你先冷静......”
　　这时，突然从他们不远处响起一声怒吼——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那里？”
　　一个穿着浅灰色短袍的年轻男子一手提着剑，一边疾行一边朝他们吼道：“埔顶街不是已叫人封了么！你们怎么过来的？！”又朝不远处和他相似打扮的人喊到：“你去跟卫峰他们说，让他们把人拦住了，再放人进来回去自行领罚！”
　　“这位仙首，不怪他们，我们是从小路过来的。”阮煜朝对方拱手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何诸位会在这里？”
　　那男子回了一礼，语气冷淡的说：“在下宫羽门陈希，前面发生了爆炸，还有苗蛮子趁乱闹事。现在这片区域已经被我们封了，两位还是快请回吧。”
　　苗蛮子......那些戴面具的竟然是苗疆人！
　　一时间阮煜心中百转千回，又问道：“宫羽门怎么会突然来此？”
　　对方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我们来蓉城的路上看到很多苗蛮子，担心今日的集市会出乱子所以提前守在附近。至于我们的目的岂是你能打听的？你们到底走不走？”
　　“不走，我姐姐还在里面！”苏文安急急吼道。
　　对方一愣，脸上露出一丝遗憾：“里面......没人了，能动的都被我们送出去了，其他的......”
　　听得此言，苏文安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只觉双腿一软。阮煜连忙伸手扶住。
　　阮煜见苏文安脸色惨白，忙说：“我们走的小路，说不定跟你姐姐错过了，要不我们先回去看看？也许你姐姐已经回去了。”
　　“我不回去，我要进去找找看。”苏文安喃喃道，忽然又猛的甩开阮煜的手，朝他吼道：“我要进去确认！你放开我！”
　　“说了不能进去！”陈希将手中的剑朝两人身前一横，道：“两位再不离开，莫怪在下不客气！”
　　“你——”苏文安还欲说什么，突然觉得颈后一痛，然后失去了知觉。
　　阮煜收回手，将晕倒的苏文安搂在怀中，朝陈希说道：“不敢麻烦仙首，我们这就离开。”
　　陈希哼了一声，没有再管二人，径直朝其他方向去了。

　　等苏文安醒过来，看到熟悉的天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苏府。他猛地翻身坐起，却看到苏老爷在对面的软榻上坐着。
　　“醒了？”苏黎板着脸道：“你既然知道对方是永信王，还敢让王爷背你回来？胆子不小啊！”
　　苏文安被苏老爷一吼，顿时泄了气，他突然想起姐姐还可能在码头，又连忙起身下了床：“我要去码头找姐姐。”
　　“坐下！”苏黎道。又顿了顿，语气温和了些说：“刚刚沐儿传话回来了，她很好，不用担心。”
　　“那姐姐现在......”
　　“你先坐下。”苏黎看了苏文安一眼，苏文安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坐回了床上。他轻咳了一声，说：“既然你已知道永信王身份，这件事也没必要瞒你了。”他瞅见苏文安心不在焉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永信王的外祖父是虎骥将军，此事不用说你肯定知道，而我，曾经是虎骥将军麾下的一名小卒。”
　　苏文安微微睁大了双眼。
　　“此事说来话长。”苏黎顿了顿，眼睛望向苏文安，苏文安却觉得对方并没有在看自己，似乎想要透过眼前的事物看到过去。苏老爷又接着道：“当年那一场战役，我也有幸跟随阮将军一同出征。那次战役极其惨烈，我差一点也死在了战场上。可是最后，我们还是赢了。”
　　“可就在我们压着俘虏，离开战场准备班师回朝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守城的将军硬说我们是敌军假冒的，不仅不开城门，还下令对我们进行射杀。我当时正好站在阮将军的身后，阮将军回身护住了我，整整五万大军，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竟是当时的皇帝陛下听信谗言，说阮将军功高盖主，所以皇帝动了杀心。阮将军不是被敌军乱箭射死的，是被前朝皇帝害死的！”
　　听至此处，苏文安面色一变，彻底呆住了。
　　苏黎似是陷入了极大的悲痛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后来，我找到了阮将军的独子，将这件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他听说后十分震惊，嘱咐我不要对外人提及此事，还安排我在蓉城住下。我便改名换姓，藏于这蓉城之中。”
　　“这份恩情是我们苏家欠永信王府的。眼下永信王需要我们帮忙，作为苏家人，必当万死不辞。可是......”苏黎深深的看了苏文安一眼，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这个忙需要你来完成。而你并非苏家血脉，没有义务趟这趟浑水。待你知道实情后，自己做决定吧。”
　　你姐姐舍不得你赴险，我这个做父亲的又何尝舍得？苏黎心叹道。
　　“我知道你为了查你的身世，打听过凤栖阁，”见苏文安微微点了点头，苏黎复又说道：“那沐儿在凤栖阁的事......”
　　“我也是无意中得知姐姐拜入了凤栖阁这件事的。”苏文安垂下眼。
　　苏黎轻叹一声，接着道：“十年前七皇子失踪，而你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年纪相仿，甚至相貌都......你找不到你的卷宗，是因为早就被我们悄悄的换掉了。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借七皇子之名，助永信王谋夺天下。”
　　苏文安怔了怔，似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苏老爷究竟在说什么。待他想通其中的关键，竟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苏家从十年前就开始计划让他假冒七皇子，帮永信王谋反了！
　　“文安，”苏黎轻轻唤了一声：“这个名字是我替你取的，本意是希望你能平淡幸福的过一辈子，可是......”他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少年，终于叹道：“我已将原委告知于你，若你不愿，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想办法保住你。”
　　从苏文安记事起，自己这个“父亲”就没有说过类似这种带着宠溺意味的话，不由得鼻子一酸。
　　可是他却说不出话来。
　　苏文安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是该同情永信王，还是同情苏家，抑或是同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不干脆把自己丢给永信王，让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他们实施这准备了十年的计划。更不知道自己这十年来，究竟算什么。
　　自己对于苏家，究竟算什么。
　　苏老爷叹了口气，从房间退了出去。那背影带着蹒跚，一瞬间似乎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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