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戈

　　乐无瑕将苏文安带到了自己落脚的客栈，将他放到了卧榻上，盖上被子。
　　苏文安睡的并不安稳。他时而眉头紧皱，时而表情惊恐，似乎在做噩梦。乐无瑕望着他的脸，略一思索，伸出手将对方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握住。
　　这个动作似乎给了苏文安很大的安慰，原本慌乱的神情渐渐平静了下来，不一会儿，便响起了轻而绵长的呼吸声。
　　他松开手，起身走到了房间另一侧，将挂在墙上的琴取下，借着月光轻轻的抚奏了一首乐曲。
　　当苏文安睁眼醒来的时候，耳边还响着悠扬的琴声。这琴声似乎有种助眠安神的功效，苏文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睡的如此安稳过。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他坐起身，便看到一名白衣少年正在窗边抚琴。阳光正好洒在他的身影上，映衬着那张脸俊秀的如同仙人。
　　那少年听到动静，停下了抚琴的双手，冲苏文安微微一笑，道：“苏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苏文安略感惊讶，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在自己的房间，然后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朝对方行了一礼，道：“承蒙乐公子收留，文安在此谢过。”
　　“不用这么客气。”乐无瑕笑着道，又指着桌上的东西说：“苏公子想必也饿了，无瑕拿了些包子和小米粥，这会儿估计还溫着，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苏文安有些不好意思，他瞟了一眼对方，乐无瑕正站起身，将刚刚弹奏的那把琴挂到墙上，神色间没有任何不耐或疏离的意味。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人跟自己差不多年岁，却已经是名闻遐迩的琴师了。
　　乐无瑕挂好琴，转身便看见苏文安正盯着自己瞧，嘴角微微一翘，道：“苏公子光看我可饱不了肚子，若是吃的不合口味，我去跟你换几样过来？”
　　苏文安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些挺好的，我只是觉得乐公子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如此年轻便能当得仙弦之名，前途定不可估量。”
　　对方扑哧一笑，道：“苏公子是特地来哄无瑕开心的么？”他朝苏文安走近了些，苏文安只觉得对方几乎要碰到自己了，却见对方抬起手，从床梁上拿了一套衣服下来递给自己。
　　“昨日见苏公子的衣服有些脏了，无瑕便自作主张送去洗了。公子若不嫌弃，就先穿我的这套吧。”
　　苏文安想起了昨日醉酒之事，脸颊微微一红。也不知道有没有弄到乐无瑕身上。但见对方神色如常，似乎并没在意，自己又不好贸然道歉。只好接过衣服，朝对方道了声谢谢。
　　这是一套白色的锦袍，成色还十分新，看起来跟乐无瑕身上的那件差不多，只些微细节不太一样。他原以为乐无瑕身上的衣服是宫羽门的门生服，现在仔细看来才发现跟之前见到的宫羽门人的服饰差别还是挺大的。
　　苏文安毫不避讳的换好了衣服，却见乐无瑕看着自己微微一怔，他有些尴尬的问道：“是不是看起来很奇怪？看来我果然不适合这种仙气飘飘的打扮。”
　　苏家从来都没给他准备过这种素色的衣裳，所以苏文安也不知道自己穿白色到底是何模样。见对方的反应，下意识的便觉得肯定是自己穿的不好看。
　　乐无瑕展颜一笑，流露出欣赏的眼光，道：“苏公子过谦了，我是觉得苏公子穿成这样太好看了，所以看呆了。”
　　苏文安轻咳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乐无瑕坐在旁边，看着苏文安将包子一股脑塞进嘴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苏文安被盯着有些不自在，于是三两口解决了包子和粥，起身要把碗盘送出去。却不知怎么就被乐无瑕很顺手的接了过去，出去的时候还帮他带上了门。
　　苏文安有些莫名其妙，他感觉对方待自己似乎好的有些过头了。明明自从见面到现在，自己总共都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可不知为什么，乐无瑕却始终让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对方的态度让自己心生亲切吧。他在房间晃了一圈，决定暂时不回苏家了，又觉得自己利用乐无瑕对自己的亲近之意跟着对方似乎也不太好，可自己现在又能去哪呢......
　　乐无瑕正好送完餐具回来了，见苏文安愁容满面，想起了昨晚在酒馆碰到他时的模样，于是状若无意的说到：“我们打算去一趟苗疆，不知道苏公子是否有意与我同行。”
　　“苗疆？”苏文安肃然：“难道是为了昨日之事？”
　　“正是，不过那是他们的事情。”乐无瑕朝门外的方向努努嘴，然后神秘的一笑，小声道：“听说苗疆的风土人情跟我们差异很大，我是跟去玩的。”
　　苏文安十分惋惜的将刚刚那个抚琴的仙人形象从脑海中划去。

　　一行人稍作整顿，当日便离开了蓉城。从蓉城去苗疆需要翻过一座大山，他们需要在天黑前赶到山脚的滇南镇上，然后第二天清晨再开始翻山，因此行进速度很快。乐无瑕靠坐在马车里，一个劲儿的跟苏文安讲他听说的一些关于苗疆的传闻。马车里只有他们二人，而整个队伍里也只有这一辆马车。说是队伍，其实也就十来人，除了他俩，其他人都骑马而行。
　　对此，乐无瑕解释的理直气壮：“整个队伍里我年纪最小，体力自然赶不上那些师兄师姐，而且我还得带着一把琴，自然得坐车。”
　　苏文安摸了摸鼻子，避开了对方投过来的视线，转过头看向车窗外。
　　马车外，几名宫羽门门生策马疾驰，有几个离马车近些的，时不时的朝马车看上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惊异。
　　要知道公子无瑕从不与人同乘一车，更别说这个人看起来还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毛头小子。
　　“曲师姐，”一名白衣女子扬了下马鞭，赶上了自己身前那名看起来有些高冷的女子，然后朝她小声问到：“你知不知道公子车上的那人是谁啊？”
　　在宫羽门中，能让门生们不带姓名直接称呼“公子”的，便是公子无瑕了。
　　不止是她好奇，只要是跟乐无瑕打过交道的，此刻都在心中默默的猜测。因此她刚问出口，周围便有好几只耳朵都竖了起来。
　　曲婉吟目不斜视，貌似并不在意的说：“公子要带的人，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吧。”
　　“你就不好奇这个人究竟是何来历么？”她压低了声音，道：“昨天晚上我听见公子弹了一个晚上的《清心曲》，结果今天早上有人看到那人跟公子一同出的客栈。”
　　曲婉吟紧抿着嘴唇，驭马的手稍稍攥紧了些。
　　“而且我看他身上的那件衣服眼熟的很，好像是公子之前穿过的。”
　　“你怎知是公子的衣服，说不定只是款式相似而已。”曲婉吟语气生硬的打断了对方的话。
　　可那女子似乎并没发现她的曲师姐已然不悦，还自顾自的说道：“就算不是公子的衣服，这款式也太像了吧，看起来就像是......”说到这，她耳根微红，瞬间脑部了一出大戏，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怪异。
　　“而且我听说，昨日卫师兄受罚，也是因为他不小心让那个人进去了码头。你看卫师兄的脸色，都快黑成炭了。”
　　“那是卫峰自己办事不利，与他人何干？”曲婉吟道。
　　“好吧，这个不算。”她朝曲婉吟眨了眨眼，软声道：“曲师姐，我们之中也就你能跟公子说得上几句话，要不你去帮我们打听打听？”
　　曲婉吟面色不改。她不做声，她那师妹也就静静的在一旁耐心的跟着。良久，曲婉吟突然开口道：“说不定是公子刚收的徒弟呢。”
　　师妹嘴巴微涨，只觉得自己脑补的大戏如摧枯拉朽一般突然轰塌，驭马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曲婉吟一挥鞭，没有理会兀自哀叹的师妹，朝前方奔驰而去。
　　车里的两人并不知道车外的人在议论他们。乐无瑕扒拉着窗户，一会叫苏文安看种着莲花的池塘，一会叫苏文安看坐在牛背上的牧童。苏文安只道对方从小没来过这乡下地方，所以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有爹娘关爱，从小养尊处优的孩子，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吧。他想。
　　不过被乐无瑕这么插科打诨了一路，苏文安心中倒是舒服了很多。
　　队伍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西山之前，到了滇南镇。
　　镇子上人口不多，平日里也几乎没有人会到这个镇子上来，毕竟去蓉城还是走水路更方便些。此刻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便有很多人家都从窗户探着头看热闹。客栈里统共就只有四间房，其中一间已住了人，只得三间空房。一行人商议后，决定将客房留给乐无瑕和几名女子，其他人自行找农家借宿。
　　于是众人便散了。苏文安也打算朝客栈外走去，却没想到被乐无瑕给叫住了。
　　“苏公子这是打算去哪？”乐无瑕平静的问道。
　　苏文安一脸莫名其妙，答道：“我去找农家借宿。”
　　乐无瑕表情毫无波动的说道：“不必麻烦了，苏公子跟我住一间房就行了。”
　　“可是刚刚店家说，房间很小，而且只有一张床。”苏文安道。
　　“无妨，我两身材都比较小，挤得下。”乐无瑕语气淡淡的，似乎觉得理应如此。
　　正在上楼梯的三人脚步一顿。曲婉吟攥紧衣摆，她身后的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曲、曲师姐，我、我、我没听、听错吧？公子他、他......”
　　曲婉吟冷着脸，一言不发，然后提步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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