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作者:南下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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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宴劫情珠光泪


      仙气缭绕,金珠白砖,烛灯高耀。众层浮云聚拢一片,一层环着一层,向外散出白色的云气,云来雾中,环绕着一座高大巍峨的白色宫殿。金灯一盏接着一盏,高挂于宫殿之上,红烛在罩中燃得正亮,略微有些风,红烛被吹得左摇右晃,上下起伏。宫殿宏伟壮观,气势磅礴,虽没有那华丽之色,可简而不失美。整个宫殿两旁,各处开满了黄色风铃木。棵棵大树蜿蜒直升天际,高过了宫殿,绽放大簇大簇的黄花于宫殿之上。粗细不一的大小枝干上挂着金黄的风铃木,一朵朵风铃木上泛有些皱起,它们绽开了花瓣,如一个个小小的风铃挂在枝头轻轻摇动。与那白色的宫顶甚是匹配,毫无违和之意。上千朵风铃木落到宫顶上,宫顶被染成了金黄,略显艳丽了些,可它还是那么宏伟壮观,人与那花不过都是沧海间一粟罢了。

      黄色风铃木开一千年,枯一千年。开时,天界多了一份金黄的色,没有浓墨重彩,随心所欲成就了这一方天地。枯时,枯寂无边,只与那素白无净的浮云为伴。

      风铃木满天际,黄花簇簇拥满。
      零落云下无金,与白成情所开。

      等来了风铃木开的时节,天界各处的仙人,不顾千里前来九重天内。仙人们缓缓而来,踏着浮云中的云阶,无论是那搭着梯子,还是施着法术,爬着宫墙的,都在红条衫布上写下了金锦如绣的字,挂入高高的风铃木枝头。高挂红条,是天界上万年来不变的规矩,为问世之人祈福所用。走过天境桥,七彩云端变化万千,转瞬即散去。天界好久没能见过此景了。

      众仙前往,绝不是因这美景而来,原是天帝的小女儿,刚过这两百岁生辰,邀众仙前来共享生辰之宴。天帝的小女儿,名唤筱伊。天帝因觉此女与风铃木甚有缘,这才刚过八百年,却神奇般的开花了,此花与此女,似有一种妙不可言的关系。

      这筱伊,伊为伊蓓树,就指向这黄色风铃木。这风铃木可是好寓意,意为倾尽所有,开出最绚烂的样子来回报世人。也寄托了天帝对他小女儿的期盼,愿她为天下人着想,不惜自己的一切以大局为重。

      天帝的命令,谁敢不从。众仙过了天境桥,这桥,原只有天帝一人可走。其余人等只得皆从两侧桥洞下方穿过。今日却不同些了,天帝破了例,无论是何等人,哪怕只是一个宫娥,也可从这天境桥上走过。这桥,每一处都由砌玉造成,每一处都精心雕刻出了图形。桥的影子倒映在清澈的河底中,桥上许许多多的仙家经过,时不时还有一两片风铃木落入河中,荡漾回转,浮于水面之上,不愿沉入。众仙到这流世河旁,需净一净手。洗去手中的污浊,用仙水除去过往的不堪,未来能有好运袭来,也算是为天帝的小女儿一个好的祈福,愿她以后百事诸顺,永不与污浊相碰相扰。

      正殿十分气派,大阙灯用琉璃制成,透亮莹光,雕刻四条龙盘旋齐上,身上的鳞片栩栩如生被雕刻了出来,在白日中熠熠生辉着,高挂于宫殿的正中方处,十分显眼。两侧皆是四角小方桌,众仙携家眷纷纷入座。右侧边第三方,桌上的美味佳肴无一动过,宫娥一直在旁侧倒着酒,只见那仙人不曾说过一句话,一直不停默默饮酒。宫娥唤时,也未应答,眼神已然飘忽,心绪怕早已不在宴会之上。第一方那仙人瞧此象,慢慢悠悠端着自己的觥缓缓走到第三方,在他身旁盘腿而坐。唤走了宫娥,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

      “迁独啊,这想想,已有五百年没见着了。今日是为公主生辰而来,怎一个人喝闷酒?”

      “我不过一个逍遥散仙,平日里逍遥快活多了去了,兼瞿仙尊何足挂齿。”这些年来,迁独虽是一个逍遥散仙,百万年来族中已有不少权利,传于他手中,虽不曾参与政务之事,族中的势力,也可听得些言语之论。兼瞿是天帝的亲弟弟,虽有些权势,可这远不及迁独。常常出言不周,顾得了自己,哪顾得他人,对迁独,早已心怀怨恨。

      “是啊,迁独兄活得够好!不用整日操心这政务之事。闲云野鹤,无忧虑此生。今日怎不见茹沽夫人一同前来?”

      “内人两百年前产下了女,如今身子不大好,还有小女在旁,并未一同前往。”

      “这样的大喜事怎没人知会?我应早些前去看望看望。两百年那岂不是与公主同岁?那必定是富贵之人了。”兼瞿虽嘴上这么说,心里边可不是这么想的。

      “迁独啊,如今你也有了女儿,可不能再这么逍遥快活下去,总有为她一个好的出路吧?”迁独不做声。

      “别看天上这个个眉开眼笑的,这人间啊,可出了大乱子。这些年,瘟疫几乎遍布整个国都,人间皇帝早已拿不出更多的银两,也是束手无策。陛下正在想法子拯救人间灾民,免得生灵涂炭。”迁独不知为何突然与他说起此事,不过一想,绝不是什么好事。

      “这人间的事怎么又归天上管了?”迁独这话可谓是有恃无恐,说天帝多管人间之事。

      兼瞿听此话,怒气欲出,生生压住下去,道:“陛下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不然,这等混事,谁愿意管?”

      正殿之上,天帝天后携女而来,大长白袍加身,金线锦绣神龙从两侧宽袖蜿蜒直到背脊。衣尾之处,上绣加一层白纱,白纱卷起,三条金龙呼之欲出,上有几颗黑色玉珠宛用金线刺上,龙身鳞片众多,许多金银光发出耀眼的光芒。旒冕上的金珠繁多,衣肩尾处皆有,刚遮与帝眼目之处。靴身之高,依是两龙与其并见,与那神龙白衣甚为匹配。

      众仙纷纷起身行礼。

      礼过,掌法大师一头苍颜白发,脸上皱纹数不胜数,指甲长约有九厘米,拿着神杖,神杖中央浮有一颗红石,向四周散发出刺眼的红光,鲜红似血。据说她已经活了几百万年之久了,辅佐了数代天帝,她那红石,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流传甚远,每一个帝王后代都要经她点化,连天帝都要敬她三分。只见掌法大师紧闭着双眼,嘴里念着些什么,那神杖中的红石数万丈光芒围住了咯咯乐笑的公主,在公主小小的右手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风铃木形状。凡是受过红石之人,危险之时这万丈红光可保她一命。曾有多少人想抢夺这块红石,却都遭反噬而死。

      天帝今日大兴,请来舞女在这正殿中摇曳生姿,婆娑起舞。整个正殿之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天帝倒了杯酒,从正位上起了身,对着右侧的迁独道:“迁独,朕听闻茹沽夫人两百年前也产了女,与朕的女儿可是同一天生辰,甚是有缘。这杯酒,朕敬你。”

      “谢陛下,小女何德何能得陛下一记。”迁独见天帝饮了酒,拿起自己的觥,一口饮尽。

      “近日朕心中多有焦虑。这人间全皆染上了瘟疫,再不及时制止,怕是有大祸会发生。朕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今日一见迁独,不如,你替朕走这一趟吧。你与茹沽成婚多年,每日不问政事,逍遥自在。人间天上认识你的人可真是越来越少了,帮助人间渡过这次难关,人们也会对你多加感恩,多贡献些香火,你也应该为你的女儿多积一点德,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任性胡为了,让她以后的路好走一些,也让自己的名声流传千古。”天帝当然知道他不肯答应,如今他有了女儿,有了牵绊,那么除去他自然会显得轻而易举。面对亲情,人心总会变软。还怕他不答应吗?

      “迁独答应陛下便是了。”迁独知道,就算执意不答应,天帝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除掉他,闹不好给他一个违反帝命的罪,全族都会跟着受牵连。逃不掉的,终究还是逃不掉。只愿自己的女儿能一生平安,万世安康。

      “那朕便赐你凤珠一用。”凤珠是天帝的贴身之物,它的法力大到可使人间疫病皆无,长生不老。仙人若吸的它的法力,必能法力大增,天下无人能及。传说是九天凤凰的化身,将毕生法力皆存在这凤珠之中,世代相传。天帝可是第一次拿出这凤珠给旁人,众仙都称天帝对迁独有数百倍信任。

      “谢陛下。”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凤珠也许是在试探自己。

      夜幕降下来了,星光轮转,依稀可见那黄色风铃木在正殿之外摇曳着。月亮发出浅浅的月光,挂在那,遥不可及似的。风铃木沾上了金色的月光,显得金光闪闪。宴会已毕,众仙退安各自回家去了。迁独显得有些面色苍白,刚到家门便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皆在外头等他归来。他看了一眼自己闭眼着睡酒窝深挂的女儿,对着满脸忧愁似要掉下泪来的妻子一笑。

      卧房中,茹沽独自坐在床前,迁独则站与窗格旁,两人都未开口。窗外下了雨,淅淅沥沥打落到屋檐上,滴答声声,雨滴连绵,一切都是那么迷茫却又真实。每日看着远处的青山,今日落了雨便若隐若现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

      “今晚我会派人送女儿连夜赶往昆仑山。”天帝让他明日便带着凤珠前往人间,是生是死,不得而知。唯有保女儿平安。昆仑山岳沥真人是茹沽的亲哥哥,他是断断不会加害自己的侄女的。

      “真的、真的无路可走了么?我们的女儿,还未取名,我怎能离她而去。”帘子在风中微微摇起,胡乱飘扬,在连绵雨夜中凄凉又起。茹沽夫人掩着帘纱拭泪,似有不甘。

      “浮生。她唤——浮生。”无论是人间,还是世人都向往的天界,都是肮脏不堪的,哪有什么光鲜亮丽。浮生,不就是虚度人生,仿若梦境。只要她这一生是快乐安好的,是梦又如何?

      死亡,并不可怕。若自己一人孤零零来这世上又独自离开,在这天地间虚无缥缈走了一回再回到起点,重头再来便是了。可一旦有了牵挂,便会开始惧怕。牵挂,是最好的命门所在。这一世的牵挂,来世就不会再相见了,永远永远,都无法相见。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的一切,预知下一世又身处何方,是人是鬼或是神。哪怕是神,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

      迁独怕了。从前的他逍遥自由,不惧一切,甚至连天帝他都敢不放在眼中。如今不同了,他有妻子,有女儿。那可是天帝,是一个掌握大权于天地间的人。一句话随时要了他全族的命,他死了不要紧,可女儿不能陪着他死。她才刚来这个世上,未见人间天上山野烂漫,泥浊清眼,这样短暂又回到了原点。他不愿,不愿看到这样的景,他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如今他心里只剩下了妻子和女儿。哪怕是逆天而行,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保她们一世周全。

      亲情,有时很强大,也亦是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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