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尘

　　苏容踏上皇城的那一刻起，只觉得恍如隔世，在封闭的乡村待了一年，每天面对的都是尘土飞扬的土路和吸着鼻涕的小孩儿，苏容觉得自己已经修成正果了，哪怕之前在富饶的江南水乡待了几日，内心也丝毫没有波动，但是自从他的脚踩上皇城的土地时，他的心开始飞速跳动，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晕船了吗？”萧尘看见脸色惨白的苏容，忍不住问道。

　　苏容摇摇头，他知道自己这是为什么，这是对皇城的深深恐惧，虽然一年前寻芳苑事件后，他表现地很淡定，身上散发着随遇而安的气质，但只有在午夜梦回被惊醒时，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对当时的事情记忆有多深刻。

　　被割喉时小男倌睁大的双眼，溅到他脸上的带着腥味的血珠，以及蒙着脸的萧尘无情绪波动的双眸。

　　苏容看了眼身边的萧尘，这人正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苏容对着他笑了笑，心想：“萧尘这人有时冷漠无情，有时幼稚无趣，像个千面佛，不知道真正的他究竟是什么样的？”

　　萧尘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天干地支的人，上前与人交接了事务后，便让苏容跟上他，两人一起上了一个马车。

　　苏容问道，“现在去哪儿？”

　　“我的府邸。”

　　苏容诧异，“你的府邸？”

　　萧尘微微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情况，低声道，“不然你想去哪儿？皇宫？护城军？”

　　苏容垂下眼，“我以为你这次是带我回护城军总领萧应那里交差。”

　　萧尘哂笑道，“若是将你带去那里，我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

　　苏容震惊，“我长姐不是与萧应大人做了约定，那时寻芳苑......”

　　萧尘放下帘子，看着苏容，面色有些严肃道，“苏贵妃并非与我家大人做的约定，萧大人只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

　　苏容放在腿上的拳头一下捏紧了，不是萧应？那还有谁？长姐还能联系到谁？那人为何又与萧应有关系？

　　萧尘看着面色苍白的苏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透露地太多，但他终究会了解到这一切，苏倾给他的保护壳不堪一击，轻轻一碰便能破碎。

　　萧尘沉下声道，“皇城之中的牵扯绝非你想的那样简单，圣上，苏贵妃，萧应，护城军，还有一些人，这之间的关系交错复杂，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太多，而我保护你，也是出于私愿，是为了我自己这边的人，你现在也别无选择，要想活命，跟在我身边最安全。”

　　苏容把萧尘的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几遍，最后对着萧尘一笑道，“如此，全听大人安排。”

　　萧尘看着苏容冷淡疏离的苦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而他不想去深究原因。

　　萧尘把人带回自己的府邸后，悄悄藏进了自己的卧房，然后赶去萧应那里汇报情况了。苏容一路上仔细观察了萧尘的府邸，很大，但装修非常随意，仆从也没看到几个，仿佛这个府邸是一座鬼宅，毫无生人的气息。

　　虽然萧尘叮嘱苏容只能呆在他的卧房里，不能叫人看见，苏容却觉得，就算他现在围着萧尘的府邸转上一圈儿再跳个舞，也不会碰到人，这里真的住了人吗？

　　苏容在房内坐了会儿，喝了两杯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这儿的凉开水，便往床上一倒，打算睡觉。

　　就在苏容陷入沉睡时，萧尘正站在萧应府邸的大厅内上报江南情况，萧应坐在椅子上，戴着白玉扳指的拇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听完萧尘的汇报后，他沉吟半晌，才说道，“这么说，梅花膏的始作俑者就是二殿下了？”

　　萧尘颔首，“是。”

　　萧应抬起眼皮看了站着的萧尘一眼，“嗯，你们辛苦了，这次梅花案办的极漂亮，二殿下这次怕是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萧尘微低着头没说话，萧应又道，“二殿下是直接送进皇宫了吗？”

　　“是，与富岷山一起送去了皇宫的天牢，羁押待审。”

　　“明天我亲自皇宫一趟，打探一下圣上的意思，你差人给那个人送个信，就说一切按计划进行，叫他不必担心。”

　　萧尘应了一声，等着萧应起身，萧应缓缓起了身，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到萧尘面前问道，“那个小公子，你之前差人告诉我亲自带着去了江南？”

　　“是，苏小公子身体孱弱，义子怕别人照顾不好他，便亲自带在了身边。”

　　萧应笑了，“那现在你把他放在哪里了？”

　　萧尘比萧应高了一个头，此时低头眼睛与萧应对视道，“安置在义子的府邸。”

　　萧应看着萧尘的眼睛，像是想要探寻什么一般，最终移开了目光，转身离开。

　　“行了，那你好生照顾他，我也好交差，回去吧，夜深了。”

　　萧尘恭敬地目送萧应离开，平淡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杀意。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了如今护城军副总领萧尘的府邸门前，萧尘掀开帘下了车，一个老仆提着灯笼迎了上来，这个老仆和府邸里其他的仆人一样，都是萧尘建府后萧应从自己府里派去照顾的人，说是仆人，其实都是萧应的眼线。

　　萧尘接过灯笼问道，“府里无异事吧？”

　　老仆颤巍巍地答道，“一切如常，只是，不知道侧院的侍妾们怎么得知了大人带了一个人回来，闹了一下午。”

　　萧尘厌恶地皱了眉，“她们怎么知道的？”

　　老仆摇摇头，“怕是大人回府时叫她们身边的哪个丫鬟看见了。”

　　萧尘快步往里走着，也不管老仆跟不跟得上，“现在你让厨娘赵氏每个院子去一遍，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她们，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活动范围只限于她们的侧院，除了平时饮食洗衣，可以差丫鬟到厨房去，我的主院，不允许任何人踏入，包括你们，再有违反者，直接收拾了扔出去。”

　　老仆唯唯诺诺应了。

　　萧尘的这个府邸，除了侧院的一众侍妾和丫鬟，就只有萧应派来的老仆老赵，他的妻子赵厨娘，以及两个小厮，叫福气、元宝，以前萧应从老赵那里听说萧尘府邸的情况后问过是否需要自己再派些人来，好歹一个护城军副总领，这么少的仆人不成样子，萧尘却推拒了，赵氏夫妇加上福气元宝已叫他应付不来，怎么可能还要更多的眼线来。

　　萧尘的府邸分为一个主院，一个侧院，能住几十人口，一个后花园和厨房，平时他就在自己的主院活动，也不许任何人进主院，他也很少在府邸，都在在外进行各种任务，偶尔回来住一下，知道萧尘在府里时，赵厨娘做好饭后就把饭菜装在精致的盒子里，放在主院门口的桌子上，平时的洗漱洗浴都是萧尘自己动的手，主院里厨房浴室一应俱全。

　　萧尘也不怕萧应知道自己防着他，这种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回到房内，里面漆黑一片，萧尘走到自己床边，果不其然，苏容正缩着身子睡得正香，萧尘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叫醒他，自己出门洗漱了。

　　萧尘洗漱回来，在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解衣上了床，他小心翼翼地跨过苏容，躺在了里边。
　　“好在床够大。”萧尘心想，这时也没法把苏容放到别处，只能让他呆在自己房间了。

　　苏容这晚倒也睡得老实，自己一个人缩在床边，萧尘甚至有点怕他夜里翻身掉下去，结果这人一晚上姿势就没变过。

　　萧尘睡眠浅，这是天干地支每个密探和刺客的共有习惯，身为密探和刺客，就应该随时保持清醒，在危险来临时迅速反应过来，比如这时萧尘就听到耳边急促的呼吸声，他猛地睁开眼，从枕头下摸出一根银针，然后发现声音的来源者是苏容。

　　微微的光亮透过窗纸映了进来，应该是已经天亮了，苏容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朝萧尘这边缩着，呼吸紧促，看来是被梦魇住了，萧尘对梦魇颇有心得，他小时候刚杀人的时候每晚都会梦魇，那时他与班申等人挤在一个屋子里，他一梦魇，睡在旁边的班申就会伸手轻轻拍他的背，直到他再次沉睡过去。

　　萧尘抬手放在苏容背上，轻轻拍着，“不用怕，我在。”

　　萧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只是一直轻声在苏容耳边安慰着，只是萧尘似乎没想过每个人都不一定向他那样被拍着就能好了的，于是苏容被拍了一会儿后睁开了眼。

　　萧尘：“......”

　　苏容刚从噩梦里醒过来，一身冷汗，眼睛还尚未清明，好一会儿才重新对焦，然后看到了与自己面对面的萧尘，萧尘的手还在他背上轻拍着。

　　两人大眼对小眼一会儿，萧尘终于尴尬地收了手，起身下了床。

　　“要不要沐浴？”萧尘问道。

　　苏容翻了个身，看着穿着衣服的萧尘，声音略有嘶哑地说：“我刚才可有说什么？”

　　萧尘闻言停了停手，又继续系着衣带，“没有，就是一直皱着眉。”

　　萧尘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床边，“梦到什么不好的了吗？”

　　苏容双目无神地望着床幔，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苏容是真的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很害怕，特别害怕，直到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不用怕，我在。”他才惊觉自己原来是在做梦，这声音的主人身上带着干净的味道，帮他从黏腻的血腥味中剥离出来，然后他一睁眼看到了披散着长发的萧尘。

　　萧尘把窗户推开，新鲜的空气一下涌了进来，将苏容鼻尖萦绕不去的皂角气味冲得一干二净，苏容起身穿衣时，萧尘打了一盆热水进来，他把一块洁白的帕子扔进盆里，溅起丝丝水花。

　　“洗脸，以后你自己去旁边的井里打水，小厨房就在左边，稍微走几步就能看到了。”

　　苏容点点头，挽起衣袖，伸手进了水盆，真暖和。

　　萧尘看着苏容慢悠悠地洗着脸，也没不耐烦，与他说道，“今日我还得出府，梅花膏一事现在才是开了个头，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好好在院子里呆着，不要去府里其他地方。”

　　说到这萧尘皱了个眉，似乎有些为难地说道，“我这府里就四个仆人，赵氏夫妇，两个小厮，但是侧院里住了几房侍妾。”

　　苏容听到这，脸从帕子里抬了起来，略有惊讶地看着萧尘，“没想到啊！”苏容心想，“萧尘平时一副禁欲的样子居然能有几房侍妾？”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一触即放，当然是有些心虚的萧尘率先移开了目光，他略不自在地解释道，“这些仆人都是萧应放在我这里的眼线，你尽量不要与他们接触，每到饭点赵厨娘送饭来，你开门让她递进来，那些侍妾我不准她们往主院这边来，你不出去是碰不到的。”

　　“这人在府邸还一手遮天，独断专行。”苏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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