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过岗

　　　“阿七你从十岁就进府了吧。”
　　“回公子，小人六岁进府，十岁被派去公子身边的。”
　　“哦，原来这么久了。”
　　“走吧，日落之前，要赶到浔阳。”

　　————感觉要大事不好的分界线————

　　沈芜在接到圣旨的时候，深深地思索了一番自己所有能被皇帝算计到的可能性，认为自己实在没什么能被盯上的地方。最后看见隔壁前后邻居家同辈又同年参加了科考考的还不错的都被封了官，才察觉出来封这官简直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唯一不正常的也就是自己被封了个地方官。诶？湘州？郢都！那不就是阿沉要去的地方吗！
　　“沈公子？沈公子？您快些着接旨吧，杂家这还好几家等着呐。现而今公子可是在这满洛京的公子哥儿里拔了头筹，头一回拜官就得了个州牧，又遑论那湘州是个何等风光之地啊，那比起洛京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陛下更是指定了要让公子落府郢都，这郢都是个什么地方？七省通衢！那诗文写的好啊：“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陛下能派了公子去这等繁华之地为官，看中公子，看中沈家之心昭然可鉴呐。”
　　沈芜恍然回过神来，忙接旨谢恩，又封了银子和那传旨公公推据一番让人收下，将得了赏笑眯眯的人送走了，才又回屋里怔愣半晌，觉得这几天自己脑子都要想痛了也还是跟不上节奏。刚想明白昨天晚上的事，早上还苦恼要和赵沉分别了，这会儿又来了这么一道旨。估计一会有人告诉他赵家一家翻案复官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公子！公子！好消息啊！赵小公子他们被证清白，赵将军官复原职，大公子被封了云麾将军，洛夫人还被准许同将军一同去北境…”
　　那墨砚一路从院门回廊就开始喊，倒是很少见如此咋咋呼呼仿佛锦画附身一般模样，冲进屋里狠狠顺了口气，才将话说完：
　　“太师下朝接了将军和大公子一同回府了，一会小公子和洛夫人也会来，太师说今晚咱们一同吃个团圆饭，就当庆祝几位公子拜官入朝，待收拾了行囊，明日也好上路。”
　　“啪嗒。”圣旨就这么没尊严地被摔在了地上，一同掉到地上的，还有沈芜自己的脑子。脑子是个什么东西？有用吗？！

　　一顿团圆饭吃得众人感慨万分，但是有赵沉不住地插科打诨，倒也冲淡了几分将要离别的伤感。烛影晃动中，沈芜目光扫过面带笑意的父亲，温柔娴静的母亲，眼眶红红的长姐，爽朗豪迈的赵将军，古灵精怪的洛夫人，暗自出神的大哥，一脸喜色的墨砚锦画还有观言…桌子下面握住赵沉的手，紧紧的。
　　感受到更加用力回握的力量，沈芜笑了，笑的那样开怀，觉得这世上最美好的场景，就是本以为穷途末路，却忽然迎来柳暗花明。

　　用完饭后，自家母亲一人操心着五个人即将远行的一应事宜，赵沉黏着她母亲抒发并不怎么浓厚的离别之苦，赵将军和大哥去了演武场，说是要进行“男人间的交流”，长姐忙着要做些耐存放的果子吃食给几位哥哥和将军夫人带着路上吃。自己则是被父亲叫到了书房。
　　说实话沈芜没怎么来过父亲的书房，从小父亲好像就不怎么关心自己的课业，无论是上太学还是学些强身健体的拳脚。旁人家的父亲总还是例行会抽查儿子课业的，自家父亲却好像对自己格外放心，虽然这些年沈芜确实也无需父亲过多操心。寥寥来过几次也只是父亲将他叫了来看着自己写封帖，亦或是拿幅画来要他品评一番。
　　本以为这次父亲终于要给自己好好上一课了，却不曾想父亲让自己坐到了那把书桌后高高大大又方方正正的太师椅上，便什么也不说，只径自端了盏茶品了起来。
　　沈芜一开始十分莫名其妙，但觉得父亲这么做肯定有道理，绞尽脑汁想这会又什么深意。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父亲又一直不开口，时间慢慢过去，毛躁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时，沈芜注意到眼前上好的梨花木桌上有浅浅的几道裂纹，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墨的味道，窗外有蝉鸣的声音，再远些还能隐隐听见锦画嚷嚷着要带这个瓶那个碗的，演武场上兵器乒乓的声音……又感觉身下这把平日里在自己眼里象征着身份地位的椅子此时真正坐上来并没有那么舒服，有些硬，有些凉。
　　又过了半晌，沈晏清才开口：“我且问你，坐在这，舒坦吗？”
　　不等沈芜回答，又问：“不舒服还坐在这，你是为了什么？”
　　“你这一会，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示意沈芜不用做答，又开口：“你只需在心里给自己一个答案，无需告诉我。
　　每一个身在高位的人，都需得有一个执念支撑着自己，有些是富贵金钱，有些是权势爵位，有些是亲人好友，没有执念，就没有方向，没有方向，做不成任何事，你的执念是什么？
　　我不教你如何算计，如何谋略，也无需我教，等你身处这个位置的时候，自然会有无数的人和事逼着你学，那时你会学的非常快，非常好。生活是抚慰人心暖阳，也是能刺骨寒冷的尖刀，它能逼着你成长。
　　我只要你记住，即使当你身处无数腌臜糟粕里，面对血腥黑暗，被背叛，被抛弃，被践踏，失意，彷徨，绝望，也要记住你方才坐在这里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你是为了什么，为了谁而做今后所做的一切事。
　　莫失本心，莫忘本愿。
　　沈芜消化了半晌，默默起身，在父亲身边站定，郑重其事地行了三礼，眼神含光，语气坚定的说：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暗黑预警分界线————

　　“滴答，滴答…”
　　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这样的声音显然并不让人感觉十分美妙。每一点细小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一下一下敲击在心口，引起一身战栗。
　　“嗡。”一只迷途的小虫顺着透过几丝阳光的铁栏，从温暖人间的边缘注视着地狱。
　　暗七死死咬住自己已经鲜血淋漓的嘴唇，眼皮挣扎着颤抖，用尽全力还是发出了一丝闷哼。随即惊惧不安地更加用尽全力咬住了嘴，听从眼前带给自己痛苦来源之人的叮嘱，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阿姐！”
　　铁窗开的太高了，仅有的一丝阳光根本无法被房间内的人拥有，小虫抖抖翅膀，斜斜落到沾满厚重血浆的木架上。
　　“啪。”小虫被一阵鞭风扫过，一只翅膀独自留在了木架上。空气中更加浓郁的血腥气压住了段玉堂未出口的话语。
　　“公…子…”暗七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眼底氤氲着一层血色，像是已然了无生意，又带着几分挣扎凄怆。浑身的皮肤被活活割了大半，现而今只有一张脸能看了。
　　执鞭的是个女子，似乎很可惜的摇摇头：
　　“我不喜欢这张脸，不然剥了脸皮你还能多挣扎几日。”
　　小虫一只翅膀挣扎着歪歪斜斜飞出不到半米，啪的落进了一摊血泊里。透明轻薄的翅膀粘了粘稠浓厚的血浆。
　　挣扎的幅度慢慢小了。
　　鞭子落地，木质的手柄敲在地上发出“嗒”的一声。
　　细碎的喘息被吞进了肚子里，攥紧的手掌满是汗水，拖在地上的衣料被血渗透了，呼吸渐渐不闻，眼眶疼的要开裂，神情从不可置信到愤怒到恐惧到麻木到平静。
　　……
　　“阿姐说的没错，他该死。一个蝼蚁而已。”
　　一片云飘过，遮住了阳光，仅有的一丝光明被带走，外面好像起风了。
　　“啪。”执鞭人毫不留情地走过，小虫被彻底踩进了深渊里，和满地血色融为一体。
　　有人沐浴阳光，就有人活在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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