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

　　“看脸的世界，还不是处男没技术，上了大学技术工种才吃香。”刘宋往鼻梁上推了推眼镜。
　　“你想让整个一中都知道你不是处男吗”
　　卢屿冲对方竖起中指。
　　“铃响了！”
　　“哎跑什么，都最后一节课了……班主任……也没来，说不准晚自习才来，晚上……好谈心”刘宋边吭哧吭哧说着话地追上去。

　　回到座位后的卢屿喘匀着呼吸，被奔跑过后的热量笼罩着，抬头望着摇头风扇，在噤声的教室听着风扇发出的声音，过于专注可抵抗让人瞌睡的午后。
　　电风扇落下的风在他脸上来回几个轮转后，他刚低下头，就看见一道人影走进教室。
　　新班主任？
　　看上去五十几岁左右，难得不秃头不发白，发旧的白衬衫没有掖进西裤，显得拖沓不利索，像从家里出来散步的随便。
　　“同学们下午好，你们高二和未来高三的班主任，将由我担任，我姓陈，单字一个发。”陈发抽起一根新粉笔，用拇指去掉半截，转身写下他的名字。

　　“同时还担任你们的地理老师，你们是教的最后一届，如果你们林校长说话算话的话。”
　　最后一句带着调侃的笑意，安静的教室立马发出一片哄笑。
　　氛围一下轻松起来，带起更多的交头接耳。
　　“接下来是本学期的第一次班会。”
　　“今天的班会主题是了解”
　　随后在他的名字顶上的空白处写下大大这两个字。
　　“第一重了解，是关于同学们一会上台的自我介绍，促进同学们之间的了解。第二重了解是明白自己现在的成绩状况，哪一科需要加强的，作好学习计划。最后制定目标大学，展开未来，以上化写500左右文字，最后一节晚自习铃响前交到讲台上，由路明灿同学负责收好，交到教师楼二楼地理组。”
　　话音刚落，讨论声此起彼伏。
　　“啊500字！”
　　“我10句话就能写完了……”
　　“开学第一天太狠了！！！”
　　“现在是下午最后一节课，意思只有两节自习课的时间”

　　卢屿在空白作业本上没有目的地划着无聊线条。
　　“同学们，讨论暂停，安静，现在开始自我介绍，从第一组第一排开始，按组轮序。”
　　陈发双手撑开在讲台，一只脚向后一搭抵在白墙上。
　　自我介绍。
　　丰富的转学经历里，他做过最多的就是自我介绍。
　　无数次烂熟于心的大家好，我是新转学来的。
　　台下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在这一堆里最深刻是转到Z市上六年级。
　　被他那升迁至Z市的六伯塞进那所重点初中，里面全是背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
　　小孩有着最直观的表达方式，最真挚的喜爱和最直白的恶意。
　　不是因为什么。
　　单纯觉得你和他不一样的怪。
　　明目张胆下达成默契的远离。
　　偶尔擦肩而过扔下几句讥笑嘲讽。
　　那会他个子窜得高，配上几乎不怎么笑的脸，倒也没有人真找事。
　　卢屿不知道如果当时讲台下坐的是他自己，讲台上是换了名字的别人。
　　他会不会也这样对待别人，不管是施行方还是从众方，他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一直是从天而降，炸入别人稳定的生活圈的那一方。
　　懵懂幼小的他，没有足够肯定的力量。
　　直到他和陈落定打了一架成为朋友之后，他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诉自己，他不会成为那些人。
　　笔尖停顿，纸上画出的是一个圆。

　　适当的掌声响起，落下。
　　接着也都是几个报名字就直接下来了，并没有多说。
　　算下来，他是排在8位。

　　前桌的同桌起身，他把桌子往后挪了一下，微胖的身材艰难挤过。
　　在讲台上笑呵呵地拿了根蓝色粉笔找了空地写下吕论。
　　这几个上去的唯一一个写下自己名字。
　　这一番操作一下抓住了蜂拥上来的好奇心。
　　“大家好，我是吕论，取自实践得出理论的谐音。爱好是阅读，既要阅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最欣赏的人是高晓松先生。擅长科目是地理和化学，但是我更想挑战自己，所以我来了文科班，希望未来两年和大家一起挑战自我，超越自我，最后保持自我，谢谢大家”
　　堪称模范作文。
　　掌声里热烈了许多。

　　卢屿手中的圆珠笔快速转动着。
　　视线跟随着讲台上的人，一张脸里除了这种场面小儿科的镇定自若，也扒不出什么别的。
　　“大家好，我叫路明灿，老师刚才提到的了解着重于现在时态和未来时态，而过去时态的我，也是组成现在的我的一部分，希望给大家提供了一些500字内容的新思路，祝晚上的总结总结得愉快，谢谢大家。”
　　卢屿心想这名字还挺好记的，路是明日灿烂。
　　在又是一阵夹着不同于刚才激奋节奏的轻松掌声里，听到了后座的两个女生咬耳朵里细微的一句好帅呀。
　　踱步到门口的陈发一脸欣慰的满意轻拍了几下手掌。
　　他眼神聚焦于前方，细细观察从讲台走下来的人。
　　在仪容干净，穿着给人舒服感的前提印象下。
　　在比厕所更亮敞的光线下，五官从整体模糊的印象里一下亮了出来，很抓眼的一张脸，线条深刻像下重笔勾出来的，眉黑不粗，眼亮不浊，唇薄且翘，发短利落，但是组合起来却是一幅书卷气的模样。
　　单列出来又凌厉。
　　比起同龄人的青涩，多出半分成熟，开阔。他知道，这是无数公开比赛背后赋予辛勤的奖励。
　　优秀自律。
　　一如初一时他去看卢深参加全国大学生英语竞赛，直观地感受到大多数选手闪闪发光的前程。
　　但也又一次从长相和年龄排除远亲表戚，见过的没见过的只听过的亲戚小孩里搜刮了一遍，确定是不相识。

　　也许是闲置过久的智商，突然上线起来，些许的不合常理，反而被过于放大了。
　　卢屿摇摇头，觉得自己的脑回路过于惊奇，心里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纸上被凌乱的线条划满了。
　　他翻到另外一页。
　　继续打发着时间。
　　这节课不知道能费几张纸。

　　他的同桌，跟之前前几排上去匆匆一报名字，麻溜地也不在乎谁记得谁。
　　来自于学霸的无情地不想为学习以外多浪费一秒时间。
　　卢屿随手把圆珠笔夹在书里，起身与回来的同桌错开，迈开步子走向讲台。
　　对他来说，熟悉的场面熟悉的台词。
　　无意义的重复，他只想赶紧完事。
　　“大家好，我叫卢屿，屿，第三声，不是鲈鱼，谢谢大家。”
　　反正强调与否，谁第一反应都是往那想，干脆自己说出来。
　　最先起哄的是后排，夹杂着哟哟哟几声。
　　接着又是一堆平淡无奇的走过场。
　　没有任何爆点。
　　像大多数人的青春拼图里不起眼的一个角。
　　掌声也是稀稀拉拉的敷衍。

　　“大家好，我叫史克朗，爱好是打篮球，谢谢大家。”
　　后排笑倒一片，前排也有靠讲台太近不好意思当面笑人名字的尽力克制泄露的笑声。
　　这不是第一名吗。就是因为谐音屎壳郎，所以卢屿才一眼就记住了，名字实在是太……别致了……卢屿支起原本趴着的脑袋。
　　卧……槽！
　　这不是上节课撞他的人吗？！
　　这几件巧合，实在很很想让卢屿给他奶奶打个电话，让她和她的老姐妹今晚随便买几个码。
　　而后笑了笑，头一次相信人如其名，人如其名。
　　“其实大家也没什么好笑的，名字不代表什么，没有实力，多漂亮动听的名字也没意义，谢谢大家。”
　　史克朗是微微昂着头说的，往下走的时候全身力量往下压，沉沉踩在地上。
　　哟，拽。
　　卢屿才看清这人长相，之前距离太近，又对峙着，任谁也没空看对方长成什么歪瓜裂枣。
　　这人相反的长得还行，是标准意义上的帅，浓眉大眼。
　　但后半段话补充的时候他拧着眉的那股劲，是化不开的阴郁。
　　又过去一批女生介绍，有原先他们6班的几个，都是和林时雨挺熟的，卢屿数了数，他们男生一共25个。
　　再减去这么个认脸认名字的，几乎所有男生都认个全了。比起吕夏一个人待在4班，卢屿他们三个能待一个班真是走运了。
　　看着台上的孟新感叹。
　　“大家好，我叫孟新，新旧的新，不是心脏的心，谢谢大家。”
　　说完孟新还抛了个你懂得的眼神过来！
　　卢屿立马作势，双手打了个叉，挡回去。
　　不知道这小县城的接受程度怎么样，他之前在北方上的那一年，见识了直男式坦坦荡荡的基情，大冷天男生和男生搂一块，揣兜，抢衣服穿，冰脖子，背后抱，澡堂互搓，都是男生起哄最猛。
　　所以当时陈落定在校门口不远的公交站低头和他的男朋友一块亲嘴的时候，卢屿还以为是下雪冻得嘴哆嗦，走近一瞧，半天也没分开。
　　尴尬的他定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后是陈落定跟平常一样打招呼，向他介绍，这是他男朋友，高中部，然后两人就挥手拜拜，扔下站在小雪中目瞪口呆来不及捋一捋的他。
　　从这阵明显都是女生的笑声里，应该是没有歪想成分。
　　连后面刘宋又炮制了一遍我是刘宋，不是唐宋，复制粘贴孟新的一番操作。
　　这一下，他们三彻底捆绑在一块了。
　　卢屿怀疑，我叫xx，不是xx的xx……即将成为课后打趣的流行体……
　　反而没那么多女生偷笑了，而是后排起哄了。
　　这次班会全程由人形气氛机赞助，组合名称：后排男孩。
　　铃！
　　墙上的钟指向4点45分。
　　放学了！
　　人走得七七八八空了一大半教室，卢屿懒得动，大半张脸压着书本，眼珠子朝向孟新，努了一下下巴，示意对方走过来。
　　“别忘了我的少糖多冰。”
　　“你晚上吃什么，干脆我也给你带算了。”
　　“不，太麻烦，带一个就够麻烦的了，一会微信给你转钱”
　　“我一会和刘宋吃食堂。”
　　卢屿接着喊了一嗓子刘宋。
　　刘宋搭上孟新肩膀，贱兮兮的扯嗓子说：“孟新新，我要多糖少冰的～”
　　“滚滚滚，我也不一定自己去呢，我和你后面的谭庆约好了，如果他去就他带，我去就我带，每人只能带两杯，要不然数目太多，怎么藏，想被门卫都收了。份额用完了，下次请早。”
　　“屁，怎么早都是卢屿排第一位，说是没有用滴，这叫三人行，必有一甩”
　　卢屿被刘宋东扯西扯的化用成语句子逗得一阵乐。
　　没什么劲头的身体瞬间被蓄满电量。
　　连吃完饭后回宿舍洗澡都冲劲十足。
　　余下电量还足以支撑操场上瞎转悠。
　　像他们这样的学废，晃到6点10分就差不多可以往教学楼方向走了，人还挺多，这会全都是往教室走的人。
　　刘宋在后面打着电话走着，卢屿在前面拉开听不见对话谈话内容的距离晃悠。
　　直到后面分贝越来越高后突然没声了，卢屿停了下来，等着刘宋。
　　“哎，单身状态又正式解除。”刘宋挂着笑摇摇头，把手机抄回裤兜。
　　天还没黑下来，路灯全都亮起来了，刘宋的表情被亮光圈出，树影明灭间交换着喜忧，让他看起来真的是一个为爱走钢索的少年。
　　“……这样有意思吗？”卢屿正视前方，手在空气划拉几下，发出认真的问句。
　　“当然，整颗心脏为一个人跳动的感觉，处男怎么会懂。”
　　“我看是揉捏搓扁再丢掉再捡回来。”
　　“闭嘴！”
　　“什么时候你能把处男两个字绝口不提，我再闭，”啪！卢屿一巴掌拍上刘宋的肩膀。
　　非常不客气的力道，绝对到了能让女朋友心疼的程度。
　　刘宋痛得张开胳膊曲起十指，装势要去掐卢屿的脸。
　　“让让，前面让让，赶时间赶路，谢谢谢谢”
　　卢屿首先反应过来，拽住刘宋往旁边一偏。
　　他们两怎么净挡人道了。
　　人一顺溜跑前头，留下个大背包的背影。
　　“那不是谭庆吗！哎哎哎别着急这还有时间呢这才几点啊！”
　　“6点20分！”
　　卢屿看着手机亮度过高的屏幕念出来。
　　和刘宋对视了10秒，胳膊向后扬迈开腿作奔跑姿势。
　　“三二一跑！”
　　“就你话多！”
　　“没谈过恋爱的人没有资格问！”
　　“要是迟到被抓，一个星期早餐跑不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你的速度我的速度！怎么可能迟到！”
　　两人边跑边喘气暴青筋互骂。
　　开学第一天都没迟到，当然也不能在6点30分的晚读课迟到，这是作为学废最后的倔强。
　　他们前屁股刚坐下，跟在后屁股的发哥就站在窗口，扫视着哪个还没拿起课本。
　　卢屿气还没喘匀，就看见桌上的塑料袋上特别明显黑粗体：大三九。
　　卧了个槽！这位谭庆同学，是让他头一天被抓作典型吗，卢屿赶紧打开课桌扔进去，随便捞了一本课本。
　　这一天下来，他都没来得及把课本叠放在桌上。
　　朗读声渐渐响起，又随着铃响结束。
　　小县城也有小县城的好，连锁开不到这里，口味得到独特的保证，他一个暑假都在Z市和两口子待一块，所以至少在40多天里，他们完全有机会告知他。
　　为着所谓的三个月不能提，三个月前三个月后提有什么不一样，怎么就不能体谅呢，你跟一个胚胎较什么劲呢，万一提了流产呢，那是你亲弟弟亲妹妹啊。
　　你失去的不过是一份看不见摸不着的尊重而已。
　　卢屿脑里都模拟出一套他老爸的逻辑，我是你爸，你得听我的，怎么大了越来越不懂事，你小时候怎么样怎么样，那40多天里，是他们至今相处过最长的时间。
　　处出一个令人遗憾的总结：格格不入。
　　即使是他在尽力中间调和给予他温柔的老妈，他也始终无法融入，毕竟她的第一顺位是她的丈夫。
　　爱也是有分轻重的。
　　卢屿不想再去分析，吸管插入杯中，低头吸一口，他现在需要冰块的力量。
　　并没有如期而至的冰镇，口腔反应了一分钟，确定是常温的……
　　冰呢，冰渣都没有，而且还齁甜，甜到黏住口腔，这是什么反人类选择。
　　卢屿把杯身的标签转过来，仔细阅读：常温，甜度9。
　　站起来想去问谭庆是搞错了还是搞混了，站立的高度，视线范围扩大，越过他前桌的头顶，一模一样的杯口，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对方即将插入吸管的时候，来不及组织语言，直接蹦词。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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