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误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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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舞倾人国


      从演唱开始,场内的镁光灯就没有一刻是停止的;此时接近演出尾声,气氛已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潮,全场发出流星划过夜空似的尖厉哨子声、山崩海啸般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和经久不息的掌声,成千上万的少女黄河决堤般涌向前台的大歌星,有的抱脖子,有的搂腰身,有的嗅裤腿,有的吻脚尖,赵逸飞身边的十几位贴身保镖见状,纷纷上前阻拦,但推倒了这个,扑上来那个,竟弹压不住,又不能抽出裤腰上的警棍结结实实给她们几下。
      赵逸飞的右脚被一个跪在地下的少女死死抱住,他使尽全力抽出腿来,哪知用力过猛,一只皮鞋凌空飞起,掉进场下歌迷堆里,斜斜地砸在一个拼命往前挤的女孩胸口上。那女孩一声闷哼,“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场内顿时一阵大乱。阿蔓回头一看,倒下去的正是那个钢丝头。“砰!”的一声爆响,不知哪个保镖鸣枪示威,歌迷们才吓成一只只呆鹅,由保镖把她们轰下台去。
      在武警部队的威吓与铁臂的极力维持下,场中才不至过于骚乱,赵逸飞的保镖终于护送着他安全退场。只是那个钢丝头在场中大哭大叫,声称自己好不容易千里迢迢赶来,却被大歌星不负责任地砸伤,实在是太不仁道了!《九头鸟报》的一个娱记当场采访这女孩并拍照,次日该报的头版头条赫然印着“大歌星脚踹女粉丝”的醒目标题,并以整版的篇幅报导了大歌星赵逸飞前来极乐城演唱的全部经过。作者在文末以暗含谴责的口吻提到,来自荆州的女粉丝柳青媛被赵逸飞踢得不轻,目前还在医院里躺着,由于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门票,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即使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大歌星也应该到医院看望一下病人。其他几家报社也随后为之声援,一时之间谣言四起。
      赵逸飞迫于舆论压力,只得到医院看望柳青媛,并带去2000元慰问金。柳青媛请求与他合影,他也没有拒绝。可谁也没有想到,赵逸飞前脚刚走,柳青媛便告诉《九头鸟报》的记者,她的心脏原本就不好,这次不慎被飞鞋踢中,旧病复发了,恐怕要动大手术,至少得花10万元;而赵逸飞只扔给她区区2000元就想了结此事,实在是太过抠门!
      义演之事竟戏剧般地演变成如此模样,简直令廖总哭笑不得。赵逸飞本来是廖总请来的,他只得将此事交托给廖总,自己赶赴香港参加另一场演唱会去了。廖总便派阿蔓代赵逸飞到病房探望柳青媛。
      柳青媛一见到阿蔓,便满含敌意:“原来是你!你不会是专门来笑话我的吧?我可没那么好运气,跟大歌星登台对唱。”阿蔓淡淡地答道:“是极乐城的廖总叫我来的,你和我八竿子打不着,我笑话你干什么。”她放下营养品,掏出一张装有500元慰问金的信封递过去。
      柳青媛却毫不领情,冲她尖叫道:“你快走,我不想再见到你!我最讨厌有些人明明幸灾乐祸,还假惺惺地来看人的笑话!”
      阿蔓狼狈而退,回去如实禀告给廖总。“不识好歹的东西!”廖总双眉一挑,随即恢复了正常,“这是个疯子,别再理他。”
      柳青媛见赵逸飞对自己睬都不睬,也觉无趣,又心生一计,在《江城都市报》的帮助下,募到一笔款子,和她妈妈以旅游的身份飞往台湾,再次参加赵逸飞的另一场专场演出会。这时,令人震惊的悲剧发生了,柳青媛的父亲为了促成赵逸飞约见自己的女儿,竟以自杀相威胁,并留下一封四千余字的遗书,愤怒地谴责赵逸飞自私虚伪……此事在全国,乃至整个华人圈都闹得沸沸扬扬,铺天盖地的报纸和网络掀起一浪盖过一浪的高潮。毕竟关系着一条人命,赵逸飞至今仍纠缠于其中,私生活受到严重干扰,连演唱会都没以前开得那么频繁了。
      阿蔓目睹了记者炒作柳青媛与赵逸飞事件的全过程,不觉深深的失落!想当年,在她心目中,记者是真理、良知和正义的化身,她甚至想燃烧自己所有的激情去追逐这个目标,难道她的理想竟是这副样子?
      幸而阿蔓自己没有受柳青媛事件的波及,并且由于沾了大歌星赵逸飞的人气,竟一跃而成为极乐城的小名人了,越来越多的顾客点名请阿蔓出场。廖总便向她建议:“你这么年轻貌美,每个月只拿三千块,实在是太委屈了。我有个好办法,可以让你既赚很多钱,又不致像其他小姐那样。”
      阿蔓半信半疑地说:“是吗?”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廖总听出了她微带嘲讽的语气,“你别不信,我看你的身段是跳舞的好材料,只要在舞蹈学校培训一段时间,每周晚上演出两三场,就依每人10元计算,想想看,你可以赚到多少出场费!演出过后,你还是想怎样就怎样,没人逼着你干你不愿意干的事。你觉得呢?”
      阿蔓犹豫着听从了廖总的建议,决定一试。起初的几天免费演出,幸好没人来砸场子。一个星期之后便正式开始收费,也有一些顾客愿意观看。大半年以后,她便有了一些名声,一曲妙曼的《寂寞霓裳》,一袭缠住全身的轻纱薄如烟云,一对五彩的孔雀翅膀,飘忽若惊鸿,夭矫若游龙,令全场如梦如幻。门票起初仅10元一张,后来渐渐往上翻倍,一直翻到近十倍。为了摆脱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的纠缠,阿蔓搬出了极乐城,到东湖边租了一间幽静雅致的公寓。
      自从发现阿蔓成为极乐城的当红舞女后,孟寒已在显要的位置上观察她几天了,她在舞台上如天仙般飘来飘去,那柔美的舞姿,那脱俗的仪容使他产生一种深深的失落,他似乎第一次发现她的惊人之美。
      “沈小姐……”这天阿蔓刚表演完即将下台时,孟寒怀着复杂的心情叫住了她。
      阿蔓的眼里飞快地略过一丝惊讶和慌乱,种种往事俱上心头,她简直又要落下泪来。怔了足足五秒钟,她才强自镇定下来,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转过脸去:“先生,我们似乎并不认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孟寒无话可说,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窈窕的身影拖着长长的纱巾向后台缓缓挪动。
      如果不是为了谋生,阿蔓一分钟都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呆,她匆匆脱下曳地长裙,换上普通衣服走出门去。门外还有几位痴情的男士正苦苦守候,见她出来,一个二十馀岁的男子连忙献上一大束清香四溢的百合:“沈小姐,肯赏光到吉庆街吃一顿夜宵吗?”
      另一个男子年纪虽已五十多岁,但神气充足,他那身衣服看上去倒并不特别显眼,只是手上那块货真价实的劳力士表至少在十万以上。见这小年轻抢了他风头,冷哼一声,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足有12克拉的钻戒,在阿蔓面前晃了晃,一只肥胖的手抓起阿蔓的纤纤玉手,就要向她的无名指套去,满脸堆着庸俗的笑:“沈小姐,中南商场新开了一个珠宝专柜,有兴趣逛逛吗?”另外几位男士也各有招数,纷纷围着她。
      阿蔓右手微微捂着头,保持动人的微笑婉拒道:“非常感谢各位的盛情邀请,可是我今晚头有点痛,真的非常抱歉。”左手已轻轻挣脱了那个大款的肥手。“沈小姐住在哪儿?我的车就在外面,我送你回去。”几个男士抢着说。“不用麻烦大家了。”阿蔓说着逃也似的出了极乐城的大门,拦了辆的士直奔东湖小公寓。
      途经江城都市报社旁的小路时,的士忽被一群围观者拦住了去路。阿蔓透过车窗望去,路边一间小小的发廊,上书“白樱发廊”四字,文字被做成了灯箱,七彩的流光便从灯箱中溢出;门面右侧竖着一根约一米多长的光柱,光柱中有红蓝两色相间的幽暗条纹,不断地呈螺旋式上升。
      一个烫着一头大黄鬈发的女人背对着她,跟一个三十多岁的民工模样的男人在撕打。一边打,口里一边骂骂咧咧:“你他妈没钱就别找小姐!又想风流快活,又不想掏钱,提起裤子就不认人,天下没这么好的事儿!”周围人轰地一声笑开了。这当儿司机按了几声喇叭,那些人依然看得津津有味,没一个肯让的。
      那男人似乎自知理亏,并不怎么还手,才会被那女人一手死死揪住耳朵,一手攥紧衣领。大约耳朵被拧得太疼,他才吼道:“你到底放不放手?再不放手,我可不客气了!”那女人依然一副不死不休的神情:“不给钱就想溜,没门儿!”
      阿蔓听到那女人的乡音,吃惊不小。那男人恼羞成怒,突然用力一挣,便挣脱了女人的手,女人再想扑上来抓,男人已啪啪给了她两记清脆的耳光。二人脚下此时已各转过了小半圈,阿蔓也才看清女人的面孔,不觉叫了一声:“立芹!”
      阿蔓万万没有想到,立芹变得这么厉害,她的胸脯显得非常肥大,用胸罩紧紧地兜着;红里透黑的粗糙脸上涂了厚厚一层增白霜,与脖子上的棕色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就像戴了一层武侠小说中的人皮面具,显得俗艳异常。
      “你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阿蔓将立芹带到自己的公寓,很害怕伤她的自尊心,试探着问道。
      立芹失声痛哭起来:“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子的……我男人一直跟着建筑队做工,干了这么多年都没事,谁知道他撞了哪颗扫帚星?那天晚上,他的一个哥们想跟他换班,那么大的雨,台风也刮来了,谁不想窝在家里?可他心太软,禁不得那哥们的几句好话,就答应下来。他看到楼上的窗子被风打得哐当当直响,就爬上高楼关窗子,哪晓得一脚踏空,摔断了脊梁,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家里的积蓄都搭进去了,但怎么都填不平这个无底洞。我到建筑队找工头闹了好几次,工头根本不认账,说他是跟老板签了生死合同才进建筑队的,就算把官司打到□□也还是输,工头最后只赔了六千块,就再也不管了……”
      一包餐巾纸都快被立芹擦完了,阿蔓只得给她拧了一块湿毛巾,立芹蘸了蘸红肿的眼睛,继续说:“我一个女人家,男人是个瘫子,上头有婆婆,还拖着个吃奶的娃娃,能有什么活路?狠狠心,把娃儿扔给他奶奶,自己到城里做些无本生意。运气好,一天也有百十来块钱,一家人吃穿都够了,比在乡下纺织厂里还强些。”
      “这是一碗青春饭,难不成你就这么下去?”阿蔓一阵茫然,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吃青春饭?等到她变得又老又丑了,谁还看她跳舞,大把大把的钞票自动送给她?
      “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反正混一天是一天……”立芹伸出一只手来,阿蔓发现她的五个指头均呈不太常见的土黄色;她又指一指耳后,阿蔓看到那是一块紫红色烂疮斑,比拇指甲还要大。“你这是……”阿蔓不懂得医学知识,不过对艾滋病的症状稍有涉猎,但她依然难以置信,这么可怕的病症会落到立芹的头上。
      也许是早已伤心过了,立芹凄然一笑:“是的,就是艾滋。是那些臭男人把我害成这样子的,你还记得思归纺织厂的那个副厂长郑高原吧?他是第一个坏蛋。”阿蔓没有回答,她不忍心戳穿这个早已不是秘密的秘密。立芹的目光忽然变得狠厉,咬牙切齿地说,令人感到一阵莫名的惧意,“我要报复在他们身上!哼哼,就算他们给的钱少一点,我也会愿意的,我还要尽量多找些男人,让他们跟我一样,一个个都不得好死,哈哈哈……”立芹狂笑起来。
      “别这样,立芹!就算你不管自己,小虎怎么办?他又怎么看待他的妈妈?”阿蔓想把立芹从如疯如癫的状态中唤醒,可是恐惧却从心底一股一股地冒出来,她会不会也这样伤害自己?
      阿蔓继续劝道:“听我的话,好好去医院接受治疗,现代医学就算不能根治,但总能延缓病情。我现在存了点钱,借给你一两万还不成问题。”立芹默然无语。其实谁都知道,染上这种病就等于判了死刑,即使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回这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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