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珠玉

　　（一）

　　“从意境和笔法上看，这应该是唐代大画家顾宴的画”赵锦之伸手摸了一下画纸，那纸柔顺光滑，宣白入墨，带着一股清香。赵锦之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眼前的人“可是你手里这幅作品仿的虽然像，纸张却是当代的新纸，这么低级的错误连一般造赝人也不会犯，你当我傻吗，说吧是找谁仿的？”

　　顾平毫不意外收到这样的评价，好像之前很多次都是这个结论“我自己画的”

　　赵锦之笑了一声，起身离开鉴定台，拉开旁边书房的门“书房里有纸笔，你给我画一副我看看”

　　顾平一脸不在意的走到桌前拿起毛笔画了一副山水图，一幅终了，笔间倾泻出来的山水灵秀天然，细节处简直跟顾宴一模一样，虽有不同，可细看下去，定然有许多大家都会错以为是顾宴真迹。

　　赵锦之看着顾平真的没有说谎，眼神里有些不解“学过画的人，都有一段时间会不自觉的模仿他人的风格，可突破瓶颈之后就不会再犯这个毛病。你画技不凡，误入歧途实在是可惜”

　　顾平闻言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他已经被许多人这样评价过了，也不想再做无谓的辩解。抬手在画上盖上一方印章，声音倒是有些打趣的笑意“还好我们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赵锦之耳朵尖有些红了，夺过顾平手里的笔赶他出了书房。

　　（二）

　　顾平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他查过，他这种情况属于魂穿。

　　前世门前珠玉车马贵，今生庭中鹧鸪言人微

　　他是小孩11岁时候穿越来的，11岁的顾平被恶心的孤儿院的院长卖给一个畜生，那畜生一边打电话一边安排他接客，顾平模模糊糊听见他好像是什么书画协会的人，急中生智说:“别弄我，我有用”

　　“我会仿顾宴的画，以假乱真”

　　然后他就帮这畜生造赝品，顺便等十五岁那年报警掀了这畜生的团伙。等顾平顺利地翻篇，他本想凭借自己的画技，在当代混个画家名声不可？可不论顾平画什么，他的画都会被人说是唐代大画家顾宴的模仿作。

　　他也遇到过想叫他迷途知返的老先生，可顾平自己画了一辈子的画，除非他放下笔，否则他只能画出一种画，就是顾宴的画。老先生教导他没法，骂他不能诚心悔过，恨恨的赶了他走。

　　可谁有错了？他该悔什么过？

　　直到他遇到赵锦之，他让赵锦之看他的画，赵锦之连画纸都没铺开，却笑嘻嘻地撩拨他，顾平在心里暗骂一声斯文败类，但赵锦之又着实合了顾平的审美。前世顾平迫于家族压力丝毫不敢袒露，现在美人在怀他怎么能不心动？

　　虽然第二天赵锦之对着他的画也与别人评价一样，惋惜他仿别人失了本我，但生活忽然安逸了下来，顾平觉得做个小白脸也没什么不好。

　　（三）

　　赵锦之金屋藏这个娇原因有二，其一当然是为了满足自己好玩的性子，其二是为了讨好喜欢书画真迹的赵家老爷子。顾平懂很多山水画，他给赵锦之讲山势走向挺拔，该用浓笔偏锋;水柔而不弱，下笔应该细而韧折;哪里该留白，哪里该着重顾平都讲的头头是道。有一天顾平对着赵锦之随意几笔的画评价了好半天，赵锦之听的有些不爽，随口说了一句“说的再好，你也是个尽失风骨的假画师”顾平闻言一怔，倒没表现出什么，只不过那天晚上赵锦之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直骂顾平是个牲口。

　　过了三天是赵家老爷子的生日，赵锦之这次来就是为了给老爷子选个祝寿礼来的。“这个笔力足了，但意境太小;左边那个梅花的形态过于生硬了，选右边那个吧”顾平拿着手机指指点点，送走了目光怀疑的赵锦之——在赵锦之眼里好像没看出什么差别啊？

　　顾平估摸着赵锦之应该不会回来了，出门左拐买了两打啤酒，打算吃点喝点，好歹不能辱没了男宠的名声。

　　等顾平喝醉的时候，赵锦之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进门就嚷“哎，顾平，你这还有饭吗，饿死我了。我联系的那家人的画不出，磨了好久他都不给，你快再给我挑一个”

　　（四）

　　顾平甚至提前还反锁了家里的门，就是想让自己通通快快的醉一场，赵锦之闯进来的时候，顾平已经醉的进入一种模糊的状态了。他扭头看着赵锦之，勉强着磕磕绊绊的问“什、什么画？”

　　顾平坐在地板上，靠在沙发上就喝酒，旁边酒瓶倒了一地，他酒喝的急，酒气蒸腾上来一会儿就热了，顾平随手一扯，胸前的扣子就开了几颗，此时他回头瞥了一眼赵锦之，赵锦之只觉得这个人风华更甚了。咽了咽口水说:“你、你怎么喝醉了”

　　顾平模模糊糊听见一句醉了，下意识反驳“谁说本公子醉了，夏子明你给本公子看清楚了，本公子醉了吗？”

　　赵锦之听着顾平一口一个本公子有些被雷到了，心想这是醉的不轻。他一边拖着顾平的身体，想把他摁到沙发上又转身找条毛巾打算拍他脸上让他醒醒酒。顾平却反手拉住他的手腕一用巧劲，把他压到了身下。顾平在他脸上啄了几口，眯着眼问他“小美人，是谁让你来的？”

　　赵锦之一心想赶紧挣开他，就着他的手就开始用劲，没想到这倒刺激了顾平，顾平将他的手压在身体两侧，微微撑起身子问他:“我顾宴身边向来不缺美人，你这人竟这般不识珠玉，当真是可惜”

　　赵锦之心里骂了一声“你顾平仿顾宴的画也就罢了，竟然醉酒都在做大画家的梦”，赵锦之自忖也是个风雅世家，小情人养着是为了欢心，这要是连做梦都得往古人身上靠了，可真是恶心到他了，还不如赶紧赶走。冷笑着挣开顾平的手，去洗手间接了盆凉水浇顾平身上，激的顾平一个激灵。

　　赵锦之俯在顾平耳边“回魂了吗，顾大才子？”

　　（五）

　　顾平定了定神，凉水滴滴答答的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他被冷水一激酒醒了大半。赵锦之连眼神都不想给他，踢开他的啤酒瓶坐在沙发上“好好睡一觉，明天酒醒了你就可以滚了”

　　顾平从喉咙里挤出来两声笑，他说“你不是说我的一切都是假的吗，我最后给你讲个假的故事，讲完我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赵锦之尖牙利齿，哪等的顾平说话“你当我是个磨磨唧唧的女人，还有空听你编假故事？你知道你刚才醉着自称是谁吗，你说你是顾宴!顾平，做人要有底线，你还要点脸吗”

　　“你说得对，”顾平看着赵锦之不耐烦的脸，笑了笑说，“东西没什么值钱的，那我这就走了。”

　　虽然把顾平赶走了，但赵锦之该过的生日给老爷子过，他又急匆匆的点了中间那副，卖家很痛快的给了。宴会上老爷子带着眼镜看了半天，赵锦之觉得老爷子都快把树枝看出花来了，许久之后，老爷子叹了口气说“画虽然好，但是意境不足啊”

　　竟是与顾平一致的评价。

　　赵锦之暗骂了一声，又哄了几句，老爷子才笑呵呵的去跟别人聊天了。宴会就是个名利场，哪能不喝酒？一晚上赵锦之跟这家老板喝，跟那家世交喝，也喝的有些多了，踉踉跄跄的回家瘫床上动不了了。

　　（六）

　　赵锦之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他从上帝视角看了唐代大画家顾宴的一生。

　　顾宴是名满天下的顾家三公子，年少时就颇有书画天分，在精心教导之下画功日益精进，在十五岁那一年，顾宴借一幅画敬告皇帝要爱民仁政，连皇帝都对他连连称好，于是顾家三公子声名鹊起。

　　“夏子明，你说世上人都说顾家三公子千好万好，怎么就没个小美人投怀送抱？”顾宴在画舫里低头喝着闷酒，问身边的好友。夏子明在一旁自斟了一杯梨花醉，笑着说“你去街上看看，满街的未出阁的小姐都眼巴巴的等着三公子拣她们的帕子呢，你说是小美人不来，还是三公子的眼界太高？”

　　顾宴就着残酒回味一口，叹了口气说“我这毛病，被我娘知道了能抽死我。顾家的媳妇需得是正正经经的姑娘，顾家儿郎也需得行正端直，我是难了。”夏子明摇摇头拉着他喝酒，先豪爽的干了一杯，“喝酒，喝醉了便不晓得这些了!”

　　顾宴被带动的也开始以酒解忧，等俩人都喝的醉醺醺的东倒西歪，夏子明望着顾宴，眼里藏着些看不懂的情绪。顾宴醉着，脑袋乱的没有思绪，楞楞的问夏子明“夏子明，你看我干什么？”夏子明也醉了，晃晃荡荡起身来俯顾宴脸边，用手遮住顾宴的眼睛，说“这样，你不就瞧不见我了？”

　　顾宴只觉得夏子明呼出的酒气打在自己脸上，然后唇上一阵温热的触感，后面便分不清是谁先动的了。

　　（七）

　　第二天早上顾宴睁眼的时候，发现他将夏子明牢牢的揽在怀里，夏子明身上青青紫紫到处是痕迹，皱着眉头还在睡。顾宴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正当他错乱的时候，夏子明悠悠的睁开了眼。

　　“子…子明”

　　“嗯？”

　　“你…你…你怎么…和我”顾宴舌头都捋不直了，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醉酒之后上了自己的好兄弟，有点超出顾宴的接受范围。“子明，我…我昨天是喝醉了，办了这种糊涂事!”

　　夏子明神情一怔，有些气闷地穿好衣服打算起身，又因为一阵诡异的腰疼表情扭曲了一下。顾宴暗戳戳的扶了一把，察觉到夏子明的僵硬后又不敢乱动。夏子明背对着顾宴说“顾宴，你仔细想想，我心悦你。你要是无意，权当昨夜子明糊涂，办了错事，随你处置。”

　　夏子明落荒而逃。

　　三天后的晚上，夏子明在房里读书，但书是读不下去的。顾宴已经三天没有联系他了，不知道顾宴到底是怎么想的。夏子明唾弃自己一时糊涂，断送了兄弟情义。正当恼怒的时候，听见窗子外面有小石子的声响，夏子明打开窗，是顾宴画了一副他的画像给他，右侧题了一首诗: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八）

　　夏子明和顾宴就这样在一起了，确实荒唐又快活。但快活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当初由夏子明捅破了两人之间的窗户纸，而顾宴仅仅二十二岁，就得了急病，危在旦夕。

　　等大夫说顾宴没几日的时候，夏子明已经没时间想其他事了，他看着顾宴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看着顾宴咳血，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失。

　　“子明，我不后悔”顾宴虚弱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里却带着笑“你那日灌我，却不知我平日都是让着你的，我虽有些醉意，却不至于醉的厉害。我等了三日，是想好好给你画一幅像，可越想画好反而越画不好，足足拖了三日”

　　夏子明红着眼眶，跟顾宴说“夏子明平生无顺，唯得珠玉，可矣”等夏子明说完，顾宴已经闭上了眼睛。

　　（九）

　　赵锦之睡醒了，头疼欲裂，反而梦里的事情越发清晰。

　　梦里顾平与顾宴样貌声音无二，而他与夏子明也别无区别。

　　他去书房里，里面还有顾平平日里用的印章，他总是嘲讽顾平用顾宴的章。

　　在左边的抽屉里有一副画像，里面的人是赵锦之，短头发，白衬衣，虽是现代用水墨画画出来也挺好看

　　画的右侧有一首诗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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