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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山河令
月余后，荒无人烟的黄泥山道上，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行来。
年轻的女孩坐在车辕上，男孩则跟在马车后面练习新学的轻功步法。
“阿衍，歇会儿吧，过来喝点儿水。”许念打开水囊喝了口水，朝车后面喊了句。
“阿念姐姐，我不累。”甄衍比之一个月前，瘦削了不少，也长高了一些，明明还只是个少年，身上却已有了大人的沉稳。
许念不由的叹了口气。她将怀中的帕子递到他手里，“擦擦汗，练功没有一蹴而就的，你的资质和根骨都极佳，按照我之前教你的内功心法修炼，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代大家。”
甄衍抬手擦擦汗，他微低着头，语气里满是仇恨，恶狠狠道：“阿念姐姐，我要为我爹娘报仇，我要杀了所有导致今天这一切的人，那些鬼谷恶鬼，那些披着侠义道德的伪君子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许念并未劝他放下仇恨，没有经历过他所经历的苦难折磨，只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简单劝解，许念做不到，但还是叮嘱道：“阿衍，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所有心神，你父母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余生都只为复仇。”
“阿念姐姐。”甄衍坐在车厢中，紧挨着许念坐下。
“嗯。”许念应。
“阿念姐姐！”
“嗯。”
“阿念姐姐！”
“嗯？”许念驾着马车，扭头看了看他。
“就是想叫叫你。”甄衍露出个小小的笑容。
他忽然解开许念束发的竹青色细带，塞入袖中。墨发如瀑般散落，他轻挽起她耳后的发丝，拔下自己头顶的流云白玉簪，为她束发，“这个送给阿念姐姐。”
还不等许念拒绝，他又轻声说了句，“我只有这个了。”
“胡说！”许念没好气的揉揉他的脑袋，看着他粲然一笑，“你还有我。”
“阿念姐姐！”
许念清脆应道：“哎，我在！”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许念将甄衍送到四季山庄时，天已入冬。庄主秦怀章出门办事，还未归来，许念也只能将甄衍托付给山庄的少庄主秦九霄和总管毕长风。
“受人之托，特将故人之子送来山庄，还望秦庄主能好好照顾。”
雅致的大厅中，四角生着炉火，屋内暖意融融，两旁木质花几上摆放着兰花，兰花墨绿色细长的叶片舒展，姿态写意，内心抽出嫩嫩的枝条，好似一掐便会出水般清透，上面开着一朵朵米白色的小花，散发出独特的淡淡清香。
那么脆弱，却又透着强劲的生命力。
许念看了眼身边的甄衍，在一旁落座，和对面二人寒暄着，她手边一盏茶水，氤氲出袅袅热气，“阿衍，过来见礼。”
甄衍一袭素色衣袍，额上绑着白色孝布，他就如那盆小小的兰花，端方的站在厅中，朝二人抱拳行礼，“甄衍见过少庄主，见过毕总管。”
“甄公子不必多礼。”
一番寒暄过后，毕长风望向许念说道：“甄氏夫妇高义，毕某深表敬佩。”
说话间，毕长风抱拳全礼，他和蔼的看向甄衍，郑重允诺道：“待庄主回来，我定禀明一切。庄主为人热忱，侠义为先，又与甄神医夫妇乃故交，一定会将甄公子当做自家子侄般爱待。”
“那便好，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许姑娘，你不若在四季山庄多待一段时日。”
“我还有事，来日事毕，定会再来！”许念婉拒道。
“阿念姐姐。”眼见许念即将离开，甄衍再也忍不住了，他疾走两步，扯住许念的衣袖，满目哀求却忍了下去，他努力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让自己笑的好看些，“阿念姐姐，你放心，我会认真习武，好好生活。你一个人在外，一定要保重自己。”
“放心吧，你个小鬼头，照顾好自己才是正事。”许念故作轻松的刮了下他的鼻子，“给你制的一罐子野莓果糖，别舍不得吃。”
许念利落翻身上马，动作洒脱干净，她打马朝前，抬起手臂，背对着门口的三人晃了晃，“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阿念姐姐，若是得空，记得回来看我。”最后，甄衍还是没忍住，喊声中带着明显的哭意。
带着甄衍，许念确实不方便行事。看到百姓疾苦，她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她曾熟读兵书，且弓马娴熟，征战沙场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要让这大雍朝四夷安定，率土所至，律法通达。所以，在此之前，她要先爬上高位，成为煊赫的，能以一言扭转乾坤之人。
可万事总有意外，她也怕自己会连累到甄衍，所以孤身离开。
压下心中酸楚，第一站，许念打马朝青崖山而去，鬼谷老巢便在青崖山底。她承诺过，会为竹泉村的村人报仇，就绝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一人一剑，青影流转，剑光闪烁，寒芒呼啸，她一人，屠戮了鬼谷半数恶鬼，只可惜，鬼谷谷主并不在谷中，他带着手下三个恶鬼外出了。
“咳咳，姑娘留步，甄小公子可安好？”吐血倒地的女子叫罗浮梦，她一袭红衣，青丝如雪，长相美艳却不失端庄，即使神色狼狈，也自有股大家闺秀般的自矜。
“我不杀你，是因你曾帮过阿衍，莫要得寸进尺。”许念微微侧头，逆光而立，显得她的颌线更加流畅清晰，手腕翻转间，星寒软剑已隐没入腰间。
花谢花飞，斗转星移，转眼已是七年后。
“将军，大军距京还有十里。”来人一身黑色轻甲，弱冠之年，银冠束发，骑在高头大马上，颇有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
“韩荆，大军不便入城，你带众将士先在此处安营，待我禀明圣上，一并论功行赏。”
女子一身银色铠甲，满头青丝被银色头盔全然包裹，生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也丝毫未减弱她周身凌冽的气场，她只是骑在马背上，便同一柄湛湛长木仓一般，带着股浩然之气。
“将军小心。”韩荆凝眉道。
“不必担心，陛下虽已年老，但依然是位明君。”话落，许念带人打马疾驰而出。
两旁风景极速倒退，唯余茫茫绿意。想到马上就要卸下全身的重担，许念深吸口气，似乎连空气都带上了丝丝甜意。
走到如今这个位置，许念没少筹谋，为了以女子之身领兵出征，她也算是煞费苦心。
起初，她一路走一路收复大蟒山沿路的土匪，就一条原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很快，她就拉出了一支队伍。等手下成规模了，朝廷第一时间派人来招安，就这样，许念摇身一变成了正四品振威将军，正式开启了自己南征北战的军旅生涯。
七年时间，她从竹泉村的孤女，走到了如今手握三军虎符的大将军，手握实权，战功赫赫，皇上特赐封号宁远将军。
皇宫，御书房。
“宁远将军，真的不再考虑考虑？”皇帝坐在书案后明黄的椅榻上，手里握着黄铜所知的三军虎符，他一手轻抚着花白的胡须，看向许念的眼神不乏敬佩，也有帝王心术的隐隐忌惮。
“皇上，臣心愿已了。如今，我大雍四夷臣服，百姓安居乐业。”许念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欣喜，她看向案几后的帝王，“七年了，我也要去见一个人，完成自己的承诺。”
“心上人？”老皇帝打趣着笑眯了眼。能坐稳皇位三十余载，真话和假话他还是能分辨的，此时也放松了心情，“坐下说。”
“您怎么会这么想？”许念神情自若的坐到一边，侍婢适时递上茶盏后退下。
“大概……是弟弟吧。”许念顿了一瞬。
老皇帝只笑笑没接话。
“你递上来的折子，朕已看过，就按你的想法去办吧。”老皇帝歪靠在明黄色的软垫座椅里，轻啜了口茶水，杯盖发出细微的轻瓷碰撞声，“朕欲封你为宁安王，掌管禁宫十万兵马，拱卫皇城安危，你意下如何？”
许念知道，这是老皇帝最后的试探，她起身朝皇上一礼，“若有一日陛下真的需要臣，臣定万死不负陛下的知遇之恩。”
皇上在等许念接下来的话，他也在心中权衡思量。
“可臣如今只想过些闲云野鹤的日子，且眼下故人音信全无。臣征战七年，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见过尸山血海，见过大漠苍凉，见过马革裹尸……”
许念抬头看向皇上，眼底充满向往，“如今，我只想过些简单日子。春赏花，夏避暑，秋登高，冬扫雪，若能再得遇一知己，此生也算圆满了。”
“你呀！就是太过至情至性。”末了，皇上长叹了口气，“容易吃亏。”
许念笑笑拍了拍马屁，“有陛下护着我，我才不会吃亏。”
青石板铺就的台阶，被宫人们打扫的干干净净，许念缓缓走出这座巍峨的皇宫，回头看去，红墙黛瓦，斗拱飞扬，主殿穹顶满铺着黄琉璃瓦，镶绿剪边，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皇帝赐封许念为宁安王，世袭三代始降，并成册的田产铺子，金银珠宝，古玩字画……
“朕的那些皇子，若你白身离去，唉……”皇帝那长长一叹，让他瞬间苍老了几分，犹如普通的暮年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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