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燃

　　KTV包厢的门一关，不放音乐的话，其实还是比较安静的，只是五颜六色的灯光总是让人不免有些烦躁。
　　伍示点了一桌子酒，坐下就开始喝，本来就有些刺痛的喉咙烈酒滚过后更痛了，他咂了咂嘴，总觉得嘴里有铁锈味。

　　余重坐在沙发上，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虽然他以前就觉得伍示和霍愉之间的感情已经远超寻常的师生了，但他顶天儿也就觉得这只是深厚友情，伍示会喜欢霍愉，会喜欢男人，这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不过这也不是重点。
　　他的朋友喜欢什么样的人，这不重要。
　　余重偏头看着窝在沙发角落里闷头喝酒的伍示，心想：他现在难过了，要让他不难过，这才最重要。

　　“伍示，”余重坐过去，问，“你不是要唱歌吗？想唱什么？我去给你点。”

　　伍示酒量真的很不好，再加上他点的还是白酒，这会儿囫囵半瓶酒下肚，意识差不多已经完全模糊了。
　　他听不清余重在说什么，但他的潜意识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我要……”伍示一开口，喉咙的疼痛让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但他很快没所谓的甩了甩脑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推开余重要来扶他的手，跌跌撞撞的走到了点歌电脑面前。

　　严盛连忙扶住了要出溜到地上的伍示。

　　伍示眯着眼睛，看了严盛一样，潮红的脸上立刻有了怒色，他拍开严盛的手：“别碰我！”

　　严盛委屈的看向余重：“他是醉了吗？”

　　余重走到了严盛旁边坐下，正色道：“应该是，我们要看着点。”

　　“他力气好大啊，”严盛说，“我手红了。”

　　余重说：“我看看。”

　　严盛把手伸了过去。

　　余重抓着他的手，伍示那一掌力气的确不小，现在严盛的手背通红一片。
　　“我有一个魔咒。”余重突然说。

　　严盛：“嗯？”

　　余重低下头，在严盛的手背上吹了口气，轻声说：“痛痛飞走。”

　　严盛不知道这种幼稚的逗小孩儿的方法到底会不会真的让痛痛飞走，他只知道，余重这个魔咒，让他浑身一个激灵——他幸福得灵魂要飞走了。

　　伍示几乎是趴在电脑屏幕上的，他迷迷糊糊的拿手指在屏幕上寻找自己想找的歌曲，但怎么也看不清那些五颜六色的字。
　　“艹，”伍示气得胡乱蹬了沙发一脚，“为什么找不到啊？”

　　余重毅然抛弃了严盛的手，凑到伍示面前，柔声问：“怎么了？”

　　“死了都要爱，”伍示说，“我他妈要唱歌！”

　　“你喉咙怎么了？听着比之前更沙哑了？”余重问完又看向严盛，“我们是不是刚刚就不应该顺着他，就不该让他吃变态辣，不该让他喝酒？”

　　严盛的灵魂缓缓归位，他定了定心神，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没失过恋，但如果哪天我失恋了，我应该也想肆意放纵一把，但我不希望有那一天，不过照伍示今天这个架势，即便我们知道，我们拦着，应该也是拦不住的。”

　　余重耳根不可察觉的红了，他转回目光，看着屏幕，安慰伍示：“我给你点，我们不发脾气了好不好？”

　　伍示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余重给他点了死了都要爱，又把麦克风递给他，然后退到了后面，拿出了手机。

　　严盛看着他点进和霍愉的微信对话框，不解的问：“你要做什么？”

　　“如果霍老师还在用这个微信，”余重说，“那我们的小朋友这么委屈了，怎么不得让他心疼一下？”
　　严盛非常意外：“没想到啊，余重你很可以啊。”
　　余重没回他话，点进了视频拍摄。

　　高昂的男声骤然响起后，伍示看着前面的屏幕，拿起来麦克风。
　　“死了都要爱！”他小声的随着伴奏唱了一句，然后突然拿着麦克风，回头看向了余重。
　　余重没有收起手机，和他对视着。

　　“调太高了，我唱不上。”伍示说。

　　伍示这种又凶又酷的长相委屈起来其实是特别戳人的，余重镇定的把拍摄完的视频发过去，心想：我都想过去抱抱他，霍老师你还忍心跑吗？

　　“那不唱了好不好？”余重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麦克风，关了闹耳的音乐，然后把伍示扶到沙发上坐好，“你晕不晕？”

　　“不晕，”伍示说，“我要喝酒。”

　　严盛犹豫了一下，去茶几上拿了刚刚伍示喝过的那瓶酒递给了他。

　　伍示再次拍开了严盛的手。

　　严盛心态炸了，他问余重：“为什么你扶他他不抽你，我给他递个酒他都要打我？”

　　余重说：“因为在耍酒疯？”

　　“发酒疯还有针对对象的吗？”严盛主要是不明所以，所以格外委屈，“我做错了什么？”

　　伍示这时突然说了句：“霍愉才不是牢里放出来的。”

　　严盛：“……”
　　余重：“……”
　　敢情他是在计较这个？

　　余重忍不住乐了：“快道歉。”
　　严盛自己都乐了：“好好好，我的错，不生气了好不好？”

　　伍示指着他摇了摇食指：“不真诚。”

　　严盛无奈了：“哥哥我是不是还要跪下来，才显得我真诚啊？”

　　余重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他拿出来一看，立刻拉了拉严盛的衣角，说：“霍老师打电话来了。”

　　严盛说：“接……接吧。”

　　余重接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特别焦急：“余重，你们在哪里？”

　　“清和KTV三号包厢，”余重说 ，“霍老师明天一起吃饭吗？”

　　“好。”
　　霍愉挂断了电话。

　　余重和严盛面面相觑。
　　“他是要来吗？”余重说。
　　“是要来吧。”严盛说。

　　伍示因为没有接严盛的酒所以没有再喝了，但在发了一通奇奇怪怪的酒疯后，他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酒劲更加强烈的上来了 ，总之他蜷缩在沙发上，已经很乖的睡了过去。

　　严盛发现了他在睡之后，和余重商量：“歌我们就不唱了，现在是要送他回去吗？”

　　“等等吧，”余重说，“或许会有其他人来接他。”

　　二十分钟后，那个“其他人”来了。
　　银杏街离清和KTV挺远的，没人知道霍愉是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的，总之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身上裹挟着和温暖的KTV格格不入的凉意。
　　他戴着的鸭舌帽是歪的，衣服拉链也没拉。

　　余重和严盛一见到霍愉就恭恭敬敬的打了招呼：“霍老师好。”
　　对他们来说，无论霍愉现在是不是老师，又或者他会不会成为伍示的恋人，他是教过自己的老师，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好，”霍愉点点头，他视线匆忙的在KTV里环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沙发角落里那个蜷缩着的人影上，“严盛，伍示是醉了吗？”

　　“醉了，”严盛说，“他喝了半瓶酒。”

　　“他喝一口酒都会醉的，”霍愉心疼的走了过去，“我刚刚听视频里的声音，感觉很沙哑，他嗓子怎么了？”

　　严盛说：“我们见他的时候，他喉咙就已经很沙哑了，后来我们还……”
　　余重突然在严盛的肩上拍了一下，打断了严盛的话。
　　“后来我们去吃火锅，他吃了辣的，刚刚还喝了酒，之前还哭了好久。”余重说。

　　“我能先带他回去吗？”霍愉在伍示面前蹲下了，他看着伍示被五颜六色的灯光照耀着的侧脸，心里刀绞般的疼痛。

　　“可以，”余重说，“但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我会照顾好他的。”霍愉的手穿过伍示的膝弯，另一只手抱着他的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这次不方便，明天如果可以见面的话，我请你们吃饭，谢谢你们。”

　　严盛看懵了，他帮霍愉打开包厢的门，呆呆的应着：“好。”

　　霍愉抱着伍示大步流星的离开后，严盛靠着KTV的墙，发出了来自内心深处的疑问：“我不太懂，但霍老师刚刚那样儿，他应该是喜欢伍示的吧？”

　　“应该是吧，”余重说，“而且伍示不是说，霍愉只是跑了……你说霍老师会把故事写上一个完满的结局吗？”

　　严盛说：“会吧。”

　　伍示睡得很乖，从霍愉把他带回家，到放在床上安顿好，他都没有怎么抵触过，甚至在霍愉给他掖被角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凑过来，脸在他手上依恋的蹭了蹭。
　　霍愉觉得他真的太可爱了。
　　也太让人心疼了。
　　“我错了，”霍愉蹲在床边，在伍示红肿的眼睛上轻柔的摸了摸，“我昨天就应该回答的，我根本不需要时间来认清感情，我只是在胆怯的逃避而已。”

　　伍示往他的方向蹭了蹭，嘴里喃喃了一句：“哥哥。”

　　窗外的月亮引领群星跳完了数十支优雅的舞蹈时，伍示终于从一片昏沉中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醉酒后的记忆就随之纷踏而至，伍示坐了起来，目光在这个三年来他打扫过无数次的房间里游走着。
　　墙上的挂钟告诉他，现在是半夜一点。
　　记忆告诉他，霍愉来接他了。
　　霍愉抱着他，穿过人山人海，无视所有异样的眼神把他抱了回来。
　　霍愉这是……也喜欢他吗？

　　伍示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穿好外套，穿上霍愉放在床边的棉拖鞋，走出卧室。
　　他在霍愉家二楼走了一圈，没见到他，于是先去厕所，熟练的翻出之前准备好的备用洗漱用具，刷了牙，仔细洗了脸，才揉了揉发疼的脑袋，走了出去，楼下厨房开着灯，还有水流的声音传来，伍示于是连忙扶着楼梯扶手走了下去。

　　霍愉一听到下楼的声音，立刻放下手里的碗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你醒了？”霍愉健步如飞的走到伍示面前，“有哪里不舒服吗？头晕吗？嗓子疼吗？”

　　伍示摇摇头，刚想说没事儿，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间简直剧痛，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倔强的小声说：“我没事。”

　　霍愉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有事儿，他揉揉伍示的脑袋，温柔的说：“我煮了点萝卜汤，听说对咽喉痛有缓解，等会儿喝碗汤后，再吃点药，是我不好，哥哥错了。”

　　伍示很想说“没有，不是你的错”，但好像他没有那么善解人意，说出口的话都硬邦邦的：“就是你的错。”

　　“好，哥哥错了，先喝汤，”霍愉牵着他往楼下走，“你喝汤，看我给故事写结局。”

　　霍愉做菜的手艺一直很好，三年多没做了也始终如初，也不知道他大晚上的是去哪儿买的白萝卜，味道很鲜甜，伍示一口一口的喝着汤，感觉整个胃都暖和了起来，嗓子也舒服了些。

　　霍愉坐在他对面，手撑着下巴看着他。

　　伍示被他看得脸上的温度不断升高，他在心里来来回回紧张的组织措辞，最后说出来的却只有一句：“你是要提前，告诉我你想写的结局了吗？”

　　“是，”霍愉很坦然的点了点头，“你昨天说的话，我没有当醉酒后的话来听，因为我知道你是认真的。”

　　伍示拿纸擦了擦鼻尖上冒出来的细汗，感觉心脏比昨天表白时跳动得还要快。
　　伍示轻声说：“所以你……喜……喜欢我吗？”

　　“对不起我逃跑了，我以前觉得因为我从小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所以我才会比其他人更在意能不能，配不配给一个人幸福，我以前想过，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一定要有车有房有存款，可以让她过上没有任何忧虑的时候，再说出口，昨天我也是这么想的，当然，我现在认为那只不过是我胆怯逃避的借口而已。”
　　霍愉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接着说：“我回来后想了很多，未来的规划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后来发现没用，因为未来应该是两个人一起规划的，我这样只是想用那些虚无的框架去支撑起那个……懦弱的我而已。”
　　“对不起。”
　　“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人，很久之前我就想说这句话了。”
　　“昨天你说，如果在KTV，你会唱一首死了都要爱给我，刚刚听到了，唱得很好，很……可爱。”
　　“我在某些方面可能真的是所谓的形式主义者，昨天回来我还想了，我要怎样，才能让故事的结局既美满又浪漫，你说歌，那我也想到了歌。”
　　“现在虽然不是在KTV，我没有麦克风也没有背景音乐，但我还是想把这首歌唱给你听，想告诉你，我也很爱你。”
　　“我拾起时光溅落的碎片
　　凝视当中绽放的细碎光芒
　　初次与你相见时的奔跑
　　后来命运齿轮滚动的碰巧
　　我在教室里低头日复一日的思考
　　最后抓住情愫的尾巴
　　被漾进名为喜欢你的波涛
　　我不停向前奔跑
　　精疲力竭也能微笑
　　用所向披靡的力量
　　在前方为你劈波斩浪
　　你立于回忆的终点
　　是心尖上最柔软的那一点
　　我终于奔跑至你身前
　　重新感受你于时光中已渐渐模糊的笑脸
　　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
　　一起欢笑的从前
　　一起流汗的从前
　　一起思考的从前
　　我满怀盛大的欢喜
　　伴随患得患失的心情
　　想向前将你拥入怀中
　　却小心翼翼的不敢动作
　　在我这样狼狈的时候
　　光芒万丈的你
　　优秀温柔的你
　　却突然主动
　　伸手将我触碰
　　回忆开始和现实重叠
　　时光中隐藏的某个阴暗的碎片
　　骤然被发现被照亮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过往
　　我没有奔跑的过往
　　我望着你离开的过往
　　那个阳光洒满房间的过往
　　我早就已经
　　在不经意的瞬间
　　被你安在了心间
　　我何其有幸
　　我满心欢喜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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