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后（清穿）

　　宫中真正炎热的夏日，自端节开始。

　　按照习俗，端节之际，八旗子弟要在京郊射柳、打马球，然后戴药囊驱邪祟，这样好热闹的时节，宫中自然少不了一番热闹，前朝赐宴，入了夜，皇后也在淑芳斋举办了一场小小的宴会，人到不多，不过是皇帝后宫的一些嫔妃和皇帝的女儿辈。

　　弘历不在，衍春以其嫡福晋的身份代替他向皇帝皇后贺节之后，献上了她带着富察氏、黄氏亲手包的粽子，和黄氏缝制的一对药囊。

　　这是礼节。

　　皇后笑道：“今年过端节，弘历不在京，但等明年，你们可就不是如今人口单薄的样子了。”

　　在场诸人自然都知道皇后值得是什么，纷纷瞧了瞧衍春已有五个多月的肚子，终究是熹妃笑道：“妾身也盼着呢。”

　　衍春之后是五阿哥弘昼与五福晋吴扎库氏夫妇，小夫妻二人如今看起来倒是有了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的样子，同样也献上了粽子和药囊，皇后笑吟吟地命人收下了，一面对二人道：“你四嫂可快了，你们也得加点儿紧呀！”

　　皇帝冷面王爷当多了，何况如今多半父子相处都是恭敬居多，这样的话儿自然也就是皇后来说，此时五福晋一低头，略带这些羞赧地应了，细如蚊蝇，倒是弘昼声如洪钟地应了一声，笑呵呵地道：“汗阿玛、皇额娘，您们就瞧好儿吧！”

　　一时间五福晋脸更红了，衍春就坐在二人上首，她敢保证，她清楚地看到了看起来温柔羞涩的五福晋借着角度的便利狠狠地拧了一把五阿哥腰间的软肉，也清楚地看见了转身时五阿哥面目狰狞眼见就是疼得很的样子。

　　当下垂着头，借着茶碗的遮掩悄悄儿地一勾唇角，心中满是好笑。

　　端午之后，天气可就彻底热了起来，御花园内雍容华贵的牡丹也早已凋零，却自然有蔷薇月季等继续绽放着，衍春掐算着日子，再有二十多天，也到了永璜出生的日子了。

　　不过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让富察氏身边的人更加的小心谨慎，再仔细地过目了内务府挑选过后送来的稳婆，这毕竟是长子，当今四阿哥后院的第一个孩子，即便不是嫡出，也有特殊的寓意。

　　衍春必须更加地小心谨慎，若出了什么意外，即便真的是意外，也总有人会怀疑是她这个嫡母，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扫清障碍，而更怕的，却是有人借着这机会下手嫁祸给她。

　　“给四福晋请安。”

　　内务府挑选的稳婆都是四十岁上下的沉稳女人，一个个头发梳的油光水滑又整齐，身上衣着整洁一致，衍春要在这六个人中挑出四个，这些日子她们会住在这小院儿里，随时为富察氏的生产准备着。

　　衍春仔细打量着，见有一个鞋子上有污渍的，自然就先将她剃掉了，又将一个一进屋眼睛就滴溜溜地转地去掉了，剩下的四个自然就是给富察氏接生的人选。

　　这些人是谁的人她心里大致有底，只是去掉那两个也不怕得罪人，毕竟这样的机会自然不是人人都有，衍春打发其人来自然半点都不会手软。

　　剩下的四人每人给了一封红包，只道：“富察格格月份大了，少不得也得有稳婆在这里守着，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尽全力保住她们母子二人平安，待到时自然会有重赏。”

　　这不过是场面话，底下四人心里都清楚，衍春真正要嘱咐的是让她们不要搞什么幺蛾子，此时一个个恭敬地答应了，然后跟着霜儿去她们要住着的屋子里了。

　　衍春抿了口季雪捧来的果子露，问道：“太医说，富察格格胎像如何？”

　　群青笑了：“说还不错。”

　　“那边好。”衍春稍稍往身后的倚枕上靠了靠：“这最后的二十几天里，她最好不要搞什么幺蛾子。”

　　一面吩咐道：“去取笔墨来，我要写家书。”

　　“是。”

　　衍春自然在与弘历的家书中将种种事宜一一描述，并且说明自己已经求皇额娘给找了两个身家清白的稳婆来给富察氏接生，这自然不是假话，又言另外两人也都是清白沉稳之人，还请爷放心。

　　这自然是表示自己已经尽了一个贤妻的本分，又在末尾表示：“京中已是荷香满池，不知夫君何时归来。”

　　这是一位妻子的情思，相信弘历会明白，也会对于自己在江南已结新欢之事稍有愧疚。

　　即便只是少许，也足够衍春为女儿谋划了。

　　毕竟期待已久的嫡子与嫡女的差距可并不一样，正好借此事，用这些许愧疚换来弘历对女儿疼惜。

　　书信送到江南，一切如衍春所料。

　　精巧别致的宅院里，书房却是疏朗大气的，弘历将家书展开查看，良久，会心一笑，提笔写了回信，一旁红袖添香的柔婉女子轻轻为弘历奉了茶水，张口音如黄鹂，婉转动听：“可是有何好事，令夫君如此欣喜？”

　　听着夫君二字，再见那书信中极具风骨又含欧、柳之风的文字，不免心生愧疚，也没回答，倒令苏氏好生失落，一双盈盈眼眸轻轻垂下，看着腕上剔透莹润的玉镯，一时之间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富察氏生的是极艰难的，衍春在上房廊下坐着，黄花梨雕花的太师椅扶手上也是繁密的花纹，衍春慢慢摩挲着那一串翠玉十八子，即便女子的嚎叫声在这小院儿里久久不散，她的心中却是极为安定。

　　一盆盆热水和一叠叠白帕进去，出来的时候已经染上了血污，黄氏在一旁微有些腿软，衍春命人搬了个绣墩来让黄氏坐下，一面道：“你若是实在不适，不如回去歇着。”

　　“不必了，妾身便在这里陪着您。”黄氏稍稍垂头，看起来极为温驯。

　　衍春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抬眸又看了看东厢房门前来往的宫人，一面慢慢摩挲着那入手莹润的玉珠，心中极为镇定。

　　太医与衍春行了一礼，道：“格格身体康健，犹有气力，如今无碍，只是女子头胎难免困难，福晋不必着急。”

　　稳婆也道：“格格头胎，宫口开得慢，福晋不妨回去，用膳等等。”

　　“那富察格格，本福晋就交给你们了。”衍春慢慢道，一面扶着群青的手起身，又看着一院子的人，道：“富察格格腹中是爷的长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这话可不好说。”

　　“是，是，奴才们定然小心谨慎，确保母子平安。”众人忙道。

　　时已夜深，小院儿里灯火通明，衍春没睡，也有些睡不着，此时披着衣裳在炕上盘膝坐着，一面细细摩挲着腕上的玉珠，不时也转头看看外面，

　　东厢房廊下大红灯笼高高挂着，这本是该令富察氏高兴的一件事，只是此时她却顾不上那么多了，一床深色的丝绵被被她紧紧地攥住，曾被稳婆提醒却被她执意留下的长长的指甲此时已经断裂开，伤口处晕染出血迹与那大红的蔻丹是何其的相似？

　　这平时定然要好生处理一番的伤口此时已经无人注意了，她疼的几度昏睡过去又被疼醒，汗水已经将身下厚厚的褥子打湿，冬雪忙忙捧了兑了姜汁的参汤来为她灌下，一面道：“格格可加把力呀！”

　　“加把力呀！”一时间屋里都是这样的声音，几个稳婆满头大汗地来回忙碌着，全为了富察氏腹中那颇为稳重不愿意挪个地方的孩子。

　　衍春一夜未曾安睡，天稍稍擦亮的时候便起身洗漱，群青也陪着她一夜未睡，此时匆匆给她在一身淡黄色绣栀子花的衫子外披了一件素色斗篷，道：“天还早，还有些凉，福晋注意些。”

　　廊下的竹帘一卷卷放下，黄氏听了声响便知道衍春起来了，忙换了衣裳过来，就在衍春身边候着，衍春照样命人搬了小绣墩来让黄氏坐下。

　　“福晋。”黛蓝捧了个精致的掐丝小手炉来奉与衍春，入手丝滑的雨花锦面料上缀着安神的碧玺珠，衍春稍稍阖目，眉目疏朗，却莫名地令黄氏一个惊慌的心也安稳了下来。

　　女子嚎叫的声音已经弱了下来，衍春当机立断吩咐群青去取了百年老参切片给富察氏送去，然后继续在廊下坐着，等待天亮，也等待午时。

　　天亮了，一轮红日正挂天空，衍春抬头望了一眼，与群青道：“你亲自过去，给皇额娘与额娘都递个消息，也替我告罪，今日怕是不能过去了，能孩子诞下，再亲自过去请安。”

　　“是。”群青忙忙答应了。

　　辰时，天已经大亮了，黛蓝来回话，道：“御膳房送了早膳来。”

　　黄氏忙起身，恭敬道：“还请福晋先用早膳，以身体为重。”

　　衍春轻轻点头，道：“知道了。”

　　早膳摆在西暖阁，衍春看着黄氏垂手侍立的样子，吩咐她也坐下，一顿早膳黄氏用的食不知味，衍春倒是尚好，只是难免有些疲惫。

　　那孩子生在午时，红日当空，衍春怀里抱着八斤四两重的沉甸甸的大红襁褓，吩咐道：“院内众人都赏赐一个月月钱，给太医和稳婆上等红封。”

　　“是。”

　　一道道声音均是喜气洋洋的，衍春又往两宫去了，其实也不过报了个消息，二人都知道她昨夜未必睡好，也没多问，只是知道了孩子多大、生在什么时辰，便打发了暖轿送衍春回去。

　　回了小院儿，衍春便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得再安稳不过了，等醒来天已黑了，用了些清粥小点，方才铺平了纸张，慢慢思索着家书。

　　一旁江苏特产的宣纸上写着极有风骨的几页字，衍春仔细看了一遍，最后看着那一句：栀子开时 将亲为夫人挽发

　　良久，长长舒了口气，沉吟片刻，欣然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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