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业寺记事

　　再次见到李太后，是在孔太妃死后。
　　孔太妃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怪不着任何人，可小皇帝说得没错，李太后要她院子里所有人给她陪葬。
　　她亲自来接孔太妃。
　　这一次她没有带自己的出宫必备——各种宫女随从侍卫太监，她只带了小皇帝。
　　至于我，我本来躲得好好的，可小皇帝路上看见我了，鬼精鬼精地让我给他准备茶水。
　　李太后在里屋对着孔太妃的尸体不知道说啥，小皇帝接过我泡的茶水，惬意地抿了一口，说，难喝。
　　我觉得小皇帝是个干大事的人，所有人都怕李太后，就他不怕，至少证明他胆子够大。
　　像我这种胆小如鼠的人，就不配干大事。
　　李太后从门里出来，骤然见到小皇帝和我，一脸懵逼。
　　我也懵了，李太后出来得突然，我没来得及溜，和她面对面撞上，打死我也没想到，我竟然长得这么像她。
　　我真没趋炎附势，我是真的长得像她，一样的桃花眼一样的剑眉一样的厚嘴唇子，就好像突然见到几十年后的自己一样。
　　这可真是，白日飞升……哦不，撞鬼啦！
　　李太后皱眉看着我。
　　妈的，皱着眉更像了！
　　小皇帝说，母后，这个女子是感业寺收养的孤儿，朕很喜欢，想纳她进宫。
　　进宫——做小皇帝妃嫔——小皇帝作死——李太后搞掉小皇帝——成为寡妇——回到感业寺获得正式编制。
　　一条完整的职业规划路线从天而降。
　　李太后不搭理小皇帝，让我进屋去给孔太妃整理遗容。
　　孔太妃生前就不算特别好看，绝食而死后更是有点面目狰狞，但是我在感业寺收拾过的尸体比这恶心的多的是，所以并不觉得艰难。
　　李太后看着我给孔太妃擦身换衣服。良久，她问我，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绝食的？
　　不就是从你上次过来？我没敢直说，只说是一个月前吧。
　　李太后冷笑一声，“自己顾不上，倒为了别人的种寻死觅活，活该。”
　　您要是觉得她活该就别让伺候她的人陪葬啊！我腹诽着。
　　李太后话题突转：“你想不想进宫？”
　　我……我点点头。
　　“皇帝十三岁，你十九了吧。”
　　我不知道她怎么知道我年纪，猜测她是不是调查过我，可转念一想，我有什么值得调查的。
　　“女大三抱金砖，大六岁……正好抱两块金砖。”
　　“哀家以为你在感业寺长大，很清楚后宫是个什么地方。”
　　“草民非常向往！”
　　李太后那张老化强势版的我的脸露出一抹说不清明的悲悯，“那你就进宫吧。”
　　嗯，所以，我大概就是这么进宫的——小皇帝说想要我，李太后问我想不想，我说挺想的，然后我就成了小皇帝第一位妃嫔。
　　我是孤儿，后宫妃子却不能没有姓名，李太后找了一户人家作为我的家族，我被封为琅宝仪。
　　太后一直以小皇帝年幼为由不肯立后，却把我这样一个感业寺大龄女青年纳进宫，前朝吵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败给了李太后。
　　我住的地方是华阳宫，是前朝那位祸国妖姬，废帝的宠妃绿水的住所，当年高祖和李太后带兵攻进皇城，李太后一把火烧了华阳宫，后来翻修出来，闹了十几年的鬼。
　　据说，绿水的歌声偶尔会从院墙飘出去，荡满整个皇城。
　　小皇帝很粘着我，上课要我陪，吃饭要我陪，给太后请安要带我，连晚上睡觉都要我在侧屋值夜。
　　他说，朕一见琅宝仪就很安心。
　　李太后说，琅宝仪很懂分寸。
　　实际上，李太后要我监视小皇帝，小皇帝要我蒙蔽李太后。
　　这母子俩硬生生把我逼成了双面间谍。
　　其实，我也想做个好人。
　　后宫的争斗，我是真没遇见，现在小皇帝的后宫只有我一个人，我是空有一身理论知识无从实践。
　　前朝吵着要给小皇帝立后，李太后不肯，小皇帝装病。
　　我把太医给他开的药喝了，问躺在摇椅上看成帝留下的“爱情动作小说”的小皇帝，“立后不好么，这种事你好歹争取一下吧。”
　　“本来就活得累，还要看后宫一堆女人争来争去，烦都烦死了，谁爱立谁自己去跟母后吵。”
　　李太后在朝会上当场鞭笞了几个三朝老臣，打得血流一地，才止住了立后的呼声。
　　我吓得几天不敢去宸宫见李太后，又不敢学小皇帝装病，只好说我去照顾贞皇后。
　　贞皇后也算我的长辈，最近有点咳嗽，我去侍疾也说得过去。
　　再次见到这位当年一脱惊人的勇士，我满□□……脑子都是不健康的画面。
　　贞皇后在不作妖的时候很正常，典型的后宫贵妇，她那里围着几个成帝留下的妃嫔，很是恭敬。
　　贞皇后让她们退下。
　　我觉得她现在肯定特有成就感，毕竟她当皇后的时候这些女人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她问我，琅宝仪怎么贵足踏贱地？
　　嘲讽我就算了，还搞这文绉绉的一套，哼！
　　她又说，夹在太后和皇帝中间，不好受吧。
　　我点点头，“唉，比在感业寺累多了。”
　　“等皇帝后宫充盈，就更乱了。”
　　我心想，情愿他后宫充盈呢，让那些女人斗去，我就坐等退休就好。
　　贞皇后说：有什么可争的呢，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我：那也不一定，李太后这种宫斗冠军还是争到了的。
　　贞皇后：李太后？宫斗冠军？哈哈，你是不是对李太后有什么误解？
　　我：哈？
　　贞皇后：李太后出生镇国将军府，自小与前朝废帝订婚，生下来就是皇后命。李家被灭族了，她带着镇国将军府几万人逃到辽东，是和当时还是辽东王的太祖平起平坐的女将，太祖起兵，是靠她襄助。太祖的儿子又不止高祖一个，哪个不想娶她？高祖是嫡三子，要是没有李太后，你以为高祖能顺利即位？
　　我：可是，后来不是也进宫了吗，到了后宫，对手都是女人了……
　　贞皇后一脸“愚蠢的凡人”的表情看着我：高祖后宫众多，宠爱甚者不超过三个月，高祖二十多个子嗣，仅一个出自李太后，可是李太后的儿子出生就是太子，谁人敢争？后宫妃嫔可以去御书房放肆，但谁敢在李太后面前说错一个字，就只有去冷宫讨生活。
　　可是……可是李太后的太子死了啊？
　　这话我没敢说。
　　我感觉，贞皇后特别崇拜李太后。
　　贞皇后：那些女人敢蹦哒，只是因为李太后懒得计较而已。孔太妃曾经是李太后的好友，高祖偏要纳她进宫，那个女人，竟然以为高祖对她有真心，愚蠢！
　　高祖这也……又怂又恶毒，太过分了吧……
　　贞皇后郑重地跟我说：在后宫里，跟着皇帝混没前途的，你懂了吧。
　　我点点头，心想，我终于明白小皇帝为啥不敢立后了。
　　他妈的要是再来一个贞皇后这样的李太后死忠粉，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我又灰溜溜地跑回养心殿。
　　小皇帝看完爱情动作小说，又开始欣赏成帝留下的艺术创作——我就奇怪了，不是说李太后一把火烧光了吗，小皇帝怎么还有这么多？
　　小皇帝问我：去见皇嫂了？
　　我：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小皇帝：不是受到鼓舞就好。
　　我：啥？
　　小皇帝不再理我，继续他的艺术探索。
　　我还没回话，外面太监说护国公来了。
　　我退到屏风后等着。
　　护国公和上次相比，像是一下老了十岁，整个人都萎靡了。
　　周柔嘉的死，对他似乎伤害很大。
　　护国公来汇报军队的事情，和我一头雾水不同，小皇帝和护国公说得有来有往，聊了好一会儿。
　　后来小皇帝才说起护国公的婚事：状元郎的姐姐还待嫁闺中，和你挺般配的，你考虑一下？
　　护国公拒绝了，劝皇帝先把自己的事搞清楚再来关心别人。
　　小皇帝让护国公滚蛋。
　　我叹一口气，觉得就是因为护国公太好了，去所以月青楣和袁扬绫才嫉妒成那个样子。
　　小皇帝却以为我在担心立后之事，他安慰我：放心，朕相信你，即使立后，争宠宫斗这些事情，你不会输的。
　　我谢谢你的相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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