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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3
江柳烟起个大早陪母亲去逛菜市场。
县城里即便寒冬腊月，六点钟之后也渐渐活泛开来。晨练的老人，摆摊卖早点的大嗓门中年夫妇，还有天刚蒙蒙亮便闹着要起来玩耍的孩童。
江柳烟仰头深吸口气，鼻腔里充斥着熟悉的，夹杂着青草和泥土香的味道。
这味道令她回想起遥远的童年，逝去的青春，同时勾起些许对故土的眷恋。
“昨晚睡得怎么样？”邱含翠随口问道。
江柳烟大约是太瘦缺少脂肪护体的缘故，有点扛不住家乡的冷。睡前特意灌只热水袋搁脚边，穿着加绒的秋衣秋裤，仍旧老半天才把冰窟窿似的被窝捂热。
家里唯一一条电热毯铺在女儿们床上，等睡着才关掉。两个小家伙几乎搂到一起，摸摸身子是热乎的，脸却冰冰凉。
“妈，给家里装个锅炉取暖吧？”
江柳烟小心观察母亲的脸色，回来之前她就想过这事儿，可二老节俭惯了，夏天不入三伏，空调都舍不得开。
如今城市里的孩子不知什么原因，有过敏性鼻炎的特别多。乔晨乔曦每到换季鼻子总不通气，经常咳嗽月余不见好。
儿科专家诊断是过敏性鼻炎，叮嘱她注意尽量少让孩子们感冒，等长大些抵抗力增强自然会好。
昨晚两姐妹睡到半夜小猪似的打起呼噜，江柳烟心知鼻炎又犯了，才鼓起勇气跟母亲提装锅炉的事。
孰料邱含翠二话不说便点头答应：“你联系工人，暖气片装楼下就行，我和你爸睡楼上不需要。”
江柳烟挽住邱含翠的胳膊晃晃：“谢谢妈。”
邱含翠冷哼一声，“许你心疼女儿，妈难道不疼外孙女？娘仨个在家里还缩手缩脚的，真正的冷天还在后头呢！”
珑县的冷，江柳烟儿时深有体会。
大雪过后，家家户户屋檐下垂着一排又长又粗的冰凌，传言曾有人被突然掉下来的冰凌刺穿过脑壳，吓得江柳烟再不敢挨着墙根走路。
初一开始骑车上学下学，遇上路面结冰的天气，不摔个十来跤根本到不了学校。
工作后江柳烟没围过围巾，可在珑县，围巾手套是冬日必备品，谁学生时代手、脚和脸上没起过冻疮？
彻骨的冷也曾与浪漫相关。
彼时女生若暗恋班里某个男生，会偷偷给他织围巾或手套，男孩子收到这样心意满满的礼物，多半不会拒绝。
如果你撞见一位个子高高，外表酷帅的男生，围着鲜艳的红围巾，不用猜一定是他女朋友的杰作。
江柳烟是颜狗，喜欢过别班一个爱踢足球痞帅痞帅的男生。她也给他织过手套，可惜对方是花心大萝卜，同时吊着几个女生。
今时今日回过头想想，江柳烟不得不承认自己眼瘸，总是轻易被渣男迷住。
邱含翠买了整个大鱼头，预备中午炖鱼头豆腐汤。耐寒的乌塌菜一口气称七斤，再加上些杂七杂八的，母女俩拎着颇有些沉。
“早知道开车过来。”
邱含翠白闺女一眼，“你见谁开车买菜的？停二里路开外，有那工夫我都溜达回家了。”
江柳烟笑道：“您老当益壮，我可不行，到那边扫辆共享单车推着吧。”
路边蹲着位老爷子，身前纸箱里是两只出生没多久的小土狗。江柳烟想起女儿们总嚷嚷要养狗，随口问道：“大爷，这狗多少钱？”
老爷子爱怜地摸摸狗头，狗子偏过脑袋舔老人的手，”“串串不值个钱，够买两条烟就成。”
江柳烟回头喊：“妈，给晨晨和曦曦买只狗养行不行？”
邱含翠快步走过来，“两只一般大的啊？”
“一窝生得的，家里还有俩，养不活那么多。”
“公的母的，长大能有多大？”
“公的，”老爷子伸手一比划：“比城里那个卷毛狗稍微大点。”
江柳烟笑着插嘴：“那是泰迪。”
邱含翠见闺女心情不错，再思及家里头两个小丫头，不由得心软。“两只我们全要，您开个价，我好往下砍砍。”
老爷子咧开嘴乐：“那凑个整，一百块。”
江柳烟从包里掏出一百，又掏一张，团成团背着邱含翠塞老爷子手里。
狗子兄弟老老实实窝车筐里，江柳烟把围巾摘下来给它俩当被盖。菜挂在车把上，她推着单车陪老妈往家走。
邱含翠唉声叹气，“你还有闲心同情别人，谁来同情你啊？以后花钱别大手大脚，俩姑娘光上学就够你脱层皮，还不像人家分个先后……”
妈妈离开没多久，乔晨和乔曦醒了，江崇礼挨个给穿上毛衣羽绒服，轮到穿裤子小家伙们偏不让：“被窝里暖和，不想出去。”
江柳烟到家时，她俩还靠坐在床头看动画片。
“别看啦，猜猜妈妈和姥姥给你俩买了什么？"
乔晨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嗲声嗲气地说：“妈妈我不喜欢老家，一点都不好玩。”
冬天确实不是回来的好时机，孩子们被寒风大雪拘在房间里，但江柳烟清楚，珑县的春、夏、秋有多美。
她把乔曦揪出被窝：“谁先穿好衣服，谁就能先和小狗狗见面哦。”
乔曦惊喜地尖叫一声：“我和姐姐的狗狗吗？”
乔晨猛地转过脑袋，满心期盼地望向妈妈。
“不是。”江柳烟故意卖关子，两个小姑娘难掩失望神色。
“晨晨和曦曦每人一只。”
“真的？！”
孩子们像皮球一样从床上弹跳而起，无需大人帮忙，主动抓过棉裤往身上套。
乔晨高声叫嚷：“我的那只要叫豆豆！”
乔曦说：“我的叫毛毛。”
名字一早想好，还开玩笑说是“毛豆组合”，盼星星盼月亮，没成想今日突然美梦成真。
老爷子说狗狗们刚五十来天，这会儿正在大纸箱里头挨头趴着睡觉。
箱子底铺着旧包被，乔晨和乔曦狂奔出卧室，看到狗狗眼睛瞪得滴溜圆：“好可爱！它们是不是要喝奶？”
“是啊，谁能告诉妈妈，当小主人需要做哪些事？”
乔晨高举右手：“喂食、铲屎，我是小小铲屎官。”
“还有每天带狗狗出去散步。”乔曦补充。
江柳烟提醒：“记住别乱喂它们，你们的零食，比如巧克力，绝对不可以给狗狗吃。”
姐姐妹妹齐点头，商议着如何分配两只小奶狗。
邱含翠把鸡汤挂面端进来：“洗手吃早饭，动作快点面要坨了。”
家里没有儿童餐椅，原先的饭桌孩子们够不着，江崇礼特意买张折叠桌，上头印着外孙女们最爱的小猪佩奇图案，高度刚刚好。
板凳是江柳烟小时候坐的实木凳，漆色斑驳，布满岁月的痕迹。
乔晨乔曦昨日便有所耳闻，小板凳比她们年纪大得多，洗完手抢着去搬。
两个孩子自理能力不错，筷子用得很顺溜，也不挑食。江柳烟一碗面还没吃完，女儿们倒率先吃光光。
“妈妈，我想给狗狗喂奶奶。”
邱含翠说：“没来得及买呢，得挑羊奶粉，免得狗喝了拉稀。等下你们陪妈妈去趟超市。”
乔晨歪着脑袋问：“要是现在饿了怎么办？”
“没叫唤就是不饿，实在不行先喂馒头，小土狗随便给两口吃的就能养活。”
孩子眼中狗就是狗，不分贵贱。
乔曦跑过去瞅一眼，担心地说：“它舔嘴巴了，马上就会饿，妈妈能不能快点？”
江柳烟心塞塞：“有狗狗妈妈就不重要了是吧？饭不得一口一口吃。”
乔曦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狗狗还小，可妈妈是大人呀，大人要让着小的。”
江崇礼和邱含翠笑呵呵地盯着两个小不点，“能说会道的，长大可不吃亏。”’
他们这片叫桃花源小区，清一色带院两层楼房，小区大门旁各有家超市，其中一家还是江柳烟童年玩伴开的。
邱含翠叮嘱江柳烟千万别去那家买东西，“贵就贵呗，听说还有假货，坑街坊邻居缺不缺德？”
阿姨们聚一起聊八卦，无中生有太寻常，江柳烟懒得同老妈争论，调侃道：“不坑你们人家能开上宝马？”
“嘁，早更新换代了，现在那辆叫……”邱含翠皱着眉思索半晌，“好像是什么马拉车还是马犁地的，将近两百万哪！你说说，开着是能上天啊还是能入地？”
江柳烟大开眼界，“玛萨拉蒂，您给整个马犁地！直接把人从土豪撸回贫下中农。”
江崇礼无语道：“就你妈这文化水平，谁敢相信她是语文老师？”
邱含翠不服气：“我水平再凹，教过的学生也有考进清华北大的，人年节上送烟送酒来，你没跟着沾光？”
女儿们催促着快些去超市，外头路上有融化的雪水，江柳烟让她们穿胶鞋，顺便踩踩雪。
乔晨拉着妹妹乔曦的手，“买两包奶粉，比赛谁的狗狗吃得多。”
乔曦问：“到底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呀？”
江柳烟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建议道：“要不妹妹的毛毛当哥哥？”
乔曦一直羡慕乔晨是姐姐，有管她的权利。自己当不上老大，养的狗子能当上也是好的，她抱抱乔晨，“姐姐让我的狗当哥哥行不行？”
乔晨老神在在地叹口气：“好吧。”
在超市挑好羊奶粉，江柳烟顺便买四只塑料碗，两只当饭碗，两只喝水。
结完账母女三人手牵手出来，迎面驶过一辆黑色豪车，正停在超市门口。
司机从驾驶室下来，将信将疑地打招呼：“江柳烟？”
男人穿件黑色长款大衣，搭配深卡其色长裤和马丁靴，身高腿长，英挺俊朗。
“许子慕？”
说曹操曹操就到，江柳烟联想到母亲说的“马犁地”，忍不住捂嘴笑，“对不起……”
乔晨乔曦不明所以地跟着傻乐，眼睛弯得像小月牙儿。不管因为什么，妈妈开心宝宝就开心。
毕竟妈妈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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