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琉璃珠

　　如意琉璃珠
　　梁清明找到我时，我正在享用我的午餐。
　　他一脸诚恳地在我对面坐下，“小满，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说说看。”我头也不抬地说。
　　“你父亲他要把我从公司开除！”他焦虑地绞着双手。
　　“那又如何？”我依然愉快地享用面前这份意大利面。我从来不认为保持好的身材需要节食，能吃时不吃，等吃不到的时候，才觉得后悔。多划不来？
　　“什么叫如何？我还有房子、车子要供，还要替那个死鬼还债……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他难过地双臂抱头低下去。
　　我略带同情地点点头，“我明白，可——你为什么不去求她？”
　　他抬起头，眼中浮现出深深的厌恶，“我去找过她，可她却说她爱莫能助，这个女人，真是绝情！”他满脸殷切地望着我，说：“所以，小满，你一定要帮我！”
　　我满意地推开盘子，擦了擦嘴角，一边举手示意买单，一边慢条斯理地问他：“为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帮你？”
　　他似乎被问住了，楞了一会儿才激动地叫：“为什么？我们是兄妹啊！”
　　“不不，我们只是两个恰好拥有同一个母亲的陌生人罢了。”我皱了皱眉，不喜欢他这么嚷着全餐厅的人都望着这儿。“更何况，我父亲他并不是个容易被说动的人，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我掏出钱包买单，顺便看到我约的人已经来了。于是，我决定迅速解决掉梁清明这件事。我站起身，说：“很抱歉，梁先生，我帮不了你。我约了人，先走了。”也不管他一脸惊诧的表情，施施然转身走人。
　　他没有料到我会这么不留余地，一时间，竟坐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我才没管他，满面春风地同迎面而来的女友打招呼。
　　反应过后，他大为光火，怒气冲冲地冲出门去。走过我们身边，恶狠狠地盯着我说：“好好，我今天总算是知道了。你和你母亲，母女两个都是六亲不认的怪物！”那口气，带着十足的憎恨与鄙夷。
　　直至他出门，女友方问：“他是谁？为何说得如此恶毒？”
　　我淡淡地说：“岂止是恶毒，简直恨不得生啖我肉。但，那又如何，他那种男人永远没有勇气真的去做，只好口诛我一番。”
　　“哎，可是长得好像很早出道的过气小生梁炳文啊！”
　　女友是某娱乐杂志的记者，对于这些事情自然一清二楚。
　　深呼吸一口，回答：“他是梁炳文的亲生儿子。”停顿一下，“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女友大为惊讶，“同母异父的哥哥？你从未提起。”
　　“你也从未问过，我提他作甚。”
　　“好歹是你哥哥。”
　　“不不，他姓梁，我姓庄。我出生时他已与他父亲迁去美国，前两年才回国。我们统共只见过三次面。”
　　“哎，叫什么？”女友不死心地继续打探。
　　“梁清明。”
　　“哦，长得不赖，名字也不赖。哪像你，一副晚娘脸外加一张寡妇嘴。同一个母亲生的，差的也太多！”
　　“是是，他是天使，我是恶魔。那么请问美丽的小姐，为何还跟我这个恶魔站在一起，不去追冲出去的天使？”
　　女友啼笑皆非，挽着我的手，大步走出门外，“你这个人，一张嘴巴厉害！”
　　过了一会儿，复又提起，“照说你们并不熟识，他找你何干？”
　　我疑惑地偏过头，凝视她半晌，打趣道：“怎么，一面就对人家念念不忘了？”
　　女友臊红了脸，柳眉倒竖，“你这张嘴，什么说不出！好奇又如何！”
　　我赶忙赔罪，“是是，周女士你多多见谅！”
　　女友不依不饶，定要我说。
　　“他现在在‘环飞’做事，我父亲嫌他做事不沉稳，且没担当，入行几年没甚业务，决定在公司裁员时开除他，他来找我求情。”
　　“你猜，你父亲会不会因为你母亲的原因才……”
　　“不会。”我肯定地回答她。
　　“为何？我倒觉得有可能。试想，谁愿意把情敌的孩子放在眼皮底下？”
　　“我父亲早已知晓。况且，他看员工只看能力，家庭背景他一向不在乎。”
　　“那……你不帮？”
　　“不帮。”
　　女友撇撇嘴，冷哼一声道：“你从来都是这样无情无义！”
　　“这跟情义无关，他并不适合做这一行，帮了大家都麻烦。”
　　“好吧好吧，你这个没感情的女人，快走吧！”

　　一个月后，女友打电话来说，这个星期日去南佛寺拜佛。我兴趣缺缺地表示，我是无神论者。这女人威胁加利诱地逼我答应下来，所以，只好陪她走一趟。
　　星期日，在她家楼下，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按喇叭。大小姐在楼上应了一声，又过了半刻钟才急急下楼。
　　她打开车门，坐进副座，颇有兴致地说：“跟你一起出去就是这点好，不用担心双腿会遭受非人的待遇。”说完，风情万种地拨弄了一下身后的大波浪。只见她一袭绿色抹胸，米色荷叶边短裙，姣好的身材一露无疑。
　　我边开车边打量她，“怎么？敢情今天不是去拜佛，而是去做援助交际？”
　　她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掏出小包仔细地补起妆来。“你懂什么，今天南佛寺请回的是印度珍宝——如意琉璃珠，传说是佛祖留下的，求什么应什么，灵得很，这事已闹得全城知晓，怕是也只有你这个与世界脱轨的女人才不知道了吧。再说了，今天去的都是名媛贵绅，不乏年轻才俊，穿好点，总不至于掉了身份吧。”
　　“哼哼，”我不置可否，不发表意见。
　　她满意地收起化妆包，对着我看了看，突然眨了眨眼，神秘地说：“喂，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
　　“谁？你说谁？”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梁清明。”
　　“噢！是他。怎么？”
　　“他现在走上了他父亲的老路，入了演艺圈，混迹于各个拍片现场和导演周围，凭着他的长相，倒也混出了些名声，接下了不少片子，虽不是主演，但演艺圈不就是这样，先混个脸熟再开始。听说也被不少过气的又颇有积产的老女星和富太太看上了，想要包养他，呵呵，没想到吧？”
　　“恩，确实。”我老实地回答。
　　“怎么？不发扬你刻薄女的本性？别告诉我说你改性了啊！”
　　“各人选择的路不同，别人无权置辞。也许，他在这条路上会走得比较好呢？”我报以一笑。
　　女友笑笑，不再多言。
　　车到南佛寺，女友兴冲冲地拉着我走。寺里寺外全是人流，好似全城的人都赶着来了一样。我有点后悔在这个炎热的天气陪她在人群里挤来挤去。
　　真不该来的。我在心底暗自懊悔。
　　“快走，别磨蹭！”女友呵斥地催我。
　　“我不走了！”我摇摇头表示绝不再走一步，“你去吧，我回车里等你。”
　　女友见我态度坚决，只好气急地说：“庄小满，你这个懒惰成性的女人！”
　　“随你。”我也无赖。
　　之后，她也不管我，继续艰难地往里面挤去。
　　我乐得轻松，回车上开了空调，听着音乐，等她出来。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等我被她叫醒的时候，已过了三个小时。
　　女友兴致高昂地举起手，向我晃着手腕上的那串似绿非绿的珠子。
　　“这就是所谓的‘如意琉璃珠’？”我不相信地问道。
　　“是啊，不过是仿制品，但是也很灵的。”女友得意地说。
　　“哼，外面随便哪个小摊上10元钱都能买到一大把。”
　　女友不乐意地反驳：“那怎么一样！”
　　我笑笑，表示不和她争论。女人一旦对某样东西倾心，你就算说那是蚀骨毒药她也甘之如饴。
　　偏头突然看见梁清明朝我们走来，心下不由得一楞。
　　他看见我，也楞了一楞，随后装作不在意，偏过头去看风景。走在他身边的是个身材臃肿的胖妇人，脸上再多的脂粉遮不住皱纹的痕迹，浓妆艳抹的装扮掩盖不了年华的老去。她冷冷地瞟了我一眼，挽着梁清明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好笑地看着他们，看他们在旁边的车子边停下，妇人从坤包里掏出钥匙要梁清明开门。梁清明恭恭敬敬地开了车门，让妇人先上车。妇人一边弓身进去，还不忘在梁清明脸上亲一下，嗲死人的声音喊道：“Darling!”梁清明显然还不太习惯在外人面前表演这活色生香的一幕，尴尬地关上车门，跑到另一侧上车。
　　只见那胖妇人在他刚上车便抱住他，那涂得鲜红的血盆大口直往他脸上凑去。梁清明不能反抗地坐在那里，任其摧残。
　　我越看越想笑，只好咳嗽几声提醒那对男女公共场合不宜上演春色无边。梁清明低声下气地劝着那妇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得以脱身，终于开车离开。
　　车子离开时，两人都望了我一眼。不同的是，妇人是挑衅又骄傲的，而梁清明却是满含怨愤与不甘的。呵，他始终觉得这一切是我和我母亲造成的。
　　女友瞪大了眼睛，半晌无言地指着，最后，才叫一声：“天哪！他、他真的……”
　　我耸了耸肩，表示我也才发现。
　　女友不停地念着“天哪、天哪”，显然是觉得可惜。
　　我系上安全带，一踩油门，车子平稳地驶了出去。
　　我注意到，梁清明的手腕上，也带了一串似绿非绿的如意琉璃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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