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藏娇

　　齐山廷对着林韵之手里的烂纸浆看着半晌也没认出来是个什么东西，更听不清楚她说什么，只连忙一脚把房门踢上，可别又给下人当成了色魔。

　　他是真的有点怕这位娇小姐了。

　　最后还是方子裕探头过来小声说：“师父，这像是你昨早上画的符……”

　　符？齐山廷看了看纸浆团里的点点红色，心道这有什么好哭的，他一会儿能画百十张。

　　林韵之积压许久的情绪，在看到符纸泡烂之后爆发了，更在看到齐山廷之后，找到了发泄口。

　　无数委屈涌上心头，她除了哭竟一时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莫哭了莫哭了，来，自己拿，要多少有多少！”

　　突然，一只绣着八卦图案的布袋子敞开了口被放到自己面前，里面塞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面上是一叠黄纸符。

　　林韵之有些发愣，看了会儿袋子，又呆呆地抬头看着举着袋子的齐山廷。

　　面前的男人皱着眉头，声音却并没太多不耐烦，只定定望着她。

　　隔着眼泪虽看不清面目，林韵之却觉得躁动的神经瞬间被安抚了下来，仿佛有一只手，穿过重重漆黑的迷雾，一把拉住了自己的手。

　　“这些不行？那我现给你画也成……”

　　林韵之赶紧摇头，扶着屏风站起来，伸手往袋子里去，只不过东西还没捏住，人就晃了晃软了下去。

　　齐山廷就看见面前人影一晃，骇得他扔了袋子忙伸手去接，好险不险堪堪搂住了林韵之的腰，将人又提溜了起来。

　　齐山廷看着林韵之娇小苍白的脸蛋上两团不正常的潮红，忙将人抱回了床上塞进被子里。

　　真是快瘦成一张纸了，还比不上云清观后院那只肥猫累手。

　　齐山廷看了眼可怜巴巴躺在床上的林韵之，真不明白这位小姐是如何把自己混成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的。

　　大概不是因为蠢，就是因为弱。

　　无论是哪一种，齐山廷都瞧不上，不过虽瞧不上人，可他瞧得上林府的钱啊。

　　齐山廷想了想刚才那张银票的面额，再看林韵之时，顿时觉得她眉清目秀，顺眼了不少。

　　再多看两眼，不止顺眼，还……还挺好看……

　　齐山廷轻轻嗓子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指挥方子裕道：“你去那桌上拿杯凉茶过来。”

　　方子裕很快便用一双小肉手端了茶过来。

　　“师父要喝茶？”方子裕有些于心不忍，“就这样不管仙女姐姐，不大好吧……”

　　齐山廷剜他一眼，说：“喝个屁！你灌一口，往她面上一喷，把她弄醒。”

　　不然叫了丫鬟来，自己又有理说不清了。

　　方子裕一听，吓得把茶杯往齐山廷手里一塞，捂着小嘴连连后退，靠着门抵死不从。

　　“不成不成！我不干！”

　　方子裕坚定地认为，自己虽是个道士，那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怎么能干这种“辣手摧花”的事！

　　“出息！”齐山廷气得骂道，无奈只得端起碗，可待低头对着林韵之的脸时，这口茶又一时半会儿喝不进嘴里。

　　想当年他混迹街头的时候，这都是家常便饭，可对着这么一个千娇万贵的小姑娘，他还是头一次……

　　方子裕不知怎的又凑了过来，见他不动在旁插嘴：“师父，要不还是叫人吧……”

　　“哼！”齐山廷斜他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抬手昂头就灌了一口茶。

　　方子裕啧啧两声，一边摇头，一边捂眼，不敢看接下来的美丽画面，嘴里还不停。

　　“师父，你以后肯定讨不到媳妇。”

　　齐山廷快被方子裕这个小混蛋气死，奈何嘴里有水说不得话，只得低下头，对准了林韵之的脸，一咬牙气运丹田，两腮一鼓正要发力。

　　没成想床上的林韵之恰在这时候，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道长……你……”

　　林韵之没想到一睁开眼，便是齐山廷那张放大的脸，隔着自己不过一掌距离，呼吸都能感觉到。

　　心里一阵慌乱，面皮一热，林韵之顷刻红了脸，忙将目光挪开。

　　而齐山廷可惨了，嘴里这口水都已到了舌尖，又慌不迭往回咽，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把自己给呛死。

　　“咳咳咳……”

　　齐山廷咳得像个病入膏肓的肺痨病人，吓得林韵之惊慌失措，颤巍巍把小手搁在了齐山廷背上，轻拍了几下。

　　齐山廷喉咙正火辣辣地疼，突然背后被人轻触，仿佛有一只小猫，正拿小小软软的肉爪子呼扇自己，一下又一下，他不觉有些僵住，忍住了咳嗽。

　　“我……我叫人吧……”

　　林韵之担忧的声音惊醒了齐山廷，他忙悄悄用袖子抹了抹嘴，转身摆手示意无事。

　　见齐山廷的确恢复了正常，林韵之这才放下心来。先是自己大哭一场，又是被齐山廷吓了这么一顿，林韵之出了一身汗，这会儿竟觉得神智清明，脑袋也不太酸痛了。

　　想来几番折腾，这病气倒是散出去了许多。

　　平静下来，林韵之这才发现，齐山廷竟坐在了自己床边！

　　虽她从小并未被怎么管教过，但女儿家的规矩还是懂的，如今这般情形，已能算是相当逾矩，有损闺阁清誉的了！就算是个道家人，也，也是男人啊。

　　林韵之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知该怎么办，又下意识不想赶齐山廷出门，只得往后缩，恨不得缩到床角，暗自庆幸刚醒来时，柳翠给自己换了衣裳，还算穿戴整齐。

　　齐山廷将她动作看在眼中，心想这姑娘也是天真单纯，若自己真是个坏人，她这会儿早渣都不剩了。

　　哎，好人难做啊。

　　感叹了一番自己的品德高尚，齐山廷不动声色起身打开了房门，在房间里四处作势勘查了起来。

　　昨日自己给林韵之的符纸，被她端端正正贴在了房间各处，虽然并没讲究什么阵法方位，但一时也看不出什么不对。

　　何况这符本也是胡画拿来唬人的。

　　想了想，齐山廷取出随身带着的纸符又是一通贴，尤其取了两张，郑重沾水贴在了窗沿上，说道：“阴气鬼气最容易从门窗进屋，此处的符咒万万不可除去，待会儿说与你的两个丫鬟听，你记住了吗？”

　　林韵之愣愣点头。

　　齐山廷又有模有样叮嘱了一些镇宅驱邪的法子，什么三更后不饮水，五更前不起夜之类的，林韵之一一记在心里。

　　“道长，我这脑病，真的是中邪吗？”林韵之有些犹豫地问。

　　虽然李芸岚没给她请过先生，但她成日关在府中无事，林韵佳便时常给她拿许多书来，还教她习字认读，她并不是全然无知的女眷。

　　尽管这大半年她时常出现幻觉，做出些惊人出格的怪事，但每每清醒时，又有些想不通。

　　最令她生疑的是，姐姐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就算林韵佳真的化为鬼魂，又怎么会夜夜来找自己的妹妹索命？她是那样好那样好的一个姐姐呀！

　　林韵之死也不会相信，自己那梦中的凄厉女鬼，会是自己知书达理的姐姐所化。

　　齐山廷眯了眯眼睛，也不回答，反问道：“你怎么想？”

　　林韵之感觉到齐山廷话里有话，踌躇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抬头看着齐山廷，认真地说：“我觉得，不是有鬼，这问题应该出在我自己身上。是我心志不坚太过软弱，才会生病。”

　　“何以见得？”

　　“我也不知道。”林韵之眼中泛起水光，语气却很坚定，“我姐姐就算是鬼，也是好鬼，她不会害我。本就是我的错，都怪我自己。”

　　齐山廷望着少女清亮如水的眼睛，挑一挑眉，到对林韵之有些另眼相看。

　　推脱他人易，苛责自己难。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在嘴上认一句自己的不是？

　　这林韵之虽胆小如鼠，却很有几分骨气。

　　不过还是蠢，且死心眼儿。

　　在齐山廷看来，只有菩萨心肠，不生七窍心眼，没有霹雳手段，是一种超凡脱俗的，傻。

　　不过，林韵之若不傻，自己可挣不着这钱。

　　“你还记得昨日的事吗？”齐山廷揭过这茬不提，问：“可有发现不妥？”

　　林韵之脸白了白，摇头道：“记不清了。昨晚用完晚饭，我很快便睡了，柳翠帮我锁好了门窗，不知道为何……”

　　不是鬼作乱，必是人为祸。齐山廷决定不告诉她香盒的事，转而问道：“你这院子，平常有几个人？”

　　“平日只有我和柳翠阿盼三人。”林韵之说，“院子里偶尔会有外面的下人来做些洒扫修补的活儿，干完就走并不久留。”

　　齐山廷想了想两个丫鬟的模样，问：“这两个丫鬟，是从小跟着你的吗？”

　　林韵之摇头。

　　“柳翠来的早些，有四年了，阿盼是去年我母亲从府外买回来的，来了一年多。”

　　“这两个丫鬟性子如何？”

　　林韵之不明白齐山廷为何打听这些，说的比较含蓄，“阿盼性子活泼，有点口无遮拦，人却是不坏的，柳翠原是母亲院子的二等丫鬟，做事稳妥，只是不爱说话，性子安静。”

　　林韵之待人宽厚，自然只捡好的说，齐山廷点点头，不置可否。

　　查这偏院之事，必然得从这两个丫鬟入手。

　　是忠仆还是内鬼，试一试便知道。

　　见林韵之傻兮兮的，问也问不出什么，齐山廷牵起方子裕便要告辞。

　　“道长，这是你的孩子么……”林韵之没忍住，小声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她听说，道家没那么多规矩，娶妻生子的也不少。

　　“呵。”齐山廷很是嫌弃的看了眼方子裕的肥脸，压低声音对林韵之说，“捡的。爹妈都病死了。”

　　方子裕在一旁对林韵之摇摇手，笑呵呵的，林韵之也跟着笑。

　　齐道长真的是面冷心善。

　　林韵之顺手从针线篓子里取了个绣着元宝的小香包，递给方子裕，眼睛却不停往齐山廷身上瞟。

　　“那个……道长能再给张符么……”

　　齐山廷想起她刚才抱着烂纸团嚎哭的模样，突然有点不自在，还有点惊悚，忙不迭点头，一摸八卦袋却是空的。

　　“我给你现画一张。”

　　大笔一挥，齐山廷三两下画好一张崭新的符咒递给林韵之，林韵高兴地接过，鼓着小脸吹没干的朱砂，欢喜极了。

　　齐山廷有点心虚，拉着方子裕摆摆手走了。

　　“窗户上的符咒别掉了，今晚我不走了。”

　　远处，齐山廷的声音远远传来，林韵之脸鼓到一半，彻底呆住。

　　“师父，仙女姐姐知道你的符都是乱画的么……”走出去老远，方子裕终于没忍住开了口，表情很不赞同，仿佛齐山廷是个骗财骗色的流氓。

　　“胡说。”齐山廷瞪大眼睛，“那可是我用尽毕生所学画的，镇邪灵符！”

　　“前天你还当桃花符卖给红姐姐的。”方子裕对齐山廷很是不齿，“师父，你以后肯定找不到媳妇。”

　　齐山廷不知想到什么，面上一热，狠狠敲了下方子裕脑门儿。

　　“就你话多！”

　　金山银山不好找，傻乎乎的媳妇还不好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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