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藏娇

　　“什么？师……师姑！”

　　林韵之瞪着面前的徐嬷嬷，脸蛋通红，焦灼得拧着手里的帕子，怀疑自己听岔了。

　　旁边柳翠也是目瞪口呆。

　　徐嬷嬷倒是神色一如往常，心道这二小姐还是这样大惊小怪。不过上次遇险，也是林韵之安排得当，自己才没受大罪，所以徐嬷嬷现在对她脸色也好了些。

　　“大夫人已经安排好一切，二小姐只管听着便是。”徐嬷嬷声音平淡，不似以往那般冷漠，“从今后你就是云清观已故老观主崔真人在外云游时收的关门弟子，这次是三清节回来祭拜师父，记住了吗？”

　　现任观主是这个传说中的崔真人徒弟的徒弟，所以，林韵之便是他师姑……

　　这辈分，倒是挺高。

　　林韵之知道这徐嬷嬷跟来必是李芸岚有事嘱咐，却万没想到，自己摇身一变，竟成了这云清观里的长辈……

　　“嬷嬷，为何不让那胡道长当师父？”还是柳翠先没忍住问道。

　　林韵之却是已经想明白过来，李芸岚做事一向缜密，怎么轻易留把柄给人捏住。

　　徐嬷嬷压低声音指点柳翠:“死人可比活人牢靠。你既跟了小姐，便得再多长点心眼，这种蠢话以后可别说了。”

　　柳翠脸一红，点点头。

　　“二小姐，大夫人对你寄予厚望，还望你莫要辜负，心里时刻警醒着些。”徐嬷嬷环顾了下小小的厢房，代李芸岚说出敲打的话，“要知道，原本大夫人是不必担这风险费这麻烦的。”

　　林韵之面上血色尽褪，手指紧紧抠住帕子。

　　若不是她连累了姐姐丧命，便没有后面这一切的铤而走险。

　　顺利入宫，便是对姐姐的赎罪，对李芸岚的补偿。

　　“请母亲，放心……”

　　徐嬷嬷见林韵之乖觉，松了口气，叮嘱了柳翠几句，便转身离开去了前面。

　　她还有话要替李芸岚带给齐山廷。

　　会客厅里，齐山廷正一边算账一边等她。

　　徐嬷嬷进去时，齐山廷一块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嘴里念念有词。

　　“批个灰就敢收我五两，不如去抢！这日子不好过啊……”

　　徐嬷嬷听了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银票，上前搁在算盘珠上。

　　还是大夫人慧眼如炬，一眼看出这齐山廷有本事，也爱财。

　　托人办事，一怕无能之辈贪得无厌，二怕有能之辈虚伪清高。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人却是最好打交道。”

　　这是李芸岚选择云清观最重要的原因。

　　齐山廷拨算盘的手停下来，他看了会儿面前的银票，好一会儿没动。

　　面额挺大呢，这李芸岚还是那样出手阔绰，绝不令人失望。

　　可齐山廷却突然有些犹豫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知道李芸岚想做什么，如今李芸岚要花钱买他做帮手打掩护，这种事少钱多的活儿要搁在以前，他高兴都来不及，如今竟然在犹豫？

　　齐山廷，你是最近日子太轻松，飘了？

　　还是觉得你不干，别人这事儿就做不成么？

　　“道长？”

　　徐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催促，齐山廷扯扯嘴角，捏住了那张银票，耷拉着眼角漫不经心地折了折，搁在一边。

　　“嬷嬷有话直说吧。”

　　徐嬷嬷见他收了钱，便将李芸岚交代的话说与齐山廷。

　　虽徐嬷嬷隐下了许多细节，但齐山廷也大致听明白了这林家两个女儿入宫的前因后果。

　　品貌完美的姐姐意外香消玉殒，原本不合适的妹妹只得顶上。

　　“你说二小姐命数不好，究竟是怎么个不好法？”

　　徐嬷嬷左右看看，声音极低地说:“二小姐的生辰是至德三十年腊月十九。”

　　齐山廷捻着手指掐算到一半，突然变了脸色。

　　不必算了，他记得那一天。

　　那是个异常寒冷的日子，雪下了一整夜，整个京城几乎都要冻住了，他跪在挂满白绸的大殿一角，冻得瑟瑟发抖，一身素服的母亲悄悄在衣袖下给他捂手。

　　“再忍忍，有人看着呢。”

　　他不知道谁在打量他们，他只看到刚刚哭过的母亲神色复杂，表面的悲戚下，似乎压抑着欢喜，又掺杂着忧惧。

　　那是一种孩童时的自己无法读懂的神情。

　　至德三十年腊月十九，本该上朝的先皇暴毙于寝殿，死因不明，太监宫女太医侍卫杀了一批又一批，始终查不出原因。

　　从此便变成了一个无人敢提的日子。

　　林韵之竟生在这一天，这生辰八字递进宫，确实不大妥当。

　　“而且二小姐出生时，天有异象，还克死了亲人……”徐嬷嬷惊觉说的过多，忙停了口。

　　齐山廷点点头。

　　怪不得林韵之明明是林家女儿，却是那样一个境地，也是怪可怜的。不过到底是骨肉血亲，父母因着这命数的问题，竟也能这么心狠，也是少见。

　　以往只觉得皇家无情，如今看来，这世间为了一个利字，无情之辈比比皆是。

　　齐山廷第一次对林韵之有了些同病相怜的叹息。

　　“大夫人想做什么呢？”齐山廷点点桌上的银票，“我猜猜，改生辰八字？这可是欺君吧……”

　　见徐嬷嬷露出惧色，齐山廷突然凑近了悄声说:“你们就不怕二小姐命硬，真克死了皇上……”

　　徐嬷嬷吓坏了，捂着嘴退了两步，她没想过这么深，这会儿真被齐山廷的推测唬住。

　　没想到齐山廷反倒呵呵笑了，摇头嘟囔道:“真要能克死他，我还真得谢谢林韵之了。”

　　齐山廷把银票收进了八卦袋，安抚徐嬷嬷道:“你回去和大夫人说，过几日我会把二小姐生辰前后的吉日都挑出来，必是既合二小姐手相面相又大吉大利的日子，大夫人自己挑一个去操作吧。另外，二小姐在这里健体修行，尽可放心。”

　　徐嬷嬷这才把一颗心揣回肚子里。

　　“后面大夫人还有些安排，届时会提前知会，还需要道长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齐山廷神色懒散，起身送客，“你们入宫不入宫的我也管不着，反正拿了钱闭嘴的道理我懂，好走。”

　　齐山廷歪倚在门板上，目送林家的马车骨碌碌走远，脸上没什么表情。

　　“师父师父，仙女姐姐以后就和我们住一起吗？”方子裕费力地抱着阿肥，凑过来问，脸上满是激动和期盼。

　　特别的碍眼。

　　齐山廷心里不舒坦，便看不得方子裕舒坦，更看不得好吃懒做的阿肥舒坦。

　　他对方子裕勾勾手指，待方子裕靠近后，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以后不准叫她姐姐，你和她辈分不同，没大没小！”

　　“啊！”方子裕痛呼一声，捂着脑袋委屈道，“不叫姐姐叫什么？师娘？”

　　已经转身的齐山廷原本正得意，突然身子一顿，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

　　“放什么屁！那是你师姑奶奶！”

　　齐山廷吼了一嗓子拔腿就走，只留方子裕原地石化，手一抖将阿肥摔在地上，吱哇乱叫……

　　***

　　后院里，柳翠将带来的东西规整好，看着简陋的房间埋怨道:“这里布置的也太随意了。”

　　除了一张床，一副桌椅，竟是连个妆台盆架子都没有，比林韵之那偏院还寒酸。

　　也不知这齐道长是抠门还是怠慢。

　　“你别这么说。”林韵之不以为意，道，“齐道长为人洒脱，肯定是不大懂这些。”

　　柳翠无言以对，心道二姑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姑娘，总不能太凑合了，我去买几样必须的。”徐嬷嬷走时给了柳翠些应急的银子，她装好荷包准备出门，“姑娘别出去了，我马上回来。”

　　林韵之点点头，既顶了个关门弟子的名头，总要先去祭拜一下“师父”才对。

　　换了身样式简单颜色素净的衣裳，林韵之拆了头发上的珠花，梳成个简单的发髻，清清淡淡的样子隔远了乍一瞧，还真有几分像道姑。

　　收拾停当，林韵之去了方子裕给她指过的那个房间。崔真人的牌位就和云清观历代真人摆在一起，受徒子徒孙供奉祭拜。

　　“师父在上，请受韵之三拜。”林韵之点了香，跪在蒲团上，磕头念道，“韵之有愧，为了一己私利，扰了师父的清净。日后韵之必定专心修习，不给师父抹黑。”

　　林韵之心里已想好了，虽然是无奈之下编的故事，但到底是拿已故去的真人做了借口，她不能过河拆桥，一日叫了师父，那便该一生供奉。

　　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知道崔真人叫什么名儿么，就一口一个师父的叫。”

　　背后突然有人说话，林韵之吓一跳，回头就看见齐山廷双手抱臂靠在门板上，看着香案上的牌位。

　　林韵之被问住，脸霎时就红了，心里更是羞愧。

　　她还真的不知道，这崔真人大名儿。

　　齐山廷瞥一眼她笨拙的样子，心情舒畅了不少，走过来蹲在她旁边，指了指牌位。

　　“傻不傻，那上面儿刻着呢。”

　　原来胡长水嘴里的师父，叫崔远峰。齐山廷心想，八成这胡长水也是他师父捡的，名字也是他师父取的，怪不得快吃不上饭了，还守着这破观不敢走。

　　林韵之将那牌位上的名字看了好几遍，牢牢记住了，心里才松快点。

　　暮色将至，云清观此刻安安静静，只有方子裕和阿肥在院子里玩耍的声音。两人一跪一蹲，气氛有点尴尬。

　　林韵之脑子里满是，天哪按徐嬷嬷说的，我是他的师姑，他是我师侄，莫名矮了辈分，道长肯定很生气吧？还有我该叫他什么呢？他肯定知道我为什么来，会瞧不起我的吧？受不了了我还是溜走吧……

　　只不过还不待林韵之行动，齐山廷拍拍衣摆起身走了。

　　“道，道长？”

　　齐山廷回身看她，“还不走？”

　　林韵之连忙乖乖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齐山廷，问:“我们去哪儿啊？”

　　齐山廷嘴角勾了勾。

　　这么个傻姑娘，拉出去卖了只怕还得追着你给你数钱，还想当师姑呢……

　　我师父又不是胡长水，这师姑谁爱认谁认去，反正他齐山廷不认。

　　把怀里的一卷经文塞在林韵之手上，齐山廷弹了下她头上的小小发髻。

　　“做晚课去了，道姑。”

　　林韵之捏着破破烂烂的一卷经书，看着齐山廷大步离开的背景，下意识摸向头顶，眼角抑制不住地弯了起来。

　　好像，在这里做个小道姑，也是很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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