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藏娇

　　林韵之人瘦力气小，在齐山廷看来那就不是打人，那是小兔子扒拉。但耐不住她手上拿着石头，又十分有耐力，红着眼睛竟是打了那林元良足足一刻钟。

　　齐山廷都想问问，姑娘，手腕子酸么。

　　不过看林韵之红着眼睛十分解气的模样，齐山廷又舒服了。

　　见林韵之终于没了力气，扔了石头坐在地上，齐山廷笑眯眯走过去，一掌劈晕了还在哼唧的林元良，问：“气出够了，杀了还是扔了？”

　　林韵之被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齐山廷。

　　齐山廷哈哈大笑，损她：“我说什么话都信，傻不傻。脚还能走吗？”

　　见林韵之活动了下脚点点头，齐山廷背起麻袋，带着她往回走。

　　“出出气得了，他可不是平头百姓，轻易杀不得，不乐意也得认。”齐山廷翻墙把麻袋扔进了后院，带着林韵之往另一头去，那儿停着一辆马车。

　　齐山廷将林韵之扶上马车，驾车往城西扬长而去。

　　“不过，我给他准备了一包礼物，嘿嘿。”

　　林韵之见他得意，忍不住爬到车厢外头，问道：“你往那麻袋里塞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我刚才去了趟林家女眷的洗衣房。”齐山廷勾勾手指，压低声音，“我拣那五颜六色的衣裳随便团了一包塞他怀里了。”

　　林韵之想象了一下，明早林府的下人在院子里看到这个麻袋，打开来里面是披红挂绿的林元良，身上挂着的，不知是他亲娘的外衫，还是他奶奶的腰带，还是他三婶的小衣……

　　那画面一定非常精彩。

　　林韵之“噗嗤”一声笑出来，越笑越是畅快，最后索性靠在了车厢壁上，歪头看着驾车的齐山廷。

　　齐道长真厉害，车也架得这么好。

　　林韵之双手抱膝，靠在车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是真还是梦。

　　在偏院里呆了十七年，林韵之从没想过自己会干出刚才那些事。

　　好像，都是因为遇见了这个人。

　　林韵之看着齐山廷英挺的侧脸，有些发怔，突然有个傻念头，要是这条街再长一点，一直到不了尽头，那该有多好。

　　可是哪有这样的路呢？出了面前的这条街，太傅府就到了。

　　齐山廷将车停在街口不再往前，他指了指前面的太傅府大门，说：“太晚了我就不过去了，你自己能下车走过去吗？”

　　黑灯瞎火的，免得惹人闲话。

　　林韵之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啊……”齐山廷跳下车伸出手，“那，那后会有期啊……”

　　气氛好像有一点点的尴尬。

　　林韵之想说点什么，却除了鼻酸，一句话也想不出来，只好低着头“嗯”一声，搭着齐山廷的手下了车。

　　太傅府门口，柳翠正站在门前左顾右盼，模样很是焦急，林韵之知道自己该赶紧过去，还要应付李芸岚的询问，不该再耽搁。

　　可是，她就是舍不得迈腿。

　　“道长，咱们还会再见面吗？”犹豫良久，林韵之还是问出了心里话。

　　齐山廷看她一眼，突然问道：“听说你母亲准备送你入宫？”

　　林韵之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尽，随后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脸上又火辣辣烧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你还有羞耻心吗？明明……明明都说了不要再奢望的呀！

　　心里乱糟糟的，林韵之生怕在齐山廷面前哭出来，忙低下脑袋，胡乱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齐山廷看着小姑娘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心里微动，想要上前搀扶，身子动了动又作罢。

　　还是算了，这以后是要进宫当那富贵荣华的娘娘的，你上赶着凑什么热闹，自讨没趣。

　　见那头柳翠已经迎出来搀住了林韵之，齐山廷面无表情地撇撇嘴，回身翻上马车，狠狠抽了一记鞭子，扬长而去。

　　云清观大堂，方子裕正歪在蒲团上打瞌睡，见齐山廷推门进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说：“师父，你跑回去干什么呀？困死我了……”

　　齐山廷步子一顿，瞪他一眼道：“困就去睡，废什么话。”

　　方子裕撅起嘴巴，抱着枕头往回走，边走边顶嘴。

　　“好端端发什么脾气……师父是怪人……”

　　齐山廷被方子裕梗住，捡起蒲团就想扔过去，手都举起来了，想想又放下。

　　方子裕说得没错，自己是有点不对，莫名其妙的发什么无名火呢？

　　这一天财源广进的，都是大喜事啊！

　　齐山廷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跟着方子裕进了房间。

　　“说了不要穿着衣服睡觉，你脏不脏！”齐山廷把往被窝里钻的小家伙揪出来，一件件给他扒衣裳，嘴上不停地数落，“吃没吃相，睡没睡相，出息！”

　　方子裕都被折腾得快清醒了，鼓着嘴说：“师父你一天到晚拿油手摸我，还嫌弃我脏！”

　　齐山廷把脱了衣裳的方子裕塞进被窝里，哼一声说：“这算什么？你师父我小时候，言行礼仪稍有一点不讲究，那嬷嬷能念叨上三天！”

　　方子裕很少听齐山廷说旧事，好奇地问：“那你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

　　因为他们都死了呗。

　　也不知怎的，今晚总是会想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都怪林韵之。

　　齐山廷不想说这些，一把把方子裕探起来的身子按回去，说：“好好睡你的觉！”

　　可方子裕被他弄清醒了，翻了几个身也睡不着，便悄悄探过头，去问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的齐山廷。

　　“师父，你今天为啥不开心？”

　　齐山廷好一会儿没说话，方子裕以为他睡了，渐渐也开始瞌睡。

　　“我问你啊，如果有个人，你一直当她是个人傻钱多的呆瓜，觉得时不时逗逗她挺开心的，那这个人是不是也算朋友，不，也算是你一个熟人了？”

　　方子裕听得糊里糊涂，觉得齐山廷说的怎么像是后院的阿肥，阿肥是他的朋友，所以方子裕点了点头。

　　“嗯。”齐山廷也点点头，想了会儿措辞，接着说，“那如果有一天，你这个熟人，突然要去给你当后娘了，你是不是该生气？觉得被侮辱了？”

　　什么玩意儿？

　　方子裕瞌睡极了，大脑有些转不过弯儿。

　　阿肥给自己当后娘？可去它的吧！那怎么能行！它是公猫！

　　方子裕虚着眼睛，很坚定地摇了摇头，睡梦间似乎觉得不够坚决，还挥了挥手臂。

　　“对吧。”

　　齐山廷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这个理由十分充分。

　　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肯定不是因为别的！

　　这么傻还想入宫呢，哼！齐山廷翻个白眼，心安理得地去睡了。

　　齐山廷睡得着，可林韵之却是一夜无眠。

　　好不容易捱过了李芸岚冷言冷语的问话，林韵之一躺到床上就哭红了眼睛，眼泪再止不住。

　　柳翠开始当她是脚疼，后来见她什么也不肯说，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便有了几分明白。

　　当初亲耳听到那男人是如何在大夫人面前和自己撇亲关系的时候，自己比林韵之哭得更狠。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哭完了，擦干眼泪日子还得过。

　　柳翠叹了口气，绞了张热帕子过来，给林韵之敷眼睛。

　　“二姑娘，别管你心里头想着谁，都得先顾着你自己不是？咱们在这院子里活得艰难，若能争得，那便去争一争，若不能，也只能算了。”

　　林韵之捂着发胀的眼睛，闷闷地说：“柳翠，我懂得的。”

　　只是，人心难控，脑子里再清楚，心还是会疼呢。

　　“姑娘是喜欢上那位齐道长了吗？”柳翠犹豫了一下，问出了心中的怀疑。

　　林韵之沉默了许久，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之前还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时不时想起齐山廷，现在林韵之却是知道了。

　　刚才那一瞬间，林韵之竟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忤逆李芸岚的意思，不想入宫了。

　　可是，她终究是不敢，也没有资格。

　　柳翠劝道：“姑娘，不值当。他是个道士，会不会还俗成家都是两说。何况我瞧他说话不着四六的，也不像是对姑娘有什么别的意思。柳翠吃过亏说话直，姑娘别介意，一厢情愿多半是要吃苦头的。”

　　林韵之苦涩地撇撇嘴。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样懦弱无用，还一身的麻烦，齐道长那样的人如何会看在眼里，更别提搁在心里了。

　　不过是自己庸人自扰。

　　“睡吧。”林韵之翻身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良久都没再动一下。

　　柳翠叹了口气，吹灭了烛火。

　　再难捱都捱得过去，人哪，还是得先紧着眼前的麻烦，想起大夫人晚间的冷脸，柳翠就是一阵心悸。

　　就这样提心吊胆地又过了半个月，李芸岚终于又来了偏院。

　　她来时林韵之正在绣花。

　　想要入宫选秀，琴棋书画女工样样都得学一点，才情即使不能是顶尖，也得应付得了嬷嬷们的考较，再之后便是看容貌和家世了。

　　林韵之容貌自不必说，才情虽不出众，但也尚可，最麻烦的，就属这个身世的问题。

　　太傅府家世虽是顶好的，可偏偏之前为了不让林韵之入宫，递了她身体孱弱的消息到太后那里，被免了入宫资格。

　　如今骤然出尔反尔，岂不显得内里有鬼。

　　昨儿个还病得下不来床出不了门，姐姐死了，妹妹就活蹦乱跳了？

　　李芸岚可不敢这么干，所以必须得找个好的幌子，把这事圆过去。

　　今天，她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之前不是让你对外说，认了个师父修习道法强身健体吗？”李芸岚看着束手站在自己面前的林韵之，语气波澜不惊，“道家的三清节就要到了，我安排了道观，你去住上一阵子，也显得真有其事。”

　　此外，她还另有些安排，却不必对林韵之讲明。

　　林韵之在这些事上从来只能听李芸岚安排，于是点头称是。

　　当天下午，一辆小小的马车便载着林韵之和柳翠离开了太傅府。

　　马车走街串巷，柳翠坐在车头，越看这路越熟悉，心里一阵猛跳，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起来。

　　不可能吧。

　　很快马车便停在一间粉刷得崭新的道观前停了下来，柳翠看着这道观陌生的气派样子，又看了看左右的其他铺子。

　　卖汤圆的还是那个卖汤圆的，卖货的也还是那个卖杂货的。

　　西街一巷什么都没变，除了眼前这座漂亮的道观。

　　“柳翠，怎么不下去？”

　　林韵之钻出马车，看着堵在面前的柳翠问道。

　　柳翠面色极其古怪，指着道观门上的牌匾，说：“姑娘，这，这是云清观……”

　　“怎么了？”林韵之从未来过，看着红色的大门有些不明所以。

　　还没等柳翠解释，那道馆里应是听到了动静，两扇大门左右拉开，一个仙风道骨道袍飘飘的清瘦道长端着柄浮尘飘然而出。

　　林韵之看着面前的人，彻底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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