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藏娇

　　齐山廷在林府侧门被小丫头领了进去。

　　虽一样姓林，这林家大宅和太傅府却是天差地别，尽管这院子修葺得很是华丽，但齐山廷只打眼往这府里一瞧，便知道这林家大宅里乱得很。

　　领路的是个穿着水绿色衣裳的小丫鬟，很快便领着齐山廷去了一处小院子。

　　这院子位置不好，面积也小，里面潦草地种了些花草，种类品相都不甚讲究。

　　周菀的小姐妹，也就是林府三房的三姨娘就住这里，名叫孙玉葵，府里都叫她孙姨娘。

　　“孙姨娘已在偏厅等着了。”小丫头打起门帘，将齐山廷让了进去。

　　“劳烦姑娘带我这徒儿去休息休息。”齐山廷温和有礼仪表堂堂，那绿衣小丫头脸一红，点点头拉着方子裕去别处喝茶吃点心去了，齐山廷这才进了偏厅。

　　说是个偏厅，也很是狭小敷衍，孙姨娘病恹恹地靠在软垫上，捧着个灌了热水的汤婆子捂在小腹上，面色确实不好。

　　见到齐山廷进来，这孙姨娘先是一愣，而后坐直了起来。

　　“你就是周菀说的齐仙人吧！”孙姨娘像是找着了救星，给身边的贴身丫鬟使了眼色，使她去门口盯着，自己忙给齐山廷看座。

　　“好说好说。”齐山廷拱拱手，也不多话，坐下问道：“不知孙姨娘需贫道解些什么惑？”

　　孙姨娘也不知是不是攒了一肚子话无人倾诉，这下就如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地说了两刻钟，直听的齐山廷脑子都嗡嗡作响。

　　说了半天，也不过是后宅里的寻常事。

　　这孙姨娘是林家老三林道丰的妾室之一，这偏院也不归她所有，而是住着林道丰的三个小妾，因此更是显得拥挤，平日里事儿也不少。

　　林道丰是林家老爷子的幼子，比林道鸿小上好多岁，这人读书不精，经商也不成，花天酒地倒是一把好手，仗着幼子得宠的势头，平日里也是骄纵得很，虽连妻带妾娶了四房，可还是每日不着家，还不知外面养着几个外室。

　　这孙姨娘原是周菀的邻居，家里是开豆腐坊的，因生得漂亮，一来二去和流连街头巷尾的林道丰勾搭上了，嫁进了林家，原本以为是得见曙光了，却没想到这林道丰就是个贪腥的猫，娶到手了，夜明珠也成了鱼眼珠，不稀罕了。

　　孙姨娘心里苦，便盼着能有个一儿半女傍身，这蹉跎了好多年，好不容易怀了一胎，前几日却意外落了胎。

　　“都怪大房那几个贱人！”孙姨娘委屈极了，边说边哭起来，“我这胎原本坐得稳稳的，若是生下来是个儿子，不有的是机会！”

　　“机会？”齐山廷心里一动，问道。

　　孙姨娘犹豫了一会儿，看左右无人，又实在是无人可说，压低了声音说道：“哼，也没什么说不得的！你应该也知道，我家二老爷是当今太傅，他那夫人不中用，生不出儿子，老太爷说了，过两年从我们三房选一个过继过去，你懂的……”

　　过继自然不会选三房大夫人唯一的嫡子，若孙姨娘这胎得男，的确是很有机会。

　　说到这里，孙姨娘更是又气又苦，一连喝了两杯茶才顺过气来。

　　“我真的是命苦啊！早些年我还笑话周菀死脑经，嫁个短命的穷汉，如今看来，她却比我逍遥多了。”孙姨娘话里尽是酸水儿，絮絮叨叨地抱怨。

　　齐山廷想了想在太傅府的所见所闻，略一思量，问道：“心病还得心药医。我得找着你这魔障的根源，才好为你驱邪。你刚才提到大房，又是为何？”

　　这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孙姨娘也就豁出去了，反正她心里有气，便一股脑说了。

　　“老太爷是想着从三房挑人过继，可大房的人哪能眼看着三房占了这个好处，便一直撺掇着老太太，要给二老爷纳妾。”孙姨娘嗤之以鼻，“当谁不知道呢，大房的大夫人，想把自己庶侄女塞进太傅府，大房的二姨娘却想让自己妹妹得这个好处，这两个人平日在自己院子和老太太面前掐尖也就算了，为何要害了我，道长你说，她们是不是故意的？”

　　“这话怎讲？”

　　“那日是大房大夫人过寿，府里的人都去了大房院子里吃酒，我碍着面子自然也去了。正吃着呢，突然一群人闯进了家里，像是外面街上的混混，扭了两个人扔了进来。”

　　说到这里，孙姨娘没忍住“啧啧”两声，讥讽道：“竟是大房的小少爷，和个小丫鬟绑在一起，剥得光溜溜的，别提多难看了。一屋子人当时就闹开了锅，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二姨娘和大夫人洪氏竟厮打了起来，也是我倒霉，被她们撞了一下，当晚肚子就疼起来……”

　　孙姨娘又哭了起来。

　　落胎这么大的事，不仅林家其他人忙着撕扯顾不上她，连林道丰都没来看一眼，最后还是周菀送了东西来，她才没忍住，向周菀求助。

　　“自打孩子没了，我日日夜夜睡不着觉，总梦见那孩子在后面撵我，说要我带他走，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齐山廷这边听着孙姨娘抱怨，另一头却在想，这李芸岚果真不同凡响，手腕又狠又准。

　　他这会儿也全想明白了。这林家小少爷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唆使，勾搭利用了阿盼，被李芸岚查了出来，直接下了这种狠手，损伤是没有什么，面子却是大大的跌了。

　　既敲打了这边，也并不真的落下手足相残的口实。

　　委实是厉害。

　　只是，齐山廷有一点没想通，这林家大房三房觊觎太傅府，为何要选择对林韵之下手呢？

　　“道长？”孙姨娘哭够了，期盼地看着齐山廷。

　　齐山廷打开八卦袋，从里面取出几样做法事的物件，对孙姨娘点点头，便有模有样地摆弄了起来。

　　别看齐山廷年轻，但他一柄桃木剑使得行云流水极是好看，秀口一张，一道火焰便顺着剑身喷出，如一条火龙在屋里各处舞舞生风。

　　孙姨娘看得暗暗赞叹，心道周菀果然靠谱。

　　齐山廷在孙姨娘日常活动的各处都游走了一圈之后，收起了桃木剑，另取出一叠黄纸符，交给孙姨娘。

　　“每日晨昏，在我刚才画圈的的地方烧了，连烧七日，便可驱散阴邪。”齐山廷又拿出块桃木牌，细心指点，“这是往生牌，你取指血抹在上面，每日点香诵经，接连供奉四十九日，便可超度你那孩儿，只要诚心，缘分到时你们母子之缘还能再续。”

　　孙姨娘攥紧那木牌，流着泪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这齐道长真的道法高超，不过小半日的功夫，孙姨娘已觉得心平气和了许多，她心下感激，给齐山廷封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齐山廷掂了掂，拆开来取了一半收进八卦袋，另一半又还了回去。

　　这孙姨娘日子也不宽松，何况还是周菀的朋友，方子裕没少在周菀那儿蹭饭，齐山廷这点人情还是乐意做的。

　　“这便够了。告辞告辞。”

　　孙姨娘捏着半旧的钱袋，目送齐山廷离开，红着眼喃喃：“怪不得叫齐仙人。”

　　齐山廷一出小偏厅，就看到方子裕正和两个小姑娘坐在一处吃果子，也不知这小混蛋拿些什么鬼怪故事吹牛呢，两个小姑娘满脸仰慕地看着他，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又流连着不肯离去。

　　看打扮不是丫头，许是这院子里的三房庶女。

　　“走啦！”齐山廷对着方子裕拍了一巴掌，拎着他就走，“哟，学会逗小姑娘啦？长本事了！”

　　方子裕扯出自己的衣领，仔细抚平。

　　“我在教他们驱邪经文呢。”方子语一本正经地说，“师父办完事了吗？”

　　齐山廷随意地点点头。孙姨娘以为自己是中邪，其实说白了就是意难平，失了孩子又失了前途，她这一口气怎能顺得过来？人哪，自己陷住了，可不容易轻易解脱，轻则日渐恍惚，重则疯癫失常，便是别人说的中邪了。齐山廷虽做了那样齐全的一套法事，但主要还是为了唬住孙姨娘，她信了这一套便心里不害怕了，再有了新的指望，郁结自然消了。

　　齐山廷将这里面的门道说给方子裕听，方子语听的似懂非懂。

　　“看得多了就自然明白了。”齐山廷难得温柔地揉揉方子裕脑袋，领他往后门走。

　　天色渐暗，经过一座假山时，齐山廷突然停下脚步，似是听到了什么，对方子裕使个眼色，带他躲到了山石背后。

　　有脚步声从不远处绕过，伴着窃窃私语。

　　“你是说，二老爷家还有个二小姐？莫不是骗人！我可没见过。”

　　“骗你作甚！这会儿就在老太太房里呢。别说你没见过了，老太爷老太太都没怎么见过呢！说是当年生在路上，生下来就带病，并不常在府中。”

　　“那现在是回来了？”

　　“我听大夫人说，二老爷府里，想送这位进宫，专门给接回来了。今儿就是来这边过一过脸的。我是没看见，几位夫人那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嚼舌根的丫鬟很快离去，齐山廷却蹲在假山背后没动，方子裕蹲得腿麻，抬头看他，却看不清他神色。

　　“师父……”

　　“嗯。”齐山廷拍拍衣裳站起来，牵着方子裕往门口走。

　　不知为何，方子裕觉得周身气压有点低，他偷瞄齐山廷的脸色，又觉得很是正常，看不出所以然来。

　　两人走出林府，外面夜幕已沉，一弯月牙孤零零挂在天上，冷冷清清。

　　云清观在城西，齐山廷雇了辆马车，载着二人往西去，走了一半，一直没说话的齐山廷突然叫停了马车，问方子裕：“认得路吗？能自己回去吗？”

　　方子裕瞧瞧外面熟悉的街道，点点头。

　　齐山廷摸摸他脸蛋，扔给车夫一串铜钱，手一撑跳下马车，朝着来的方向又大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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