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娃娃

　　城南孟家嫡出有两个小姐，大小姐十六那年早早出嫁，夫家姓张，家大业大颇有名望，二人喜结连理本也是风光一时一段佳话。只惜，张先生命薄无福，不过三十岁便重病辞世。可怜孟大小姐二十出头便守了寡，带着两个儿子苦苦支撑家业，再难改嫁。

　　好在张家上下并不刁难嫌弃，一同帮衬着料理家事生意，三年的时光张家生意渐隆，日子也渐见起色。

　　那一日，张府正为将满三岁的小少爷筹办生辰家宴，府里头张灯结彩颇为热闹。就在这时，外头忽有人登门递来拜帖。张孟氏前后忙碌着本不愿见，可不想来人却是她那已出嫁三年的亲妹。她左右衡量之下，还是给了薄面，将人领进府里。

　　因着都是嫡出的大小姐，孟家姐妹二人未出阁时都是出水芙蓉玲珑可人的闺秀模样。可张孟氏多年操持早已光彩不再，如今再见二小姐的模样，真正是天上地下。

　　一个岁月拂面，一个青春正好。

　　“唐突登门，姐姐不怪我吧？”

　　十指交握，然她却再非芊芊。可还是温婉一笑，口是心非：“见你我高兴还来不及，怪你做什么呢。来，快进来。”

　　二人一前一后入到厅堂，正见两个小少爷互追打闹，张孟氏正要喝止，哪想二人一前一后直撞在那孟二小姐腿上，三人跌跌撞撞撞成一团，险些摔了个难堪。

　　张孟氏面上通红，忙着人将妹妹搀住，转头低喝道：“放肆！谁许你们胡闹的？！”

　　两个孩子恐从未见过母亲发这样大的脾气，一时有些无措。孟二小姐见此，连忙打了圆场道：“孩子正是好动顽皮的年纪，姐姐不必动气，我没事。”

　　她低头望着两个孩子，眼中满满皆是慈爱欢喜，蹲下身招了招手道：“就是闹才讨人喜欢呢，来，到小姨这儿来。”

　　张孟氏见妹妹开了口，也不好再揪着不放，转看两个孩子怯生生挪了两步不曾近前，本欲催上一催，可再见孟二小姐眼中的神色，顿时心中一滞。

　　她下意识制住两个孩子的肩膀：“他们两个行为有失，是我教导无方。妹妹莫见怪。”

　　孟二小姐本欲伸手抱抱两个孩子，可忽让张孟氏一制，腾着手瞬觉尴尬。于是起身略掩了肆无忌惮的目光：“姐姐言重了。”

　　她二人间再不多话，这一阵沉默，都是各有心事，却都心照不宣。

　　张孟氏太清楚了。

　　她与亲妹虽多年不见，可对她夫家知之甚多。她夫家周春富祖上经商家资颇丰，年前又捐了官，现在人人都称其周员外。亲妹自嫁到周家，不仅衣食无忧安逸富足，大小也成了员外夫人，这官道一开，生意上的门路自然也宽敞许多。

　　若说不嫉妒，那才是骗鬼的谎话。

　　只是月尚有阴晴，世事难以两全，这样神仙般的日子一过多年，孟二小姐的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无有子嗣，这在大户人家是最为忌讳的大事。如今，孟二小姐这突然登门究竟缘何目的，张孟氏如何能不多留个心眼。

　　正想着，就见孟二小姐眼中蒙上盈盈水雾，紧跟着轻一声哽咽，落下两行泪来：“你我姐妹许久未见，本该亲密依旧。可我……可我怎觉得你同我生疏了许多呢。”

　　张孟氏不愿假惺惺再去敷衍，搂着两个孩子道：“就因为你我是亲姐妹，你今日缘何登门，我能猜到一二。不过别怪我心狠，奉劝你还是打消了念头吧。”

　　孟二小姐一怔，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姐姐你怎能说出这样伤人心的话？”她泣声道：“员外无后，如何能归咎到我一人身上。他如今意欲纳妾承继周家香火，我……姐姐，你是我亲姐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妹妹这般受人欺凌么？”

　　张孟氏一听这话更是不大高兴，蹙眉道：“你若真把我当姐姐，就莫要一再为难我。”她说着，又将两个孩子往怀里搂了搂：“再如何，这也是张家的孩子。”

　　“原来姐姐竟是这样看我的。”孟二小姐自嘲一笑，道：“张家的孩子，我还能生生抢了不成？”

　　她说着，忽是脸上一哀，到张孟氏身旁矮了身，抬头乞望她道：“姐姐我答应你，三年！就三年！你将堂儿过继我三年，待我生了儿子，自当还你个囫囵的。”

　　“你快闭嘴！”张孟氏一听她果然是这个主意，一把挣开她气急道：“我早听闻那周春富但凡是桩生意手上都不干净，他周家无后，那是他的报应！你既无生养的命，就……就该认了！”她急急喘息，却是不敢看那孟二小姐一眼，只管紧紧将两个孩子搂着：“不生不养，也不用遭那份罪，依旧年轻貌美享乐富贵有什么不好吗？”

　　“周春富若当真纳妾给他生个儿子，我还能享什么福图什么乐！”孟二小姐顿时失声痛哭，噗通跪倒在张孟氏身边，哀戚戚道：“姐姐，亲姐姐，就三年，多一天我也不多要，我求求你了！”

　　张孟氏低头看着怀中儿子懵懂的模样自是不舍，固执拒绝道：“你别说了，快回去吧，我就当你今日没来过。”

　　“你！”孟二小姐眼见软的不成，当下便甩了脸冷道：“姐姐既如此无情，就莫怪妹妹无义了。”
　　张孟氏一惊：“什么意思？”

　　那孟二小姐擦了眼泪，居高临下顿时气势变了：“听说张家早前有一批新茶私运，似乎是叫那知州扣了吧？你说周春富手上脏，这张家的生意又有几桩干净的？张家官道路窄，日后怕有得是吃不完的亏了。”

　　张孟氏不知亲妹何时竟变得如此势力，顿时惨白了脸：“你……你怎么能……”

　　孟二小姐望了那小堂儿一眼，一时竟又换上一副笑脸：“你这大儿子天生的体弱多病，我瞧你养得辛苦，定也是更不舍一些。倒是堂儿眉清目秀同我有些眼缘，姐姐以为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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