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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快游到岸边时，少年浮下去隔了会儿没有浮上来，他跟女孩停在离岸边不远不近的地方，不断被海浪冲刷。
围在岸边的人不明所以。
“怎么不往前游了？”
“该不会是被海里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吧？”
唯有精通水性的陆斩风一眼看出来，救人到离岸边距离远，自己游都费劲，遑论带人，少年这是已经力竭了。
从人群里走出，陆斩风脱去鞋袜，朝水里走去，清凉海水拂过，浸湿的衣服贴紧皮肤，勾勒出紧实流畅的线条。
他犹如支锋利的箭破开水流，快速抵达两人身侧，在海水里漂浮的少年五官湿润，唇瓣张合，轻微又急促地呼吸。
少年周身是闪烁亮银的海面，他浸在有月亮的海水里。
这一幕倒映在陆斩风眼底，令他升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少年望向陆斩风，什么话都没说，或许也是没力气，只伸手指了指怀里已然陷入昏迷的女孩。
陆斩风再度望了他眼，从他怀里接过女孩，往岸边游去。
游了会儿后他没有听见身后有任何声音动静，不禁回头望去，少年还沉在海里一动不动，似是力竭，又像是一片随时会随海水消失的浮萍。
陆斩风复又折返回去，身后溅起水花，修长有力的手臂划开水面，在水下触到少年胳膊，轻拉了把：“再泡下去会被鱼吃。”
少年缓慢眨动了下眼睛，呆怔几秒，他抹了把脸，浅吸了几口气，跟陆斩风一块往回游，他动作很慢，一直落在后面。
岸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等两人上岸后，有人给他们递毛巾，还有人检查女孩身体情况，给她做心肺复苏。
打排球的人也过来了，祝晓哎哟哎哟地叫着：“陆哥牛批，陆哥威武！我从商店借来了毛巾，快来擦一擦。”
陆斩风接过毛巾，正准备擦脑袋，听见身边极其轻微的一声喷嚏，他偏头望去，肤白胜雪的少年浑身不断往下淌水，正在抬手揉鼻子。
看起来像是只湿掉的小猫。
准备擦脑袋的手顿了顿，陆斩风把毛巾递到他面前：“给你。”
少年犹豫了下，见毛巾只有一条，很快摇摇头：“我不用。”
他脸被夜风吹得发白，肤色映衬下蓝眸更显特别，像是幽昙初绽，实在是望一眼就此生难忘的长相。
在他开口瞬间，陆斩风就确认了他是那天医务室的人。
陆斩风走近一步，不由分说把毛巾盖到对方头上：“给你就拿着。”
少年啊呀了声，声线又轻又软，没什么力度，他慢吞吞拿着毛巾擦头，视线不经意瞟过陆斩风胳膊，也不知在想什么，忽而露出了个笑容。
“你也是一中的？”
陆斩风点了下头，少年看样子并不记得他，两人同校这么长时间，后来居然一次面也没见过。
他正想开口，少年一脸认真地望他：“你今天是来看荧光海的吗？”
陆斩风上哪儿知道什么荧光海，毫无浪漫细胞的他瘫着脸道：“我只知道地中海。”
噗嗤一声，少年笑出了声，他笑起来唇边有两个小梨涡，眼眸弯起，月光在他脸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陆斩风莫名轻咬了下牙，脑子里冒出来杯饮料名称，桃子气泡水。
只笑了一秒，少年很快收敛，毛巾吸干脑袋上多余水分，他又打了个喷嚏，脸色越显苍白。
陆斩风开口：“你……”
才刚开口，人群里冒出来个桑子瑜，一眼瞧见少年，不由分说跑了过来，把手机递了过去：“你怎么掉海里了啊？你妈给你发消息没回，找到我这儿了。”
少年接过手机用手捂了下，临走前偏头望向陆斩风，嘴唇翕动几下，“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哦，来日再报答。”
那天直到回家在玄关处换鞋时，陆斩风才想起来，他还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
深夜的风刮得凶猛，将指尖那点猩红吹得明灭不定，陆斩风靠在车身，一言不发，吸完几口后将烟头掐灭了。
他正准备转身上车，忽而瞥见酒店门口有道身影踉跄往外走，裹着棉衣外套，头戴毛线帽，瘦小孱弱，像是只没有归宿的小鸟，被寒风兜头淋下，茫茫然不知方向。
他似是疼得厉害，身体弯成张弓形，雪白手指攥紧胸口衣服，剧烈喘.息。
几乎是在看见宋听雪瞬间，深藏骨子里的本能从睡眠状态苏醒，陆斩风大步上前，习惯性地站在挡风那侧，声音散在夜风里：“怎么回事？”
宋听雪抬头看了眼，望见熟悉的脸，“陆……”
陆斩风倾身靠近，以便听清他说话。
然后听见他喊了声：“陆先生。”
陆斩风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弯腰伸手探了下对方的额头，不出意外一片滚烫。
高热对于宋听雪而言是家常便饭，他混乱地低语：“打扰了，我去药店，冷。”
说着他往后退开几步，与陆斩风留开距离。
夜色寂寂，长风呼啸，深夜街头并没有什么人，在被包裹的寂静里，男人忽而低笑了声：“宋听雪，你以为我想管你？”
宋听雪抿紧了唇，仿佛闭上嘴不说话，就能抵御不住侵袭的寒风。
“你住的酒店是陆家产业之一，”陆斩风淡淡地道，“如果死在门口，酒店会担责。”
脾气好如宋听雪，都忍不住想怼人。
又因为浑身高热没力气，他实在无法继续跟对方这么耗着，只能疲惫地一点头：“明白了。”
零星路灯连成一带，映亮长夜，光亮笼在陆斩风身上，却驱散不了半点凉薄，男人下颔线清晰，眼眸不笑时透着寒意，他半扶住宋听雪，往停在路边的车里走。
真奇怪啊。
两人靠近时，宋听雪脑子里冒出这么个想法。
这么冷的天，陆斩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羊毛大衣，身体居然还很暖和。
让他想到很久很久前的一天。
天光将熄，残阳如血，万顷橙夕与海天相接，弥漫出漂亮的光晕。
坐在海边，宋听雪脑子里久久萦绕出门前无意听见的对话。
“我只是想有个健康的孩子，现在我们都有生育能力，为什么不行？”
“有了新孩子，你还会管听雪么？”
男人停顿了下，怒极反笑：“你愿意守着病秧子活一辈子？指望他给我们养老送终？谁先送走谁啊，还不一定呢。”
“荒唐！”
那天宋听雪在海边待了许久，看见夕阳在他面前一点点沉下去。
人死如烛灭，他不可遏止感到孤寂和害怕，于是朝水里走，他想离那抹光更近一点。
救起失足少女后，他没有力气往岸边游，忽然听见有个人跳进了海里。
晦暗不明的水面上，那人身姿矫健，带着蓬勃的力量感。
宋听雪心生艳羡，父亲想要的孩子应该是像那样的。
勇敢无畏，健康有力。
而他终将随沉下去的夕阳那样，随时有可能消失在这个世界。
想到这些宋听雪觉得身体很重，岸边离他很远很远。
下一瞬，有人来到他身边，拉了下他胳膊。
十几岁的少年从水里浮出，浸过水后的五官清晰深刻，丹凤眼微眯，眼皮很薄，和唇鼻组合到一起便显得寡淡，有种锋利的冷感。
“再泡下去会被鱼吃。”他声音微拖，语调散漫，哄小孩似的。
从这个仅一面的陌生人身上，宋听雪宛如坠落前看见了最后抹焰火。
于是他被这点温暖的焰火带着走出深渊，来到了岸上。
八年后的冬夜，宋听雪再度有相似的感觉。
他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大雪纷飞的寒冬，走到穷途末路，他点燃手里仅剩的火柴。
陆斩风是藏在虚幻温暖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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