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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五章泥缝
二三五、泥缝
这名“蛇信”奄奄一息，但是还有救，蓝舟和葛笑两人便用马车上带着的伤药给此人医治，暂时止住了他唇边不断咳出的鲜血。
“这是叫人乱棍打的。”葛笑一边将救命的药丸塞进他的口中，一边神色严峻地说。
“还有得救吗？”
“药都用上了，得看这家伙自己的造化。”葛笑满手是血地站起来，“我去捡些柴火，你看着他！有事摇铃！”
蓝舟点了点头，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这名“蛇信”的伤口，胸前、后背确实都是棍伤，肋骨还有震断的迹象。
“喂！你怎么样？”蓝舟见那人猛地挣动了一下，连忙去扶他的肩膀，“没事吧？”
那人似乎睁开眼看了蓝舟一眼，猛咳了几声，便又昏死了过去了。
不一会儿，葛笑抱着一堆柴火回来，一旦生起篝火，这周遭也瞬间暖了起来，葛笑顺便捡了些野果子回来，就着昨日打猎剩下的几只野味，一并烤了吃。到了后半夜，那重伤濒死的人终于醒转。
葛笑连忙凑上去，捏住那人的脉息，转头对蓝舟说，“热度渐退，脉息恢复了一些。”
那“蛇信”睁开眼，迷迷蒙蒙地见着眼前两人，下意识地往后一躲，眼神中尽是惊恐。
“别怕。”蓝舟安抚道，“是我。”
他从脖子上扯下一个绳子，递给那人，那人颤抖地接过，看了一眼铜钱上的字，立时一惊，“少、少当家……你是少当家？！”
蓝舟点了点头。
那“蛇信”抓着草皮，挣扎着翻身而起，也不管伤痛，匍匐在地上，对着蓝舟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少当家！你救救我们！”
“别这样！快起来！”蓝舟赶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和葛笑一起，帮他翻了个身，靠在树干上。
这一番折腾，那人牵动了伤处，不断地痛哼。
“你别动，慢慢说。”蓝舟递给他一些水，“喝一点，这里面有草药。”
那人接过药水，闷头喝了几口，这才稍缓痛意，慢慢道，“少当家，我叫六子。”
“六子。”蓝舟点头道，“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六子憋着嘴，痛苦地皱了皱眉，“他一路逼我们……”
“谁？杨辉？”葛笑连忙问。
“是他。”六子顿了一下，哑声说，“不说话就打，打死了就地扔，他把我们五个五个捆在一起，要是其两个人死了，剩下的三个就走不动了，就地就埋了。”
蓝舟和葛笑相互看了一眼，就听六子带着绝望的哭腔说，“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兄弟们都死在里面的沼泽里了，我兄弟临死前把我托出来，我拼死往外爬，藏在了树丛里……”
他一边说，一边抹泪，断断续续地哭起来。葛笑看了一眼蓝舟，发觉他脸色不善，连忙问，“没事吧。”
蓝舟努力压平怒意，保持镇静，长呼一口气，他对六子说，“告诉我在哪儿，我去看看他们。”
六子抽噎了几声，伸手指了指深黑的密林，“往前走五十步是一处崖缝，少当家，您小心一点。”
蓝舟站起身，从火堆里捡了一株火把，率先踏入密林，葛笑随后跟了过去，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少当家，你还好吧？”
蓝舟听葛笑这称呼，便是想在此时说笑缓解自己的怒意，然而此刻他实在没工夫理他，便闭口不答，只是将脚步压得更缓。
前方五十步，果然一处断裂的崖缝，缝底残存泥沙，经年累月的阴雨汇聚此地，形成了一道极长的沼泽池，只不过这池子是细长的，大约数丈远，两人高。
“小心！”葛笑扯住蓝舟的胳膊，提防他脚下打滑，“你别动，我下去看看。”
“不，我下去。”蓝舟将火把递给葛笑，迅速将衣摆缠在腰间，然后一甩长鞭，勾在一旁粗壮的树干上，随后借着左右两边的石壁凸起处，五六下便下到了石缝半高处。
葛笑压低身体，将火把悬在空中，替他照亮崖底的路。
蓝舟所踩的地方是一处较为平坦的岩面，只够一人侧身站立，石壁上长满青苔，鞋底稍微打滑，就有可能掉下去。葛笑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弄出些微动静，惊了他的步子。
蓝舟掏出火折，吹了两下，迎着微光，往那长长的泥道里照了一下，只看了一眼，他便紧紧闭上了眼。
葛笑在上头等得心慌，又不敢问，只能抓着一边的藤蔓，将火把再往深处引了引。片刻后，底下忽然传来声音——
“哥，你把我拉上去吧。”
“欸！你别动！”葛笑毕竟手脚轻快，只见他一手抻着藤蔓，一脚在崖壁做支撑，两下便下到半高，伸出手揽住蓝舟的腰，快速说，“松手，抱住我。”
蓝舟依言搂住他，将头埋在他颈间，轻声说，“六子说得没错。”
葛笑借着火把的光，往那漆黑的泥潭里看去，只见黑压压的池底，至少缠着几十人，他们都以各种扭曲攀爬的姿势被封印成了崖缝中地泥塑，有些还没爬上来，却已经被要下沉的人牵引住脖子，不断地向下扯，最后扯出一种狰狞可怖的姿态。
葛笑轻轻锁眉，立刻明了蓝舟的心情，他转了个圈，将蓝舟的眼神挡住，“乖，别看了，哥带你上去。”
葛笑动作敏捷，借着长鞭和藤蔓的拽力，几下便回到了地面。他将蓝舟轻轻放下，又将他那丝无意间咬进唇间的长发拨开，“难过么？”
蓝舟沉默一阵，忽然低声说，“他们都是蓝鸢镖局的人，不知情，只知道为蓝清河卖命。”
葛笑仿佛能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一个少当家的威慑力，这是鸿鹄那个向来不问世事、放浪形骸的蓝四爷不曾有过的神色——无论蓝清河如何，蓝鸢镖局在蓝舟心中的位置，依然撼动不得。
“少当家，既然是你的人，那你出手，责无旁贷。”葛笑安慰道，“杨辉这么做是因为狗急跳墙，你爹死都不肯给他的东西，他只能用这种招数，借此事杀蓝鸢镖局的威风。”
蓝舟的眼神蒙上一层水雾，他极其淡漠地看了一眼那条泛着血腥气的泥缝，压抑地说，“到底是什么秘密，让他宁愿白白牺牲掉这么多无辜的人命，死都不肯说。”
葛笑顿了一下，缓道，“那就要将蓝清河本人救出来，然后亲自去问他了。”
蓝舟快速地看了葛笑一眼，随后脚步不停，快速往篝火处走去。
葛笑在他身后长叹一声，觉得此事实在是焦头烂额。
六子看着篝火，眼睛一刻也不敢闭上，直到两人从深林走回来，他心里才略微踏实下来。
蓝舟将剩下的干粮递给他，“能咽东西就多吃点，清晨赶路，到了下一个有人的村子，就给你找个行脚大夫。”
六子点了点头，“谢谢少当家。”
“你们从岭南出关，是为了寻我吗？”蓝舟似乎终于找到了关键之处，随口问六子。
六子未作隐瞒，“是，我们接到命令，沿着这条出关的线一路集结，到了盲庄的条风楼，已经集结了两百人。”
“为什么忽然要来寻我？”
“因为就在九个月前，大当家接到一条消息……”他偷看了葛笑一眼，低声说，“那信儿将你的行踪透露了，还留说若是不前往营救您，下一回再接到的，便会是您的尸骨。”
“九个月前？！”葛笑一愣，连忙看向蓝舟。
蓝舟眉间一凛，“确定是九个月前么？”
六子狠狠地点了点头，“确、确定。”
葛笑扯着蓝舟往旁边一撤，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对啊，这是搞什么名堂，九个月前，咱们还没到狼平溪谷呢，究竟谁放出的信儿？竟然能将你我的行踪透露给岭南的蓝鸢镖局？”
蓝舟神色严峻，压低了声音说，“你可别忘了，当时咱们俩跟二爷他们走的可不是一条路，咱们是从幽州出来的。”
“……对啊！”葛笑怪叫一声，死命摇了摇头，“我怎么给忘了！咱们当时在幽州守城，修寨后的拜山宴，根本没有参与。咱们是接到了二爷信儿，从幽州出发，一路到狼平溪谷的。咝……那会不会是？！”
“嘘——”蓝舟示意他冷静，“不应该是林竟。”
“那会是谁？”葛笑咬着牙，低声说，“你别忘了，咱俩出幽州城后，明显身后有人跟着，要不是我意识到有人跟踪，在狼平一带甩了他们，二爷当时的行踪早就败露了！”
蓝舟没有立时接葛笑的话，他直觉哪里不对劲，却实在说不上来，“先别下定论，避免冤枉好人。”
葛笑冷哼一声，“林竟那小子花招多得很，从最开始遇见他，我就觉得他是只喂不熟的狼崽子，谁给块肉他就跟谁。”
蓝舟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老五，我有必要提醒你，幽州遇破城危机的时候，是林竟炸了丛中坊地井的密道，从城外冒死潜入城中，助我们破城的。即便他此刻有嫌疑，你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将脏水泼在他的头上。”蓝舟深吸了一口气，拉着他的袖子往远处走了一些，这才压低了声音说，“我直觉不是林竟。”
“那在狼平溪谷时候，跟踪咱们的人可就是他！”
“是他没错。”蓝舟认同道，“但是你别忘了，林竟是老六的人，当时那种情况下，二爷又嘴硬什么都不跟他说，老六若是想知道咱们的动向，林竟会不去卖这个巧吗？”
葛笑被他说服，立时收了声，“行行行，无凭无证的，我不冤枉他！”
蓝舟走回篝火边，“六子，你们这一路从盲庄出来，怎么会走了这么偏的一条路。”
“杨辉没走正路，我也不知道他要带着我们去哪儿……”六子语无伦次地说，“他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杀人，两百个人，一路走到这里，已经不剩多少了……”
蓝舟心里一阵堵得慌，他叹了一声，又问，“你们何时到这的？”
“两天前。”六子答说，“杨辉带了个娃娃，那娃娃生病了，他们脚程慢，一路走一路停，本来昨天就该出林子的。”
蓝舟默不作声地起身，从马车上扯了一条毯子给六子，让他好好休息，然后示意葛笑跟着自己到马车另一边。
“几个麻烦。”蓝舟言简意赅，直截了当地说，“首先，杨辉的人马少说也得破千，说不定还有饮血营的兵；其次，我爹从岭南带来的人一路被他砍的砍杀的杀，已所剩无几；然后，流星病了；最后——”
葛笑看了他一眼，忽然灵光一闪，“——他们没正经走直达伦州的路。”
“对。”蓝舟看着他，敏锐道，“为什么杨辉带着一群麻烦的累赘，不去云州复萧人海的命，不回伦州大本营，而是要穿林过山，往正东方向绕行。”
葛笑挑起一根长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简单的地图，然后快速说，“从这里往东北方向出云州碑界就能进伦州的主官道，是东北方向；但是如果从这里往正东，可就暂时回不了伦州了，而是要过澜月火丘……”葛笑眯了眯眼，有些打迷糊，“这姓杨的疯子什么情况……难不成他带着这么几千号人，要去镇北军营，讨陈寿平的打。”
“我直觉……杨辉在找什么东西。”蓝舟仔细地回忆道，“我不确定，但是我总感觉，他应该快找到了……”
葛笑猛然拉住他的手臂，攥住他的手，却忽然发觉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怎么回事？怎么一直在抖？来，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哥！”蓝舟拦住他的手臂，转过头看着他，“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葛笑凝神盯着他，“你这是怎么了？只不过救了个人而已，怎么一直心神不宁的。”
蓝舟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将那抹没来由的心悸压制下去，“算了，事情还没定性，说什么都早。”
“定性？定什么性？”葛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哥……”蓝舟的瞳孔在火光中闪烁，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音，“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爹做了不好的事呢……”
葛笑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无法抑制地大笑出声，蓝舟微微蹙眉，“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葛笑勾住他的肩膀，将他揽进怀里，贴着他的耳边说，“我就一个问题，你那个‘爹’干过好事儿吗？”
“……”
葛笑转了个话音，缓缓安慰道，“蓝清河就没干过好事儿，但是有一点你得记着，你们俩虽然是父子，但也是两路人，否则十年了，你走的是康庄大道，他过的是独木小桥，他那人小肚鸡肠，狠绝狡诈，当初若不是因为记恨一条野狗，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老疯子一个。”
蓝舟默默地叹了一声，心中一团黑云搅弄得他有些难受。
葛笑捏住他的下巴，逼他抬头看着自己，“听我说，即便蓝清河做了什么恶事，也轮不到你这名义上的少当家替他背锅。人作恶，有天收，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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