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

　　晚上八点，在忙活了一天后，我终于松了口气，下班了。

　　“林雪，明天我要陪我妈，能和你换个班吗？”临走前，我被一个同事拉住了胳膊。

　　同事母亲在医院里住院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所以也就答应了，“行，那我明天白天来，你明天晚上替我就是了。”

　　同事感激道：“谢谢你！”

　　“不客气。”

　　我换下工作服，穿上自己的衣服，一边往外走一边摸出手机看看有没有未接来电和信息。

　　一时间也没注意脚下，结果一不留神，就好似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将我吓得往前跳了两步。

　　等到心情逐渐平静，我才大着胆子借着路灯来看自己刚刚到底是踩到了什么。

　　那是一只脚。

　　在这大秋天只穿了一双凉拖的脚。

　　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疼，它还往后瑟缩了下。

　　“……谁？！”

　　我提着胆子，一个独身女人走在寂静无人的地方，我的神经就从来没放松过，也实在不能放松，毕竟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没什么后悔药可以给我吃。

　　“谁在哪里？！”我厉声喊问道，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本该在无事发生时赶忙跑离这个不怎么安全的地方的我，此时竟是非但没跑，反而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

　　大概是生活太过单调乏味，突如其来有了这么点不一样的地方，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和隐藏在心里某种难以被察觉的期待。

　　我就真的问了。

　　而在一阵沉默过后，在我以为不会有人理会自己的时候，一道悦耳的男声顺着带着冷意的夜风吹进了我的耳朵里。

　　“不好意思，刚刚不小心挡到你了，你没事吧？”

　　男声很宁静，听着就能安抚人内心的那种宁静致远，在这寂静的夜里就显得格外明显。

　　“没事……”我声音很低，因为怕稍微大一点会惊到这个声音就很好听的男人。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我小心问。

　　男声似乎轻叹了口气，“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迷路了，手机也不知道落到了哪里，走累了就在这儿坐着歇歇，能问一下现在几点了吗？”

　　我压抑住不规律的心跳，看了看手机，“已经八点过了，需要我帮你打个电话吗？”

　　“……”

　　我问他：“怎么了？”

　　他有些无奈：“记不住号码。”

　　我也无语了，不过也不奇怪，手机存下一按就能打电话，谁会想去记那些长串数字？

　　不过，就算再怎么，也应该会记得最亲近的人的号码吧？

　　我站在原地有些犹豫，我听出来了，这个人，应该是个盲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才小心翼翼开口，“你……要去我住的地方吗？”

　　无论是此刻还是很久之后，我都没明白自己此时的心理，竟然把一个陌生男人这样轻易地带回了家，还是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住的情况下，一点也不符合我的行为方式。

　　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好听了，又或者是因为今晚的月色太美了。

　　然而当我带着人回了家，后悔和害怕才姗姗来迟，不敢和对方靠太近，便不负责任地将这个长得好看却看不见的男人一个人放在了客厅，自己则是躲去了厨房。

　　“想吃什么？”我问。

　　“谢谢，不用劳神，随便都行。”他很客气道。

　　于是我也就很随意地做了一碗番茄鸡蛋面。

　　经过我的观察，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于是我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当然，让我坚定了这个想法的还是对方穿的那身衣服，我自己就是在品牌服装店工作，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男人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显眼，可我还是看得出来，对方身上随便一件都要上万。

　　我就一个月薪五千的小打工仔，哪里值得大佬图谋。

　　于是我就还算安心地让人住了下来，客厅的折叠沙发放下来就是床，虽然小，但睡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明天我帮你找电话吧？或者你说地址，我叫个车送你。”我自己是没车可送的。

　　男人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我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没多久，这个预感就实现了。

　　男人说他叫秦许，因为意外暂时失明，不过是能治好的，他父母都在国外，目前一个人在国内住，家里没人，就算回去了也没用。

　　“……”

　　半晌后，我算是听明白了，男人的话明里暗里都在暗示自己能暂时收留他。

　　我心说这不是还可以请护工保姆吗？按对方的衣着，是绝对不可能请不起的。

　　不过犹豫着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话来。

　　或许是不忍心，又或者……是心里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异样情绪。

　　我慌忙转开视线，甚至忘了对方根本看不见，怀着不停蹦哒的小鹿回了厨房。

　　“我……我这里很小的，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这句话说出口，我听到了一道愉悦的笑声，“没关系，谢谢你。”

　　我完了。

　　我好像对一个仅仅认识两三个小时的男人心动了。

　　心里羞赧的同时又忍不住埋怨。

　　这人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这人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而自己……又怎么这么不争气。

　　美色动人啊……

　　可是不可否认的是，心里的种种情绪里，到底还是喜悦占了上风。

　　他这么好看。

　　他的声音这么好听。

　　那自己会心动，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于是男人就这么住了下来。

　　即便后来买了新手机，他也没有离开。

　　我渐渐有些不知道他是想做什么了。

　　或许，他只是想要一个免费的保姆？

　　可不说他根本不缺钱，就是在家里，他就算看不见，也会尽量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绝对不是想纯粹被人服侍。

　　我上白班的时候就会在早上起床做好早饭和午饭，热在锅里，晚上买菜回家做新鲜的晚饭。

　　而他在家里会用洗衣机洗衣服然后晾起，偶尔扫扫地。

　　当然，大多数时候是扫不干净的。

　　这样简单的生活模式让我心里产生了眷恋，犹如上瘾一般，忍不住渴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夫妻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我这样想着，心里便生出无数暖意来。

　　厨房里炒菜的声音停了下来，这是饭快好了。

　　“吃饭了！”我喊他。

　　秦许伸手摸向身边的遥控器准备关电视吃饭。

　　“开着吧，你不是喜欢听吗？”我说道。

　　财经频道对我来说是非常陌生的，可男人好似很熟知，这几乎是对方每天必听的频道。

　　秦许不好意思道，“我今天放了一天了，中午午睡忘记了关掉。”

　　我笑笑：“没事的，用不了多少电。”

　　这话说来有点违心了，现在物价都在涨，电也不例外，我为了住着舒服所以租了一室一厅，每天水电气就要不少钱，平时不说是十分拮据，也绝对不会随意浪费。

　　可谁让对象是他呢。

　　既然是他，那似乎就没有不舍得了。

　　因为我心里有了更加不舍得的对象。

　　我悄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日子宁静又美好，可美好总有被打破的一天。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周末我刚下了夜班，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说她有个朋友近期回来，让我跟她一起去请对方吃顿饭。

　　我沉默着没说话。

　　因为我知道这顿饭还可以有另一个名字——相亲宴。

　　我妈就差没明确说了。

　　可这种话明里暗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现在家门口还没进去，只是望着这扇隔绝着里外的门，试图透过这扇门看到里面某个人。

　　这是这一刻，我才恍然清醒过来，什么夫妻模式，都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心头猛然被针扎的刺痛一闪而过。

　　“妈。”我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再等等吧……”

　　“等？还等什么？等着你人老珠黄吗？我跟你说，女孩子要年轻的时候才好相看人，你现在都24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已经都五岁了……”

　　“前段时间隔壁老李家的闺女带了个女婿回来，人长得帅工作又好，可让那老李家的在我面前炫耀了好几回，话里话外都在说你这么大了还没男朋友……”

　　“我可跟你说，这次你妈我还是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我见过那孩子的照片，那是一表人才，要不是因为工作忙没时间，哪能任由你捡漏……”

　　我默默听着她的长篇大论，并不回一句话，只是心越来越凉，眉眼也渐渐沉了下去。

　　只在她停下来再次询问的时候，罕见地抗住了心里不自觉臣服的意愿，生平第一次固执己见地说了和之前同样的话，“妈，再等等……”

　　之后她还说了什么，我就不记得了，也根本没听进去半个字。

　　回家后，我照常做了早饭，或许是对方太敏锐，即便我伪装得再好，他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你怎么了？”

　　我下意识摇头，却在下一刻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那就去睡吧，我去洗碗就可以。”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他已经能做到几乎不摔碎碗了。

　　我笑了笑，只说了一句，“不用了，我来就好。”于是便站起来收拾碗筷。

　　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我迟疑地看向他。

　　秦许微垂着眼，“我也可以的，虽然不太熟练，可我……也想帮你做点事。”

　　我顿住了。

　　垂下的眼眸看着对方的手顺着手腕已经将我的手给握住，温热的触感无一不在显示我们此刻的亲密接触。

　　我也一时失了言语。

　　心中忽冷忽热，忽上忽下，忽快忽慢。

　　仿佛丧失了规律和理智，只剩下莫名的悸动促使着它的继续运行。

　　酸和甜，齐齐在心里被打翻，混合在一起，产生了奇异的化学反应，无措瞬间填满了心里的每一个角落，让人想躲也没处躲，想藏也没处可藏。

　　只能赤/裸又羞耻地定在原地，紧咬了咬唇，忽视了眼眶的一圈热和鼻尖的一阵酸，低低说了一声：“好。”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勇敢的时刻，踏出这一步，在我看来，这也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可它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这么突如其来的……毫无预兆的……

　　宛如炎夏突来的暴雨，暴雨浸润的是天地，而秦许浸润的是她干涸的心。

　　“你喜欢吃什么？”我们越来越亲近，也越来越了解对方。

　　可越了解，我就越心慌，因为差异太大了。

　　我和他的差异太大了。

　　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各种喜好，乃至于眼界见识，我和他之间大概差了好几个鸿沟。

　　可在客观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这些都只不过是不起眼点小问题而已。

　　我看得出来，他并非是那些吃不了苦的娇贵公子，否则早就在我这儿待不下去了。

　　可我也知道，他更不是会愿意在小溪里困一辈子的蛟龙。

　　他会和我一起“看”电视，一起讨论今天的三餐，一起处理家里的琐碎杂事。

　　每多接触一点，我就越喜欢他一点，因为他的笑容真的很好看。

　　而他，似乎也是如此。

　　我宛如饮鸩止渴一般小心翼翼沉浸在这场不知名的暧/昧关系里，战战兢兢等待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的闸刀将这段本就隐隐约约的关系给斩断。

　　而秦许家里人找来的，无疑就是这个时刻。

　　很难说清当我看见家里来了陌生人，然后被他告知是他的母亲时是什么心情。

　　有心痛，有难舍，而更多的，却意外得是轻松。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轻松。

　　“这就是收留你的那位恩人？是个好姑娘……”妇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盛气凌人目下无尘，相反还很和善，听着就很好相处。

　　原来这就是他的母亲啊……

　　真是和他一样，只一眼，便能确定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带你去国外治疗吧，这里医疗水平不行。”

　　“……”秦许犹豫，他其实不太想同意。

　　而能让他犹豫的原因……虽然我很忐忑，但心里却也八九不离十地想着应该是自己。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我怕听见什么不想听的，便匆匆回了屋，戴上耳机放着音乐，这样就听不到了。

　　而问题之所以是问题，那是因为不解决它，它依然存在那里，只等一个爆发的时机。

　　妇人并没有留太久，因为这里也没有能留她暂住的床铺，临走之时，我送她到小区门口。

　　“这些日子麻烦林小姐照顾小许了，他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妇人客气道。

　　我微垂着头，勉强勾唇，“并没有，夫人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换别人也会做的。”

　　妇人笑而不语。

　　“我们家移居到了法国，也就这孩子倔，说还是习惯国内，不过等到家里的产业全都转移过去后，他也就没理由再留下了，我们走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林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趁早告诉小许或者我都行。”

　　我不喜欢这种话里有话的交流，但并不代表我听不懂，可这位夫人是那样的温和，甚至没有摆什么架子，没有半点可以指摘的地方。

　　于是我也温和笑笑，“夫人放心。”

　　“那就多谢了！”

　　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举一动骨子里都透着礼仪的妇人。

　　低调的外表，高贵的内在，真像啊……

　　像屋里那个男人。

　　这是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我和他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不是什么有钱人，也没见过富贵人家是怎么生活的，可我知道我自己。

　　知道自己就是那种如非必要不会化妆，穿着拖鞋家居服就能走出门的人，不讲究，不修边幅，更没有能让人见之不忘的外表气质。

　　我轻轻笑出了声，眼中却透着些许水光潋滟，一些一直踌躇的事也在心里悄无声息得做下了决定。

　　秦许没有提离开的事，好似根本没有这个问题一般，我也就什么也没说。

　　事实上证明目前国内的医疗水平还是不错的，在大半个月后，秦许迎来了拆纱布的日子，否则不论秦许说什么，恐怕秦母也会强行将他带回国外。

　　治疗、检查什么的费用也并不便宜，好在秦母上次来时就给秦许带了现金和手机，还把我之前给他花的钱都还了，否则就我这点工资，只怕还不够秦许这段时间的费用。

　　拆纱布当天，我对他说今天要上白班，只能让他自己去了。

　　秦许：“……能调个班吗？”

　　我看出他有点失落，却并没有因此松口，笑了笑，安抚他道：“不可以，同事有事请假了，估计我……很晚才会回来。”

　　我越来越佩服自己说谎的功力了，平时在父母面前连个推脱相亲的话都要想半天还想不出来，可在此时，我却连个结巴都没有打。

　　他失望又无奈，“那好吧。”

　　“……”

　　“其实，我就是想拆掉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他言语间的期待我感觉到了。

　　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半晌，我才平平静静道：“你会很失望的……”

　　“我一点都……不好看。”

　　秦许笑了：“怎么会……你的声音很好听，无论你什么样，在我眼里也绝对是最亮眼的。”

　　我笑着哭了。

　　早晨吃完饭，他就去医院了，而在他走后，本该去上班的我却开始收拾家里的一些东西，等到确定没有遗漏，我才出了门。

　　离开的时候我站在门外看了很久。

　　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出租房，却因为某人毫无预兆的到来而变得意义非凡了起来。

　　也让我开始不舍了。

　　可再不舍，却还是要舍弃的。

　　门关了，人也走了。

　　我拖着行李箱来到了十公里开外的某家酒店，开了一间房暂住了下来。

　　中午的时候我手机响了，他打的电话，我犹豫了片刻，不等做决定的时候那边又挂断了。

　　我盯着那通红色的未接来电记录有些出神。

　　不过也没等多久，他又发了信息来。

　　秦许：你现在还在工作吧？晚上想吃什么？我提前做好等你。

　　他的厨艺也是这些天才开始练的，比不上我，并不美味，却也不算难吃。

　　我看了许久，只回了一句：不用了。

　　之后就再没看信息。

　　晚上的时候，他似乎终于发觉出了不对，慌慌张张给我打电话，这回我没犹豫，也没挂断，因为担心他在得不到我消息后会做出什么傻事。

　　电话接通，他急促又忐忑的声音从另一方传来，“小雪，你在哪儿……”

　　“这么晚了……也该回家了吧，我、我在家里等你，你快回来吧……”

　　“本来想当面告诉你我眼睛好了的，不过你现在不在，电话里说也一样，我的伤好了，能看见你了，认识这么久，我却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呢……”

　　我能听出来，他有刻意把声音放得轻松点，可实际上语速却泄露了他心底的焦急和忐忑不安。

　　我心里发疼，好几个瞬间，我都感觉到了生理上的心疼。

　　“秦许……”

　　这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叫他的全名，让我甚至还有些舍不得。

　　“我不回去了。”

　　“我在外面。”

　　电话那头的声音骤然急促起来。

　　“小、小雪，不要开玩笑好不好，这里是我们的家，你怎么会不回来呢！”

　　“是、是我做错了什么，或者哪里做得不好吗？如果是的话，那你就告诉我，我会改的……”

　　言语之间的焦急都快要溢出手机屏幕。

　　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难受。

　　我拼命压抑着那些几乎要将我淹没的酸楚，艰难道：“对不起……”

　　“你没有哪里不好，你是太好了……”好到让我感觉不真实，更让我感觉配不上你。

　　我随手抹了两把脸上连连不断的眼泪，“秦许，我们做个游戏吧。”

　　“我告诉你我住在哪家酒店，你来找我。”

　　“不过……家里有关于我样貌的东西我都带走了，你也别去问别人我长什么样，也不能问别人我住哪间房间，就用你的感觉，来找我。”

　　“半个月的时间，如果你真的认出来我，我们就在一起，相反……”

　　后面的我没再说，因为已经不言而喻了。

　　电话那头的人呼吸急促，却没有继续追问理由，只是良久才听见他略带哽咽的声音：“小雪，非要这样吗……”

　　我心里也难受，“你就当是我们之间的考验吧，如果我们真的有缘，亦或是……我在你心里真的重要到非要不可，你肯定会认出我的。”

　　相反，那我们坚持在一起也不过是会惨淡收场。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难受，哽咽着道：“小雪，你真狠心啊……”

　　电话被挂断的时候，我心中一空，泪水都顾不上擦，任由它们肆意从脸上滑落。

　　我知道他答应了，明明达到了目的，我却没有半点的轻松和开心。

　　可事已至此，除了继续走下去，别无他法。

　　我与他，终究希望渺茫。

　　因为太不般配了。

　　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我和他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无论是外表、内在、家世、前途，上到思想，下至习惯，中间的差异都宛如鸿沟。

　　外在条件容易改变，可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终其一生都改变不了。

　　可偏偏，上天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既然终究不属于我，又为何要让我曾经拥有？

　　这一刻，我是怨的，是不甘的。

　　可那又如何，我实在是太弱小了。

　　也太懦弱了。

　　不敢争取，也不敢改变。

　　所以干脆把决定权交给了他和老天爷。

　　对不起……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我怕一个月太耽误他时间，一个星期又怕太短，所以折了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失眠吹了一夜风的缘故，第二天醒来后，我就发现自己发烧了，喉咙也疼，说话都很难受。

　　喝了热水后，我忍不住躺在床上苦笑。

　　这下好了，连声音这唯一一条辨别方式都没有了。

　　或许，我与他的相遇本来就是一场美好的错误，现在老天爷要拨乱反正了。

　　苦笑过后，我还是得认命得爬起来出去药店买点药。

　　然而当我走到酒店楼下后，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位女士，请问您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这位小姐，请问这里有几层楼？”

　　“小姐，您的鞋带松了。”

　　秦许没骗我，他真的能看见了。

　　而双眼恢复的他，甚至比我曾经见到的他更耀眼，耀眼到不敢直视。

　　只见他正在大厅里试图与每一位年轻女人搭话，随便任何一句话都行。

　　果然啊，他在用声音辨认。

　　如果我没感冒，说不定他还真的有可能认出来。

　　然而……

　　“这位小姐，你是要出去吗？”他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的心在猛烈跳动，用难以想象的毅力压抑着内心沸腾的情绪，冲他笑了笑，低哑的声音从喉中艰难得吐了出来，“嗯，生病了，去买点药。”

　　我尽力了，真的。

　　可声音仍旧是那样。

　　不过，其实就算我没生病，声音没变，他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不是吗。

　　秦许微微一愣，似有所感地看着我，我心里无比期盼着他能认出来，能叫出我的名字。

　　他就这样看着我，半晌，恍惚着开口：“你……”

　　我目光静静地看他，似乎永远也看不够。

　　因为再不看，就看不到了。

　　许久，久到我都忘记了时间，才听到他把那句话说完整：“你出去左拐，就是一家药店，祝你早日康复。”

　　说话间，也松开了刚才鬼使神差抓住的胳膊。

　　我怔了怔，冲他露出了一个对我来说完美的笑容，却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随后就从他身边错身离开，没有留恋半分，而心里，却早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疼痛。

　　身心俱疲，这场病足足过了一星期才好。

　　在这一星期内，我每天都会出门一次，而每一次，都能看见那个在大厅里寻寻觅觅的人，每次见面，都能同他说上一两句话，这对于我而言，似乎已经足够了，毕竟，这本来就是我早就想到的结局。

　　既相见，勿相念。

　　病好之后，我的声音也好了大半，又过了两天，终于彻底恢复。

　　在我们约定的倒数第五天，我终于怀着莫名忐忑的心来到了那人每天从早站到晚的酒店大厅里。

　　他的一个抬眸，便看到了我，让我连半点准备都来不及。

　　“你病好了吗？”好歹算是有个面子情，他关心道。

　　我顿了顿，点了点头，同时用我原本的声音“嗯”了一声。

　　他显而易见地愣了愣，在我几乎以为他要认出来了时，却听见他道：“那就好，恭喜！”

　　我心里一空，怔了片刻，最终也只是露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笑容，“谢谢你，真的。”

　　至此后，我便只每天出门一次，却不再同他交流，一直到我们约定到期的前一天。

　　我再次接到了他的电话，这并不意外。

　　“小雪，你真的没有骗我吗？”他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但，也仅仅是听起来。

　　我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有那个必要吗？”

　　“承认吧秦许，你认不出我，这也说明，我本身在你心里也并不重要，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

　　“对不起秦许，我赌不起。”我不敢赔上自己仅有的一生和青春。

　　电话那边沉默了良久，我只听到些许轻微的哽咽声，那人用我所听过的最伤痛的语气说：“我从没想过，在我看不见时，遇见了你，却又在我能看见时……失去了你。”

　　有缘无分这个词，再适合我们不过，多么可惜和讽刺啊。

　　我无声地流着泪，耳边再听不见其他，也想不起其他……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可选择的结果，我们却已经心知肚明。

　　在约定到期时，我默默带着行李离开了这里，坐在回老家的高铁上，我看见了他发来的消息：至少……让我知道你什么样吧？

　　我花了一夜整理好的心情骤然又有些松懈。

　　一张有点模糊的侧面照发了过去。

　　过了许久，我才得了一句：原来、是你……

　　是啊，是我，可你终究没认出来。

　　那就，再见，亦或者……再也不见。

　　再后来，结婚、生子、养家糊口……

　　许许多多的事占据了我的记忆和时间，这段绮恋被挤压在了角落，我已经几乎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了。

　　然而当再次见面时，出乎意料的，我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就像当年一眼就被他吸引一般。

　　儿子在我耳边说：“那是给我们学校捐了几栋楼的华侨，据说现在回国定居，他女儿还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呢！”

　　我微微一笑：“挺好的。”

　　没有我，你的生活也充满幸福和快乐，

　　只是有些遗憾，其中没有我的参与罢了。

　　“妈，咱们该回家了，爸也应该下班了，打电话让他先做饭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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