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泣胡杨林

　　　　　一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响起，一名邮差来到了岳步举家的门前，放好车子喊道：“这家有人吗？这是岳部举的家吗？你家的快递，拿私章来收快递了！”

　　岳部举从屋子里探出头来,喊道：“好嘞，您稍等，我这就来！”说完就急忙翻箱倒柜，手忙脚乱地找自己的私章。找了好一会，总算在一个柜子顶上面的瓶子里找到了自己的私章，他快步出了门，陪着笑脸说：“同志，让您久等了，给，这是我的私章！”

　　邮差拿着岳部举递过来的私章，用手在上面擦了又擦，再用眼睛瞅了半天，确定无误后，拿出一张表格，让岳部举在上面签了名字，又拿出带来的印泥蘸饱了汁，把表格垫在自行车的车座上，用私章狠狠地印了下去，然后从邮包里抽出一个长方形的纸质袋子，递给岳部举，说：“给，恭喜你，里面应该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你老有福了，你家孩子考上大学啦！”

　　“是嘛，好啊，好啊，这段时间小明总是唠叨，说自己考了那么高的分数，一定考上了，在家盼着录取通知书来呢，这不，说到就到了！”岳部举用他带有海角腔调的特殊方言，说道。

　　“听孩子的名字，你家应该是儿子吧？他高中在哪个学校读的？不知道你家孩子报的是哪所大学？”看到这家出了个才子，邮差就与岳部举闲聊了几句。

　　“我家小明是个男娃，今年虚岁20岁了。在县一中读的，同时在县一中的，还有村长王定灰家的小女儿王娟，她与小明是一个班级的，今年也考了，不知道考的咋样，应该也考上了。我家小明报的是西南政法学院，还有一个北京的什么学校。”岳部举笑的眼角露出了皱纹。

　　“哦，很厉害吆，将来出来准是一个大法官啊！王定灰，好像有，我找找，应该有。”邮差在邮包里倒腾了半天，说：“有的，我顺便给他们家也送过去。我走了，你忙吧！”邮差说完，就骑上自行车，只奔村庄里的王定灰家而去。

　　二

　　在村东面不远处有一个不大的小山包，在山的侧面又有一个不大的小山坳，那是村民们以前开采石头建房修路时所留下来的痕迹。后来政府提倡保护环境，这里便停止了一切开采活动。并由政府出资，村民出工，在那些高低不平的碎石沫与泥土的混合物上，零零落落地种上了一些黑松树以及白杨树。如今十几年过去了，那些杨树也长的如碗口一般粗细，那些黑松树形态各异，他们东倒西斜，犹如龙蟠蛇行，尽显自然优美。他们层次分明，紧密细长的松针犹如华盖，细长的针叶在强烈的阳光下，显得苍翠欲滴。

　　那些松树下除了疯长的蒿草之外，还有一些其他各种墨绿色的草类，还有一些开着白，粉，紫，黄色的野菊花。有一种狭窄的不知名的野菊花，她们的花中间是红色的，花的边上被镶了金黄色的一圈，开的一族一族的，煞是漂亮 。花蝴蝶轻盈地在花丛中飞来飞去，蜜蜂嗡嗡地唱着歌，在辛勤地工作着。全身黑羽毛的黄嘴雀，在树梢上不断撬动着自己的尾巴，从这枝树桠上跳到另一支树桠上，鸣叫着，似乎是在呼唤着自己的同伴。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圈，在地面上或草丛中不断移动闪烁着。

　　应王娟之约，午后岳小明早早来到这片山坳里，他看到一颗低矮茂密的黑松树，正好能遮住西南夏日毒辣辣的阳光，而且风不断地从山坳的缺口处吹进来，给这里带来凉爽的小气候。树下还有一片被雨水冲刷得非常干净裸露的岩石。他觉得这里是非常理想的休息谈心之地。

　　他拔掉周围长的稀稀疏疏的蒿草，腾出一片有织席大的地方。又到周围采摘了一些那种红心黄边的野菊花，掐了一棵狗尾巴草，把那些漂亮的野菊花捆扎起来，然后躺卧在那块干净的岩石上，静静地等待着王娟的到来。

　　明子哥：你先到啦，我来迟了。”

　　随着一声熟悉而清脆的女声传来，头上带着一顶圆边白色的太阳帽，穿着一件短袖带纽扣的白色的上衣，她长长的腿上裹着的裤子也是白色的，甚至连脚上的塑料鞋子也是白色的，只是那白色的塑料鞋子前面，镶着一对红色的蝴蝶节。整个形象显得俏丽而优雅，大方而得体，她向一支白蝴蝶一样，落在岳小明的面前，脸上带着让人永远看不够的那种迷人的微笑。

　　“我也刚到，就把这里简单的打扫一下，给，这些是我为你采摘的野菊花，送给我心中的女神。”岳小明微笑着，把他之前采摘的那把美丽的野菊花递给王娟。

　　“嗯，这花真好看，真香。难怪人家都说家花没有野花香呢！”

　　王娟把野菊花放到自己那高高的鼻梁下，野菊花盖住了她那小巧的嘴巴。她嗅了嗅后，就把花放在地上，然后说了一句带着玩笑的话。

　　“世上所有的家花都是来自驯化的野花，如果没有了野花，那也不可能有家花的存在。我的任务指标，就是要把你这朵野菊花驯化成一朵香味更加浓郁的家花，然后再把你珍藏起来。”

　　岳小明拉着王娟，坐到了那颗黑松树下那块干净的裸石上，他巧妙的对答她刚才所说的话。王娟报以开心而羞涩的微笑。

　　“明子哥，听说你报了西南政法学院，你的梦想是将来要做一个大法官嘛？”王娟靠在一棵黑松树上，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岳小明说道。

　　“我对当什么法官并不感兴趣，我喜欢的是建筑，你看图片里那些高楼大厦，多美啊，我的梦想是做一名建筑师。”岳小明脸上露出一丝迷茫。

　　“那你为什么要报西南政法学院呢？”王娟不解地问。

　　“这还不都是因为你老爸嘛，你爸在我家原来的房子门前，偏要搞个什么晒粪场，搞得我一家生活不下去。忍无可忍，我爸为这事情把你爸告上了法庭，结果输了官司，被逼卖了宅子搬了家。你爸也真是的，找个张村的那个张客老，一起合伙骗了我爸，耍花招侵占了我家的祖宅。我爸为这事情，还气得吐了血。他对我说，法盲招人欺，硬要我学什么法律，将来做个大法官，说家中有个当法官的，以后就不再受人欺负了。我说自己喜欢建筑，想做个建筑师，他说当个平头百姓有什么好的，就举例对我说你姐夫是个镇长，你爸是个村长，就把我家欺负得搬了家。父命难违，于是我就报了法学院。”岳小明有点感伤，又脸带点生气的味道。

　　“我爸做的这件事情，确实有点过份，甚至有点缺德，我劝过多少次，他都不听，还说我小孩子家不懂事，也许是因为我爷爷那时穷，他小时候受了罪，穷怕了，所以一有机会就不择手段，拼命捞钱，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过，他所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把痛苦建立在别人的身上，从不换位思考别人的感受。他这样一闹，伤害了我们两家的感情，害得我都不敢再去你家玩了。”王娟说着，就伤感了起来。

　　“这些事情是你爸做的，与你没有关系，你也别太自责了，不去我们家也好，以后想约我出来玩，就在这棵树上系个红丝带，在上面用笔写上见面的时间，这就是我们的接头暗号了，我看到了就会在约定的时间里，在这里等你的。”岳小明不让王娟去他们家玩，其实是因为两家大人因为宅基地的事情，也彻底闹翻了脸。尽管这事不怨王娟，他父母看到王家的人，也会心里添堵。为这事情，岳部举还发了脾气，不准许岳小明与王娟再来往了，否则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他爱着王娟，每次见面，都是背着大人偷偷地跑出来约会的。

　　“嗯，我们也成为地下工作者了，只要你看到树上有红丝带，晚上我就会在这树下等着你。”王娟俏皮地说。

　　“凭你考的分数，你应该能被华东师范大学录取的，你的教师梦离你不远了。”岳小明鼓励着她。

　　“托你的福，我想很快就能收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为你祝福，不远的将来我们村就会走出一名大法官来！”王娟信心满满地说，她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之中。

　　“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样，谁也无法预料，现在说这话，还有点早了些，但愿一切都能够顺利吧。”岳小明心里还是有点顾虑，毕竟自己的家境摆在那里。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王娟安慰着他。

　　“天不早了，出来一下午了，我们应该回去了，免得爸妈们担心。”岳小明扶着王娟的肩膀说。

　　“好的，等拿到通知书，我们就在这里再见面。”王娟说完就一步一回首地向着村子走去，看着王娟走远了，岳小明这才转身，向着家里快步走去。

　　三

　　“小明，今天你的录取通知书送来了，你打开看看吧，我们怕弄丢了里面的东西，没敢打开，看地址是重庆寄来的。”岳部举说着话，就把那个邮袋递给了儿子。

　　“是西南政法学院。我考上了，终于收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啦！”岳小明兴奋地喊道。

　　“我就知道我的儿子不一般，将来会有出息，到底没有让我失望啊！孩他妈，今晚多炒个菜，我高兴，今晚我要喝两杯，我们的苦日子也快熬到头啦！”岳部举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孩童一般灿烂的笑容。

　　“根据通知书上的内容，得知学校9月5日开学，学费住宿费等费用360元，再带一些生活费用、车票钱，起码得凑齐600元才能前往学校报道读书的。”岳小明告诉父亲说。

　　“嗯，知道了，考不上是你的事，考上了没钱读书就是我的事，你不用担心钱！”听着这么多的费用，岳部举心里还是揪了一下，但是脸上还是露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嗯，爸，你高兴就多喝两杯，我读书的这段时间，你与妈在家太操劳了，你们都老了许多，看，你的头发都花白了。”看着在生活的重压下未老先衰的父亲，岳小明爱怜地说道。

　　“呵呵，还不算老哦，很多人都喊我老头子，我觉得这也是对我的一种尊重嘛，心里也很高兴的哦！”岳部举乐呵呵地说道。

　　吃过了晚饭，岳小明就被小伙伴们约着一起出去玩了，岳部举与老婆陈艳红开始计划着岳小明上学的事情。

　　“孩子是考上了，学费虽说也不算多，但是对于我们老百姓来说，还是拿不出来的，经过这些事情的折腾，家被掏空了，这学费可咋办哦，真的愁死个人了！”岳部举用手挠着头，脸上堆满了愁容。

　　“要不你带着小明，拿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到各家亲戚家里走走，去借一点，或许能凑齐。先送孩子去上学，你再出去打零工卖劳力，我在家养鸡养猪，等秋收了再卖些粮食，我们给他们还上，不就行了？”陈艳红想了一下说道。

　　“哎，今年望来年好，来年还是好不了啊，每年除了交足农业税、以资代劳费、教育集资费、兴修水利费、农业特产税、村提留、一事一议费等等，也没几个结余钱了。现在种地除了种子、化肥、各种税收外，也没什么利了，地里也刨不出个金豆豆来。眼下也只能这样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岳部举用手摸了一下脑门，发愁地说道。

　　四

　　“小明，把你的录取通知书带上，今天我带你去走亲戚，让大家也跟着高兴高兴。顺便也借点钱，提前把你的学费凑齐了，我也就放心了。”第二天吃过早饭，岳部举对儿子小明说道。

　　“嗯，好的，在家闷得慌，我也想到处走走。”岳小明一听爸爸说带他走亲戚，显得很高兴。

　　“大姐夫，好久没来了，小明，快进屋子里坐！”陈金刚看到岳部举带着小明来了，客气地招呼道。

　　“舅舅好！舅妈好！”岳小明懂事地称呼着。

　　“表哥，你咋这么久都不来我家玩呢？想死我了啊！”陈金刚的儿子陈坚强，他看到小明很是兴奋。

　　“你表哥在学校学习忙，这不刚过了高考不久，这才有机会，我就带他出来串串门。”岳部举代小明回答道。

　　“小明考的怎么样？考上了吗？”陈金刚关心地问。

　　“考的不错，考上了西南政法学院，国家重点大学！”岳部举有点兴奋地说。

　　“哦，不错不错，我的外甥我知道，不但人长的帅，头脑还聪明，将来肯定有出息，你们也快熬出头了哦！”陈金刚也很高兴，夸奖道，岳小明有点腼腆地听着。

　　“考上是考上了，但是学费加上生活费，以及路费还要好几百元呢。想来你这里看看，能挤出点，借我帮衬一下，先送孩子去读书，等秋收了我再还你。”岳部举切入正题，道明来意。

　　“外甥考上了是大喜事，我们肯定会大力支持的，但是我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春上坚强的奶奶刚死不久，花销了不少，收的麦子缴了公粮，又交了农业税，剩下的买了玉米种子与化肥，也没多少结余钱了。我看这样吧，尽管余粮不多，等逢集了，我再弄两袋麦子去粮市卖了，现在的粮食也不值钱，上好的小麦两毛七一斤，两大袋麦子，顶多也就能卖个五十来元吧，卖了就给你送过去，不用急着还。”陈金刚的老婆巧眉，掏心置腹地说道。

　　“好的好的，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不过只要我手头一好转，我就早点还你！”岳部举感激地说道。

　　“为了自己外甥的事情，出点力借点钱，也是理所当然的，不麻烦的。”陈金刚接话道。

　　“等会我打算再去金钻大哥那里坐坐，看看他们能不能借我点救救急，起码他家二杆子是生产队长，手里应该也会宽裕些。”岳部举说着自己的打算。

　　“他那里，你就别去了，他与我们不和睦，你前段时间与村长王定灰打官司，没看到二杆子帮着王定灰一起欺负你？伤疤没好就忘了疼，他就是有钱也不会借给你的，还会奚落你一顿的，就别去丢人了！”陈金刚提醒道。

　　“嗯，嗯，是的，是的，那我就不去了。”岳部举沉默了一会，才说道。

　　“巧眉，你去菜地里，割点韭菜做陷包饺子，我去买瓶酒，你再炒个菜，他们好久没来了，我与姐夫喝几杯！”陈金刚吩咐着老婆。

　　巧眉答应着，拿了镰刀，背了筐就出去了。陈金刚与岳部举聊了一会，就帮巧眉整理割回来的韭菜。看着晚饭忙得差不多了，陈金刚去村上的小卖部里，花几元钱，拿回一瓶芝麻香酒，顺便买回一碟下酒的花生米，巧眉又炒了一盘菜瓜，他们几个就围着桌子喝起酒来。

　　“姐夫，你可以再去我二姐那里看看，她家是做水产生意的，有钱，你借了钱，先送孩子上学，以后慢慢还她就是了。”陈金刚喝了一口酒说道。

　　“他大舅，你不是不知道，小明他外婆去世的时候，她为了要面子，硬要大操大办，我把一头牛卖了，也花的差不多了，我们家底薄，哪能禁得起她那样的折腾嘛！为这事情，我就与她多争辩两句，弄得很不愉快，你说我还咋上门去借钱嘛？”岳部举一脸的愁云，喝了一口酒，放下筷子说道。

　　“我二姐就爱要面子的，她自己日子好过，她就没有替别人想想，吸烟喝酒量家底。她能拿的出来钱，别人不一定拿得出来。她为了要面子，害的你也跟着受累。其实，那些钱都花瞎了，没有一点用处。不过都是好亲戚，她也不会把你责备她的那几句话放在心上的，现在小明上大学需要钱，你厚厚脸，带着小明去跑一趟，不看你的面子，她也会看孩子的面子嘛！肯定会借的，总比你这家借点，那家凑点强。来，我俩再喝一杯，干！”陈金刚劝酒的同时，也安慰着姐夫。

　　“嗯，就按你的意思，过两天我带着小明，去一趟她家，能借的话，当然好了，等收秋了我就想办法还她，不能因为钱的问题，耽误了正事。”岳部举喝了一口酒说道。

　　吃过晚饭，夕阳西挂，岳部举骑车带着岳小明回家，刚进门他老婆陈艳红就问：“回来啦，金刚咋说的？”

　　“他说他家也没钱，等逢集弄两口袋麦子去卖掉，凑五十元送来，还出主意让我去艳青家借，说她家有钱，孩子上学，她一定能够支持的。”岳部举回答老婆的同时，放好了自行车。

　　“我那个妹子我知道，该花的钱舍不得花，不该花的钱为了面子，她出手可大方着呢。前段时间你可把她给得罪了，不知道她是否还会给你面子？”陈艳红有点担心地说。

　　“借钱是给小明上学的，她也许会看在小明的面子上借的吧，借是人情，不借是本份，不管她借与不借，总之得跑一趟，去撞撞运气吧。”岳部举安慰着老婆。

　　“嗯，那过几天就去试试吧。”陈艳红放下手里的针线箩说。

　　五

　　岳小明坐着父亲的自行车，从舅舅那里回家的时候，路过他与王娟约会的小山凹，远远就看到那颗黑松树上飘荡着的红丝带，就知道是王娟也拿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召唤着他来此约会。一到家，他就带上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去约会的地点。到了那里看到王娟早坐在树下，用书本当着扇子在扇凉，他高举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兴奋地说：“王娟，我被西南政法学院录取了，通知书在此！”

　　王娟也高兴地晃了一下手中的华东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说：“我被华师大录取了，我们都如愿了啊！”

　　“上天如此眷恋我们，简直太幸运啦！”王娟依偎着岳小明的肩膀，幸福地说道。

　　“是啊，我们太幸福了，再过几年学成归来，我们将大展宏图，用学到的知识，去做人生最有意义的事情！”岳小明感慨地说。

　　“到那时候你就是吃皇粮的，国家的干部，我想我爸爸再也没有理由反对我们相爱了。我就做你的新娘，你做我的新郎。”王娟头靠在岳小明的肩膀上，满脸幸福地小声说道。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时古难全，世事难料，未来的事情，又有哪个能说得清楚呢？现实与想象的距离，总是很远很远的。”岳小明有些伤感起来。

　　“不管将来如何，我非你不嫁，誓与你一生相随，永不分离！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去上海求学了，我们走之前还在这里见面。”王娟对岳小明表明了心迹。

　　“好的，你家境好，求学路自然一帆风顺。我的家境不太好，学费目前还没有凑齐，我真的不忍心看到父母为我的学费发愁，到处举债，到处求人，他们也挺不容易的。你对我的真情，我很感动，这辈子能遇到你，是我三生有幸！”

　　他俩说着说着，一轮满月爬上了树梢，洁白的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显得那么祥和。

　　直到夜深时分，他俩才依依惜别……

　　六

　　“他二姨，小明考上了西南政法学院，将来有可能做一个大法官。孩子有出息，可钱不凑手，学费还没着落，不敢耽搁孩子的前程，今天我带着孩子，一起到你家来走走，看看你这里能否帮我解决一下，借我点钱，等收秋了后，我再还你如何？”岳部举微笑着小心翼翼地问陈艳青。

　　“是你的儿子考上了，又不是我的儿子考上了，有没有出息与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家也不是开银行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闲钱？还借了收秋后就还，谁不知道现在种地的都是穷百姓，收的那点粮食，等交了各种税收后，剩下的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你拿什么来还？我这里没有，别再这里磨蹭了，赶紧带着你家的这个宝贝大法官，能走多远走多远！”陈艳青尖酸刻薄，一边拒绝，一边还下了逐客令，她老公魏大海坐在一边，红着脸不敢吭声。

　　陈艳青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让岳部举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地呵呵笑着，不知道该咋应对才好。

　　岳小明可坐不住了，他拿出带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刷一下就给撕成了两片，扔在地上说：“爸，咱不读了，也不用再来求别人！”说完拉着父亲就要走，岳部举赶紧拾起岳小明撕掉的那两片纸，随着儿子岳小明，狼狈般逃似地离开了陈艳青的家。

　　陈艳红看到儿子岳小明的脸色特别难看，一回到家，就一头倒在了床上，再看岳部举那沮丧的神情，他不停地叹气，就知道他们此次出门借钱的事情并不顺利，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

　　“你妹子不愿意借钱给孩子读书，还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惹得小明把录取通知书也给撕了，说这书不读了。”岳部举伤心地告诉老婆。

　　“这是我们考虑事情不周的地方，依她那样的火爆脾气，之前你又得罪过她，我们早就应该想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发生的，本不应该去求她的，结果去了，钱没借到，还伤了孩子的心，这倒如何是好啊？”陈艳红流着泪，喃喃地说，一时她也没了主见。

　　“爸，妈，这书咱不读了，我在家帮你们种地！妈，你看看你，腿脚又不方便，咱家里的牛又卖了，种地需要人手。我书不读了，正好给家里添个帮手！”岳小明看到父母为难的样子，一轱辘从床上跳下来，安慰着他们。

　　“浑话，不读书怎么行？寒窗苦读十一载，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离了她咱就不能想别的办法了？就是砸锅卖铁讨饭，我也要让你上得起学！”岳部举脸色凝重，劝说着儿子。

　　“是啊，好不容易考上了，再不读，白瞎了这么多年花的精力。很多有钱人家的孩子，想上还考不上呢，你考上了就不能放弃！”陈艳红也跟着说道。

　　“爸，妈，我既然把录取通知书撕了，就是决心不上了，你们也不用再劝我了！”岳小明斩钉截铁。他的这一决定，立即让他的父母慌了神，但是也显得无可奈何。

　　“孩子，你也别着急，我们再想想办法，总能想出办法来的。”岳部举安慰着儿子，用纸卷了一袋烟，点了火，就坐在磨盘旁边吧嗒吧嗒抽起来……

　　七

　　岳小明撕了录取通知书的消息，就像旋风一样，迅速地传遍了整个村子。晚饭后，人们集中在村头，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们村今年高考出了两个才人，村长王定灰的女儿王娟，还有岳部举的儿子岳小明，听说都是很不错的大学，有出息啊！”村民张佳宝说道。

　　“是啊，村长家有钱，王娟上学没问题，岳部举家就惨了，虽说岳小明也考上了，但是他家情况不是太好，听说岳小明看家里困难读不起书，把到手的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给撕了，可惜啊！”村民王学海说。

　　“唉，去年听说有个学生考上了个好大学，因为家里没钱上学，一时想不开，当晚上就投了河，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村民王学民说道。

　　“岳部举家虽说是后搬迁来的，但是他父亲是个老私塾先生，岳部举也是喝过墨水的人，村上人家有红白事或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父子也时常帮大家记记账，写写对联什么的。人缘很不错，他儿子现在又考上了一个名牌大学，听说读完毕业出来，还能做个大法官，要是因为缺钱上不了，这事情对他们来说，真的太残忍了，我看大家都出出力，每家都凑点，众人添柴火焰高，帮他们度过这个难关，如何？”村上老人王有德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这主意不错，每家都出一袋粮食，集中起来运去集市上卖掉，凑钱给我们村的大才子上学，绝不能因为穷，断送了孩子的前程。有德老爹，你主持这事情，挨家挨户做动员，愿意的就出，不愿意的也绝不勉强。”王学民这么一说，众人都附和着。

　　“好，那就这样定了，我这两天就挨家挨户去做做动员，每户一袋粮食，玉米小麦随便，各户都在口袋上写上户主的名字。凑起来的粮食找几个后生，用平板车拉着，带着岳部举去集上卖掉，把钱现场交给岳部举，专款专用。”王有德用手扒拉了一下衣服，挥了挥手，说道。

　　说干就干，说完就与几个后生立即行动起来，拉着平板车，挨家挨户游说凑粮去了......

　　八

　　吃过晚饭，岳小明出了一身汗，闷热的夏天，加上不好的心情，他也无心出去逛马路，就躺在床上，望着屋顶上的柴巴发呆，脑海里浮现出了学校里的一幕幕……

　　“全国教育看近海，近海教育看木阴，我们这里虽然是一个经济落后地区，但是我们这里的教育一直走在了全国的前列。再过几天，你们就要踏上高考的战场，你们是我们县中精英中的精英，各位同学，你们一定能够顺利踏入自己理想中的的重点大学，继续深造，我相信你们，在这次高考中，你们一定能够继续书写传奇，再创辉煌！”班主任李老师在班会上，慷慨激昂地演讲着。

　　“唉，都怪我没用，不能拿出足够的钱让孩子读书。”门外传来了岳部举的自责声，打破了岳小明的回忆。

　　“唉，又有什么办法呢，都怪我这条腿瘸了，要不是也能多帮你干点活，让你抽空出去打零工，也能多赚几个钱回来，也不至于困难到这地步。苦命的孩子啊，托生在我们家，也跟着遭罪了哦，有本事考得上大学，可我们没本事拿出钱来供他上学，实在是对不起孩子啊！”陈艳红叹了口气，也自责起来。

　　他们以为岳小明吃过晚饭就出去玩了，没想到他们的谈话被躺在屋子里的岳小明听得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父母为自己的上学钱而发愁，知道自己的父母无力再供自己继续求学，岳小明下了决心，不读这个书了，先帮父母打理农田，走一步看一步，以后再作打算。躺了一会，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高考时候的那一幕……

　　“明子哥，明子哥，给你冰棍，考的还好吧？感觉咋样？”刚走出考场的岳小明，就看见王娟手里挥舞着冰棍在喊他。

　　“感觉还可以，比平时模拟考要简单些。你咋早早就交卷了？应该多审核几遍，免得有些不该错的地方再出错了。”岳小明接过冰棍说道。

　　“我都审核好几遍了，应该没有问题的。冰棍甜不甜？”

　　“甜，都甜到心里了！”

　　“希望我们俩都能考出好成绩，将来有个好前程！”王娟无限憧憬地说道。

　　……

　　“部举在家吗？”王有德在门外喊道，这喊声又打断了岳小明的回忆。

　　“在家，在家，有德叔，有啥事？”岳部举听到喊声连忙迎了出去，陈艳红跟在后面，也走出去看个究竟。

　　“听说你家小明考了个国家重点大学，没有上学钱，孩子难过地把录取通知书都给撕了，我想你们一家一定为这事情发愁，我与大伙一合计，发动乡亲们，绝不能让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上不了大学而耽误了前程，我就与几个后生挨家挨户凑粮，送你家来，等逢集大伙一起拉去粮市换钱，给孩子上学用。”王有德拉住岳部举的手说道。

　　岳部举望着王有德身后的那几个后生，他们拉着装满了玉米小麦口袋的四辆平板车，一时不知说啥是好。这突如其来的好事，顿时让他感动得潮湿了眼眶，陈艳红也感动地流下泪来。

　　“快快，拿凳子给大伙坐，天气太热了，去弄点水给大伙洗一把，再去小店买包烟给大伙抽！”岳部举一激动，一连吩咐几件事情让老婆去做，他此时忘记了老婆是个瘸子，不可能一下子救把这几件事情都做了。

　　“我去买烟。”岳小明从屋子里走出来，顺便拿了两个板凳，递给年纪最大辈分最长的两个老人。

　　“去买两包大前门的，你腿快，快去快回！”岳部举这才想起了儿子一直在屋子里，就给了小明一元钱，他答应了一声，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陈艳红端来一大盆凉水，递给众人洗脸，岳部举又拿来两条毛巾给众人擦汗。

　　“家里板凳不够，这都让大伙站着，怪不好意思的！”陈艳红说着歉意的话。

　　“没什么，只要小明能够顺利上学，大家就安心了。这孩子有出息，有前途！”众人答道。

　　“部举啊，我们村庄共有三十二户人家，除了你家，我们一共给你凑了二十八袋粮食，其中玉米十二袋，小麦十六袋，玉米统一都是九十斤重一袋，小麦都是八十斤重一袋。按现在市场上的价格，玉米两毛二一斤算，小麦两毛七一斤算，大约能卖个600多元，应该够你孩子上学了，你也不用再犯愁了。听说小明把录取通知书给撕了，要不要紧啊？会不会耽误孩子上学的啊？”王有德老人关切地问道。

　　“当时他小姨话语重了一点，孩子一时心里冲动，就给通知书扯成了两半，我用浆糊也给粘贴起来了，应该不耽误他上学的。”岳部举一边回答，一边回到屋子里，拿出来粘贴好的那张通知书，众人一边传看，一边不停地夸赞着。

　　“老长辈，抽烟，各位叔叔哥哥们抽烟，大家辛苦了！”众人正说着话，岳小明买烟回来了，给众人挨个敬着烟。

　　“这些装着玉米麦子的每个口袋子上，我都用毛笔写了户主的名字，好让你们心里有个明白账。等将来条件好了，就把那些困难一些人家的粮食先还了。”王有德说道。

　　“是的，是的，我先记个账，将来我肯定都会一一如数还上的，这都是救我急呢，真的非常感谢您老人家的周旋，也感谢众乡亲的帮衬！”岳部举脸带笑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拿了一个小本本，挨个记着口袋上捐粮户的名字。

　　“爸，把这些粮食都退还给各家各户吧。今年闹了水灾，乡亲们收成都不太好，各家的粮食都不多。王老爹，您与众乡亲的心意我领了，这几天我也想好了，这书我是决定不读了！”岳小明话语一出，惊呆了众人。

　　“我们好不容易才把这些粮食凑起来的，拿这些粮食换了钱，就足够你上学了，为啥不读？”王有德疑惑地问，众人也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各位长辈，各位乡亲们，今天你们凑起来的这不仅仅是粮食，更是你们对我岳小明的情义，我深受感动，铭记于心，永世难忘！虽然说读书将来有可能会有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但是我认为，如果我是一块金子，就是把我埋在泥土里，将来也总会要发光的，成功的路，不止读书这一条，也许我还会有更好的选择。我父母身体都不好，我实在不忍心再拖累他们了。我听老师讲过，外面的世界很繁华，也很精彩，我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应该能够自食其力了，我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闯一闯，也许这就是我最好的选择！”岳小明站在人群中，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岳部举一听孩子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双手抱着头，坐在石磨旁显得很难过。他懂得孩子的秉性，只要他决定了的事情，是很难再有改变的。他痛苦地说：“既然小明决定不继续读书了，我看还是请大伙再帮帮忙，把这些粮食再给各家各户退回去吧，大家的心意我岳家也记下了。”

　　众人无奈，只得拉着一车车粮食，带着叹息走了。

　　九

　　山凹里的那棵黑松树上系着的红丝带，在晚风的吹拂下毫无节奏不断地摆动着。岳小明与王娟又在松树下见了面，她现在剪了辫子，变成了个传统的女学生头型。显得更成熟了些。

　　“听说你不准备继续读书了，为什么？这是断送你前程的事情啊，你怎么就轻率地做出这荒唐的决定呢？我是收到他们给我退的捐款钱我才知道的。”王娟望着岳小明，有点责怪有点着急地问道。

　　“唉，父母供养我读书不容易，我也不想再拖累他们了。我想出去打工，自己养活自己，顺便也能减轻家里的负担。”岳小明坦然地说道。

　　“明子哥，我有一个想法，我想把家里给我的读书钱送给你，让你去读书，我外出打工，补贴你的家用，可以吗？”王娟真诚地说道。

　　“别乱想了，这样不行的，我也不会同意的。你好好去读书，去实现你的理想，将来你的生命才会活得更有意义！”岳小明拒绝了王娟的好意。

　　“寒窗苦读十一载，好不容易考上了，你确因为贫困放弃学业，老天爷对你真的太不公平！”王娟叹息着。

　　“也不是这样的，让我早点进入社会，提前给我一个追梦的机会，或许梦想能够实现呢？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这也许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呢！”岳小明安慰着王娟。

　　“明子哥，那我去上学，你在家等着我，等我毕业了就嫁给你！”王娟对岳小明深情地表白。

　　“别乱想了，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一个妹子，你应该会有更好的生活，而这些都是我给不了你的。以后你可以在大学里，找一个家境好的，人不错的小伙子成个家，就别乱想了。”岳小明坚定地说道。

　　“明子哥，我心里只有你，装不下别人，这是我剪下来的两条辫子，送给你，为了表明我嫁给你的决心，今天我还想交给你一件最重要的东西，我的贞洁，我永远是你的娟子！”王娟两眼泛着泪花，边说边解开了自己的上衣。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岳小明。说着话，就用双手勾住了岳小明的脖子。

　　岳小明此时正是血气方刚，青春萌发的年纪，他也渴望体验偷吃禁果时的那种欢愉！但是理智告诉他，这绝对不行，如果自己控制不住跨出这一步，弄不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糟糕结果。这对王娟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损害，是一种极不负责的表现，是对他们那种非常纯洁感情的一种侮辱与亵渎。保护好王娟，是他一种责无旁贷的责任 。

　　“娟子，我明白你的心，可你也要明白我的心思，我这一切都是为你好，贞洁是姑娘最重要的东西，你应该把它留给你最爱的那个人，那个能给你一生幸福，最后能陪你走进洞房的男人，它不是随便能送人的。记住，我只是你的哥哥！”岳小明婉言劝说着王娟，用手轻轻地拿下她的手臂，并为她扣好了上衣的纽扣。

　　“明子哥，我是自愿的，把我最珍贵的贞洁交给你，我无怨无悔，你就是我最爱最喜欢的那个人！”王娟还是不甘心地说。

　　“别胡说了，你的辫子我留下存个念想，我现在不能给你幸福，我打算出去闯世界，结果是啥样还不知道呢。这个是我常用的钢笔，现在我也用不着它了，就送给你，做个留念吧。过几天，你就要去上海上学了，我也不去送你了，不然你爸爸与你哥哥误解了，又该会找我的麻烦了。好了，好了，你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去了。”岳小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交给了王娟，接过她送的头发，叮嘱了几句，转身就跳下山坡，头也不回地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明子哥，我永远都是你的，你也永远是我的，毕业了我就嫁给你！你在家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啊！”看到岳小明走远了，王娟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着。

　　听到王娟的喊声，岳小明身子停顿了一下，然后头也没回地向前走去。

　　这时，落山前的夕阳余晖洒落在岳小明的身上，他的背影在地上拖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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