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来的月光

　　横店地处江南，雨本来就是说下就下，古小雨一边缓缓开车担心地竖起一边耳朵听外面的雷声。

　　“这路上开过来怎么也没见人啊，不会迷路了吧？”

　　晚上10点多钟，大街上早就没了行人，一路空空荡荡，叶念数着雨对古小雨的突然好心并不在意：“人说不定早打车了。”

　　“也是。”古小雨释然道。

　　酒店里依旧是热闹的，剧组包了下来，跟组的演员工作人员都住这里，其他人暂时无法入住。

　　但依旧有一些粉丝等在大厅里，酒店请了好几次没能请动，见人数不多又都是小女孩，心想爱干嘛爱干嘛吧就不再管了。

　　柯修程冲进来的时候那群女孩儿齐齐惊呼了起来，“天啊阿修你怎么湿成这样！”“我有纸巾，快擦擦！”

　　叶念好巧不巧就在柯修程后面进了酒店，见他浑身湿透又被粉丝团团围住，思考了下要不要去解围让他好先去洗个澡。

　　正准备往那儿走呢，就听见小女孩儿们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耳朵里。

　　“那不是女主角那个谁吗，你们不是同组的？怎么也不肯带带你！”

　　“就是啊，什么人啊！”

　　“好让人无语一女的。”

　　她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丝毫不在意他们口中“那个女的”正在听着这一切。

　　叶念挑了挑眉，已经转向那里的身体生硬地转了回去。

　　古小雨还没反应过来，险些撞上叶念的胸口，她一脸受惊过度地看着叶念：“我靠你干嘛啊。”

　　“走错了。”

　　*

　　柯修程嘴唇已经发白，在夏夜只觉得浑身冰冷，但他不愿意在粉丝面前表露出来不舒服，只是抿着嘴一言不发，随着她们的问句点头或摇头。

　　几个女孩见叶念走了越发不满起来，只觉得柯修程太可怜，再嘘寒问暖了一阵递了些信和小礼物，才有些不舍得地让他赶紧回去休息。

　　柯修程昏昏沉沉点了点头，转头走了，就没能听见身后的讨论声，和一下子就变色了的脸孔。

　　“什么啊，我还以为追糊的能吃点糖呢，怎么这么倒霉。”

　　拿着相机的女生也说，“就是啊，这样也不能出图吧会被粉丝日。”

　　“呵，他现在有什么粉丝，糊逼一个罢了，几年前我追他的时候还被他保镖骂过，现在他恐怕求着都没几个人愿意追他了吧。”

　　几个女孩儿又讨论了会儿浪费了几十大洋的手幅和信，又相约下次再也不追糊的，等雨势小了点就离开了。

　　柯修程匆匆洗了个热水澡，只觉得浑身发烫，立刻钻进了被窝里，明天他是第一场戏，不能生病。

　　但天不遂人愿，柯修程醒的时候已经烧得满面通红，他又匆匆洗了次澡，打车到了场地。

　　工作人员还在摆器材，服装车化妆车更是门都没开，几个化妆师正在旁边休息吃早饭。

　　柯修程来的时候他们一惊，看了看手机里的时间显示的是早上6点30。

　　“不好意思老师，我提早来了，想着古装比较费时。”

　　化妆老师几口把包子吞了下去，面面相觑后，负责柯修程的化妆师说：“没事柯老师，那你先去服装车里领一下你的发套衣服吧。”

　　柯修程点头应了声就去了。

　　*

　　叶念6点就醒了。

　　第一天全是她的戏，男主正在横店别的剧组收尾，为了抢个好日子提早开工了几天，都要用来拍她的故事线再等男主进组再开始正式拍。

　　定妆早就在围读剧本的那两天就定好了，造型师看了看场次，笑着对叶念说：“叶老师今天就两个造型，日戏一个夜戏一个，简单。”

　　叶念点点头，闭着眼随造型师捣腾去了。

　　古小雨叫醒叶念之后睡了个回笼觉，再醒过来，叶念已经清醒了，正刷着手机。

　　凑近一看，是在看微博呢，昨天开机照和打招呼的握手图被营销号拿出来炒作【叶念与柯修程私下亲密众人面前装不熟】。

　　评论都是叶念的粉丝，【抱走我家念念，不约】【我念独自美丽】

　　配上几个花里胡哨的emoji阵，又带上叶念的美图。

　　刷了十几条热评下去，才看到一个柯修程的粉丝控评，评论楼中楼里还都是【姐妹蹭蹭权重】。

　　古小雨眉头皱紧，“这是干嘛啊，巴着我们不放了还！”

　　叶念默默把这条微博划走，继续看自己粉丝的彩虹屁，但古小雨受了影响，到了场地就不停瞪柯修程，用本人的话说就是想要让他“知道一下自己脸皮有多厚。”

　　但令人失望的是，柯修程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坐在苹果箱上玩着手机。

　　叶念带着古小雨打了一圈招呼就回自己车里休息，灯光摄影机位还需要做最后的调试。

　　第一场戏是她和柯修程的对手戏，一般来说两人应该相互对对台词的，但柯修程没主动来，叶念自然也不想主动去。

　　特约演员倒是来打了招呼又说了一遍他想怎么演，叶念和他对了对，他演一个有词的歹人，长得就不像个好人，被夸了之后却脸红红的。

　　步好灯光之后导演喊过演员，又略微说了说这场戏。

　　寻影是武将之家的大家闺秀，不想嫁人离家出走路过山里时被歹人拦住，柯修程演的男7号角色看见后为她解围，却反而被歹人围住，最后还是寻影施展武艺将他救了下来，两人也因此相识，男7号恰巧要去寻影所在的地方上任，寻影思考了一下就不离家出走转而送他上任去了。

　　男七号是个难得的好官，但男主未来争抢皇位时，男七号又是一颗极好的棋子。

　　这场戏就是寻影被男主利用去杀了男七号为男主清扫异己铺垫时的回忆。

　　日常戏罢了，不算难演，导演喊走的时候叶念就迅速进入了状态。

　　对面的特约也一改刚才的腼腆，恶声恶气地逼近了，叶念有些兴奋又假装惊恐地退后几步，这时就应该柯修程上了。

　　叶念和特约的全景一条过了，轮到柯修程就切半身，演完一遍导演喊了卡。

　　“修程，我们电影全原声的，你语气再入戏一些！”

　　柯修程应了，再来一条，却又被喊了卡。

　　执行导演跑过去演示了一遍语气，解释这时应该是冲动强硬却又软弱的，不能太冷静，但也不要太害怕，会很假。

　　柯修程开口试了试，叶念皱起了眉，果然还是没过。

　　第三次时导演终于不耐烦了，柯修程的戏今天总要拍的，于是只好宣布原地休息，然后让叶念教教他。

　　柯修程闻此满脸写着不愿意，倒是挺要自尊心的，但也只是默默听着，并没有行为上的抗拒。

　　演示了一遍，柯修程又跟着说了一遍，叶念才察觉出不对，柯修程的呼吸声虽然被刻意控制，却仍然看得出很吃力，一联想到昨天，叶念把手背覆上柯修程的额头。

　　滚烫。

　　叶念直接把柯修程拉进了车里，问古小雨要了退烧药。

　　柯修程迷迷糊糊没来得及反对，只是说着：“不吃。”

　　被叶念直接一颗药塞了进去。

　　又去和导演打了招呼，导演听到也有些惊讶，连忙去摸了摸柯修程的额头，生气道：“你以为我是什么周扒皮！烧成这样了还拍什么拍，休息半天！不行就去医院！”

　　柯修程还在试图拒绝，就被叶念扫了一眼：“别觉得自己生病拍戏伟大，我们又不是拍快餐剧，演员的状态比什么都重要。你难道希望观众买票看你随随便便的表演吗？”

　　柯修程只能闭上了嘴又闭上眼强制自己休息。

　　剧组开始拍叶念的单人镜头，柯修程听着外面对讲机的声音睡得居然也很安稳，等到对讲机说发盒饭，他才被饿醒了过来。

　　古小雨正拿着两盒饭进车里，见他醒了就递了一盒过去，

　　柯修程怔了怔才说了句谢谢，见她只拿了两盒又问：“这个是不是叶念的饭啊，我自己再去拿吧。”

　　说着就要起身，又被古小雨按了回去：“你放心吧，给你拿的，叶念怎么可能吃这个。”

　　见柯修程神色有些尴尬，想必是以为叶念在耍大牌，又翻了个白眼解释道：“你看这盒饭碳水和热量有多少，喏，那个才是给叶念吃的。”

　　古小雨示意的方向，摆着一盒kfc的蔬菜沙拉，“镇上没什么沙拉店，只能吃这个了。”

　　说话间叶念已经冲进车里，端起沙拉，嘴里还念叨着“我靠这个盒饭的香味真不是人闻的饿死我了。”

　　两三口吃完沙拉，叶念看着柯修程盒饭里还丝毫未动的红烧排骨和土豆丝，被看得不好意思，柯修程问：“你要吃点吗？我还没动。”

　　叶念却立刻转了目光刷起手机：“不了，我饱了。”

　　柯修程又想下车吃，叶念有点不耐地放下手机：“你现在才下去干净的地方早就被占光了，就坐这吃吧，不差这点时间。”

　　柯修程这才开始吃起来，他的吃相很好，快速却安静，叶念余光瞟了几眼都觉得自己又饿了。

　　真羡慕男明星，年纪轻的时候根本不用控制身材。

　　叶念想了想上次上镜水肿的样子，继续沉下心来看书了。

　　柯修程吃完饭一阵尴尬，不知道要不要下车，古小雨和叶念都一副我在休息勿扰的样子，他也不想打扰别人，但直接下车不打招呼又有点不礼貌，何况车里还蛮舒服的。

　　叶念的保姆车不算很大，但内设显然经过设计，定制的非常舒适，柯修程吃完饭胃不痛了又有点昏沉，定制的颈枕恰好卡在他脖子上，他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叶念又在拍戏了，古小雨在旁边拿着冰水和小电风扇准备着，夏天就算是山里也很热，尤其是在中午这个点，叶念拍的还是打戏。

　　叶念几乎每拍一个镜头就要补一补颊边被汗湿的粉底。

　　柯修程还是第一次拍古装戏，见到这个阵仗也不禁更认真一些，感觉自己已经没什么不适之后，他下了车。

　　导演见他下车喊完过就过来摸了摸额头，感觉到温度确实退下去了才舒了口气：“坚持一下，今天把这段拍完明天放你一天。”

　　柯修程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不用那么麻烦。”

　　导演却不听他道歉：“就改两天通告的事，不麻烦！今天你辛苦一下，毕竟特约老师们都来了，明天休息，这事儿就听我的。”

　　说完也不继续听，直接坐回了监视器前。

　　执行导演也过来关心了一下，跟他说戏就在这两镜之后了，并喊来了化妆老师补妆让他准备一下。

　　化妆师边给他补妆边埋怨说：“你说你发着烧还这么早来干嘛，以为自己超人啊？明天开始我跟你的造型，你按通告时间来就行，别提早来排队了。”

　　柯修程还是只在做偶像录综艺的时候享受过这个待遇，连忙道谢，又仔细问了化妆师的名字，加上了微信。

　　化妆师一边补妆又一边说了些这个导演拍戏时的怪癖，逗得自己直发笑，却让柯修程不准笑不准动，柯修程一边憋笑一边用尽量不动脸的方法说：“我也太难了。”

　　说话间叶念已经结束了两个镜头的拍摄，走到柯修程身边，拿起剧本。

　　“姑娘，你一个人出门，可不就是盼着碰到这种事儿吗！”

　　是歹人的台词，叶念的声音也随着角色变化了，变得有些油腻狠毒，也因此又有些好笑。

　　下一句就是柯修程入镜了，他定了定心，接道：“住手！我乃官府中人，你现在停手我便既往不咎！”

　　“呵，不过一根火柴棍儿也学人家见义勇为？我便是不停，你能怎么办啊？”

　　“我…我……姑娘快跑，我帮你拖住他！”

　　两人一边补妆一边带着表情对词，颇有些好笑，叶念对完也笑了：“还行，比你上午好多了。”

　　柯修程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拖后腿起来。

　　见他表情赧然，叶念解释道：“你今天这样绝对可以过了，这就是个日常戏，不需要什么演技。但后期你还是这么表演就不一定能过了。”

　　叶念翻着他的剧本，“你也看到了，后期你有很多特写表达感情的时候，台词越少越难演，你的表演还是太表面了。”

　　妆补完了，化妆师打了个招呼就回车里了，执行导演原本打算来喊人，却被导演拉住了：“讲戏呢，等等。”

　　执行导演愣愣地：“你让叶老师讲啊？”

　　导演叹息一声：“同龄人比我好交流啊。”

　　*

　　叶念教了一遍如何调动肌肉让自己摆的表情更像是自己脑补的，柯修程学了学，一开始有些呲牙咧嘴的，但再对词的时候表情比之前自然许多。

　　叶念愣了一下：“你……挺有天赋的。”

　　柯修程听到夸奖只当作客套说了声谢谢。

　　叶念略微正色补充道：“我看过你的热搜，所以我来教你也只是想让你表演及格不要拖我们后腿，但你……我说一遍你就可以把我说的层次大概表达出来，不说很完美，但……”

　　见柯修程疑惑，叶念皱眉问道：“你之前拍的时候导演是怎么教你戏的？”

　　时光不散是个小成本网剧，他靠着自己热度的余温演男一，导演是制片人的大学同学，摄影师出身器材迷，只懂光圈和光线，不懂戏。

　　就差当面说他之前的戏烂了，柯修程有些尴尬：“我们不说戏，演员自己揣摩。”

　　叶念倒吸一口气，她实在是不能想象当代快餐剧究竟有多粗制滥造，她不爱看国产偶像剧，听到柯修程这么说不由得有些同情：“怪不得……”

　　导演正好溜达了过来，听见这些话也不由叹息：“怎么没人找我拍这种快餐剧呢，我又快又好。”

　　见叶念一副冷漠的表情，他为自己解释：“你是不知道这种剧喊个流量拉点投资能有多赚，前几年还跟我住一个小区的已经搬到花园别墅了。”

　　说完他又释然地笑了笑：“不过我也没法拍那种片啊，编剧写得跟玩儿似的，基本对话前后逻辑都不通，分镜我都不会画，我还是穷着吧。”

　　说完又溜达着回了监视器前，喊了声准备下一镜。

　　叶念怜惜地又看了柯修程一眼，看得柯修程以为自己是什么可怜的小白菜。

　　可能演员的世界里，自己真的很可怜吧。

　　从来没被认真培养过，只想着借自己的热度，拉赞助拉推广，赚快钱，没被考虑过以后。

　　柯修程心底里自嘲的笑了笑，从小就被大导演赏识拉着演戏的叶念肯定不会理解自己的处境。

　　流量看起来那么光鲜，按合同分给自己的钱却只能勉强维持体面生活，要不是红的时候买了套房子，自己最青春的几年根本什么都没留下，可就算是房子也得每个月还贷。

　　不然柯修程也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来做演员赚可怜的几万块。

　　不过这个剧组的人都挺好的，他庆幸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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