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陆西骁这些年从来没发过朋友圈，他没有那些倾诉欲和分享欲，也懒得去记录生活，哪怕在国外孤零零的那几年也从来没有发过任何。

　　真要论及他发过的朋友圈就是在七年前，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

　　那时候他跟周挽刚认识并没有很久。
　　有回撞见她哭，陆西骁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开口说带她去玩儿。

　　那是他第一回带周挽去黄屏那儿，也是第一回带女生过去。

　　回来时已经很晚，路上空空荡荡，周挽觉得打车太贵，说可以骑共享电动车回去，陆西骁没骑过这玩意儿，出于某种心理也不愿试，说坐她后座。

　　他就这么坐在周挽后座，在红灯时对着她的背影随意地拍了张照发朋友圈，没有文字。

　　照片中周挽戴着黄色的头盔，头顶一根滑稽的天线。
　　周遭是空旷无人的街道，红灯正跳动着倒计时。

　　像是电影中的画面。

　　后来两人分手，陆西骁原本是想把那条朋友圈删除的，可到底不忍心，于是索性将朋友圈设置成不可见。

　　直到今天才重新开放。

　　其中只有两条，都跟周挽有关。

　　……

　　陆西骁平时工作很忙，回来后便坐在客厅处理邮箱中的文件信息，等处理完了拿起手机，那条朋友圈已经收到许多点赞和评论。

　　从前那些高中朋友纷纷点赞评论，多是插科打诨的调侃。
　　而生意上的一些往来伙伴和员工则纷纷表示祝福，虽然忽然见到自家老板官宣恋情都有些疑惑奇怪。

　　陆西骁随便看了眼，刷新。

　　最顶上跳出周挽三分钟前刚发的朋友圈。

　　跟他一样的图和配字。

　　陆西骁愣了下，而后勾唇轻笑了声。

　　……

　　周挽和陆西骁不同，他收到的那些评论都只是粗粗看了眼都没有回复，而周挽一条条都认真回复过来，每一个说祝福的人她都诚恳地回复了“谢谢”。

　　从前的宿舍群更是炸了锅。

　　她们仨都见证了大学四年周挽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追求者，就连如今那风光无限的姜彦她也不知道拒绝了多少回。
　　如今突然官宣，照片上还是个从来没见过的帅气男人，怎么能不震惊。

　　周挽捧着手机，眼里忍不住笑意，给她们解释，是从前高中时候的男朋友。

　　陆西骁洗了澡出来便见她一副笑眼。

　　他走到床边，伸手抽走她手机。

　　周挽那手机基本上就是单纯当作通讯工具用的，什么秘密都没有，没着急拿回来，温吞地眨了眨眼，问：“怎么了？”

　　陆西骁光明正大地扫过她的微信列表，正要还给她时，忽然跳出一条信息。

　　[胡绶迅：学姐，你真的有男朋友了吗？]

　　看着就是个男名。

　　陆西骁挑眉，慢条斯理地打字。

　　[周挽：有了。]

　　[胡绶迅：你之前不是还跟我说你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才拒绝我吗，我都想好等我毕业就去你在的报社工作，怎么那么突然[哭][哭][哭]]

　　[周挽：快结婚了。]
　　[周挽：你别想了。]

　　周挽坐在床上，仰着头看他打字。
　　她以为他大概上在用她手机查什么资料，直到陆西骁将手机还给她。

　　她低头一看，差点眼前一黑。

　　这都……什么跟什么。

　　周挽还没来得及跟他理论，陆西骁已经贼喊捉贼，冷嗤一声：“周挽，你男朋友还挺多。”

　　“……这只是我读书时候的一个学弟。”

　　他点点头，阴阳怪气：“哦，学弟。”

　　“……”

　　周挽现在顾不得他，想要立马把信息撤回，可对话框上已经跳出“对方正在输入……”，已经被看到了，来不及撤回了。

　　她立马又回复。

　　[周挽：抱歉啊，刚才是我男朋友拿我手机发的。]
　　[周挽：谢谢你的喜欢和照顾，但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的，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不会喜欢你。以后的工作选择也很重要，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不要为了我去随意地做决定。]

　　等回复完，周挽将手机放到一边，抬眼重新看向陆西骁。

　　“……”
　　他脸更黑了。

　　周挽以为他是没看到自己打的字，于是举起手机让他看。

　　陆西骁只扫了一眼，冷笑：“你倒是肯给他发这么长一串。”

　　“……”

　　这么多年过去了，陆西骁一吃醋就胡乱给她贴罪名的德性还是一点没变。

　　周挽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这样子的他有点可爱，她有些想笑，但不敢，只好抿着唇强忍住笑意。

　　她想了想，试图用换位思考的方式来哄哄他。

　　“我跟他没什么的，只是他以前跟我告白过一次。”周挽说，还不忘夸他，“你也遇到过这样的嘛，你那么好，喜欢你的人比我多多了。”

　　“别把我说的跟你一样。”陆西骁掐她的脸：“我可没跟人聊天超过十个字的。”

　　“……”
　　周挽任由他掐着，忍不住小声吐槽：“那你以前那么多女朋友，我还没有交过别的男朋友呢。”

　　她翻旧账，陆西骁依旧不觉得理亏，指间更用力，威胁：“你再说一遍。”

　　周挽不吭声了。

　　陆西骁轻嗤一声，俯身在她唇上咬了口：“装什么乖。”

　　“……”

　　陆西骁指腹在她唇瓣上碰了碰：“这些年追你的人很多？”

　　“没有，不是很多。”周挽立马说。

　　周挽这些年出落得越来越漂亮，气质清冷又带着南方的温软，无疑是吸引人的，陆西骁很清楚肯定会有很多男人喜欢她，这很正常，可他就是觉得不太舒服。
　　他对周挽的占有欲实在有些变态，连别人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真想把你藏起来。”陆西骁在她嘴角亲了亲，低声说，“只有我能看到你。”

　　周挽笑起来。

　　陆西骁捏了把她鼻子，轻斥：“没良心。”

　　他也上了床，将周挽搂进怀里，但没再做什么，到底是心疼的，怕真把人弄病了。

　　周挽的同事们也纷纷评论，季洁最夸张，“啊”了整整五排的长度。

　　周挽一条条回复过来，陆西骁便在旁边看着她回复。

　　准备退出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头像，点了进去。

　　周挽的朋友圈是一年可见，这一年来今天是她发的第一条朋友圈，但此刻，陆西骁看到了上一条。

　　发在四年前的冬天，一张雪景图。

　　配字是：[陆西骁，新年快乐，又下雪了。]

　　仅自己可见。

　　陆西骁愣了愣，视线定住，他轻蹙起眉：“这是什么？”

　　周挽轻轻“啊”了声：“这个啊。”她顿了顿，轻声道，“这是我来B市后的第一年冬天，也是自从上次我们一起看雪后，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

　　大一的第一个学期结束。

　　寒假来了。

　　室友们都回了家，只有周挽还留在宿舍，她没什么地方可去，便索性留在学校，学习、实习。

　　她一直把自己弄得很忙，除了实习和兼职的时间外她都泡在图书馆，不让自己分心，心无旁骛地往前走，也因此可以少想起陆西骁一些。

　　直到除夕夜。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校园里很安静，安静得几乎能听到每一片雪花落下的声音。

　　周挽坐在宿舍，看着窗外的雪，她忽然就特别特别想陆西骁，想回到从前那个除夕夜，他们在喧嚣的火车站狂奔，赶上最后一辆去看雪的列车。

　　“其实我们那次一起坐着火车去看雪时，晚上的时候我发过一条朋友圈，也是仅自己可见，后来手机丢了，微信没找回来，也就都没有了。”

　　陆西骁问：“发了什么？”

　　“拍了一张雪景照，配字是——”
　　周挽顿了顿，不愿再对他有隐瞒，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我真的好喜欢你。陆西骁，新年快乐。”

　　于是，在B市的第一个冬天，那个除夕夜，周挽独自坐在窗前，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她发了和过去一样的一条朋友圈，除了那句“我真的好喜欢你”。
　　那时候的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配去喜欢陆西骁。

　　陆西骁喉结利落滑动：“所以，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从没料及陆西骁会是这样的反应，周挽看着他怔怔地眨了下眼。

　　陆西骁握着她肩膀，神色格外认真，看到她眼底，执拗坚持地追问：“挽挽，你那时候是喜欢我的吗？”

　　此刻的他像个固执的少年，问了一遍又一遍，想听到心中渴望的那个答案。
　　可他是在所有感情中都能够游刃有余的陆西骁。

　　“嗯。”周挽攥住他的手，认真道，“我爱你。”

　　陆西骁明显愣住。
　　他像得到了预期外更多奖励的小狗，怔愣片刻后用力将周挽抱进怀里，还觉得不敢置信：“你再说一遍。”

　　周挽握着他的手，耐心地认真回道：“我爱你，陆西骁。”

　　“你不许骗我。”

　　周挽失笑，同时也有些疑惑：“我们不是都在一起了吗，我当然是爱你的了。”

　　陆西骁埋在她颈窝，用力闭了闭眼，什么都没说。

　　其实一开始两人恋爱时，陆西骁很确定周挽的心意，他谈过不少女朋友，见过各式各样的喜欢，能很通透地看透人心。
　　只是后来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便总忍不住怀疑，周挽对他的好是假的，对他的喜欢也是假的。

　　他轻舒出一口气，忍住嗓音中的涩意：“你这一辈子都得爱我。”

　　“嗯。”周挽轻拍着他的背安抚，“我这一辈子能爱的只有你一个了。”

　　*

　　翌日。

　　两人醒来时已经是上午九点。

　　下午的飞机，周挽准备起床收拾收拾行李，刚直起身就被陆西骁揽着腰拽回去，紧接着一个吻便落在她颈间。

　　“还难受么？”

　　“什么？”

　　陆西骁轻抬了下胯：“你说什么。”

　　“……”
　　周挽脸热，“还要整行李呢，要来不及赶飞机的。”

　　陆西骁挑眉，谦虚道：“航班还好几个小时，我没那么久。”

　　“……”

　　于是，被这么一磨蹭，结束后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周挽再醒来已经是下午，彻底赶不上飞机了。

　　陆西骁改签航班到晚上，吃过饭后打车优哉游哉去机场。

　　他餍足了，浑身都舒畅。
　　周挽又是浑身被拆了重装般的累，身上还被弄出不少痕迹，只能套了件外套，将领子拉到下巴处才能遮盖，一路上都有些昏昏沉沉。

　　下了出租车，陆西骁牵着她往机场走，瞧她累成这样，好笑地问：“我背你？”

　　周挽摇头：“陆西骁。”

　　“嗯？”

　　“我觉得我们不能继续这样。”

　　他挑眉：“怎么样？”

　　“就——”周挽看了他一眼，脸又有点泛红，“就，今天白天那样。”

　　“今天白天哪样？”

　　“……”

　　见周挽快要生气了，陆西骁才见好就收，“哦，那样，为什么？”

　　“我明天还要上班呢，这样下去我都没精神了，而且，后面天气也要热了，你弄的我身上都是，我都没法儿上班了。”周挽试图跟他说理。

　　“那以后我弄别的地儿，比如说……”
　　陆西骁俯身，凑在周挽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勾唇，“可以吗？”

　　“……”

　　自从两人正式在一起后他简直是要多坏有多坏。

　　口舌上周挽向来说不过他，又被他弄得面红耳赤，索性不再理会，快步往机场里面走。

　　“挽挽。”他在身后喊。

　　周挽脚步不停，继续向前。

　　陆西骁小跑着回到她身侧，抬手搂过她肩膀带进自己怀里：“这就生气了？”

　　周挽鼓了下嘴，冷巴巴道：“没。”

　　陆西骁又笑了声：“你不是说爱我的么。”
　　他声线扬起，像是在炫耀。

　　没继续惹周挽生气，陆西骁揉了揉她头发，妥协道：“好了，我错了嘛。”

　　*

　　第二天，周挽便回到报社上班。
　　同事们都看到了她昨天发的那条朋友圈，纷纷调侃说大家都在上班就她一个请假谈恋爱。

　　周挽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下午点了咖啡分给同事们作为补偿。

　　刚分完咖啡，叶叔便走进来：“周挽，你跟我一块儿去一趟。”

　　“怎么了？”

　　“季洁拉肚子了，这会儿估计没法去了，那两个实习生也还不太懂呢，你有事吗，没事就跟我走。”

　　“好。”

　　周挽立马带上设备包和纸笔下楼，坐到车上时才知道今天出外勤要去参加的是姜彦的专利竞标会，听说很多公司都会过去。

　　周挽顿了顿，拿出手机提前给陆西骁发信息，说了这事儿。

　　[6：我也在。]
　　周挽愣了下：[你也要去竞标吗？]
　　[6：没，有点其他的事要处理，去一趟。]

　　车开到会展中心，周挽和叶叔一道下车。

　　停车场里头已经停了许多车，都是豪车，看来今天这次阵仗不小。

　　周挽走进厅内时陆西骁还没来。

　　大概是姜彦特地给了他们绿色通道，采访位置绝佳，在第一排靠中间的位置，周挽架好摄像机，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

　　暂时闲下来，周挽坐在椅子上跟陆西骁聊天，问他到了没。

　　[6：堵车，会晚一点。]
　　[周挽：啊，要紧吗？]
　　[6：没事，派了其他人过去，已经到了。]

　　正聊着，耳侧忽然传来姜彦的声音：“周挽。”

　　她回头，看着他一身西装革履，礼貌性地对他笑了笑：“恭喜。”

　　姜彦也没有继续和她多聊，稍稍欠了欠身：“我先过去准备，结束后需要采访尽管跟我说。”

　　“好。”周挽道，“谢谢。”

　　姜彦小跑过去，从一侧台阶上到台上，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幕布，放着技术介绍的幻灯片。

　　很快，竞标会开始。

　　整个厅内的灯光都暗下来，主持人欢迎姜彦上台介绍。

　　姜彦站在台上，丝毫不怵，镇定自若，思路清晰地开始介绍，一张张幻灯片往后，他说：“接下去我来用视频的形式展示具体应用成果。”

　　他鼠标落在视频插件上，点击。

　　很突然的，音响中传来一声极为刺耳的声音，嘶啦一声。

　　屏幕上没有出现预计的视频画面，在闪动了几下后跳跃而出的是几个红色大字——姜彦剽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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